第20章 第貳拾章
第20章 第貳拾章
徐丹臺又開了治熱症的藥,正在寫藥方時,吳甸越過他附在碩果耳邊說了幾句話,碩果眼神微變,進裏間卧房了。
沈衍易正靠在床頭,碩果說:“殿下,賊人那邊有些意外。”
沈衍易聽明白了,這是不方便當着他的面直說,于是有眼色的起身下床,打算出去回避一下。
“什麽意外?”慕靖安一邊若無其事的問,一邊伸手攔住了要穿鞋履的沈衍易,對他說:“躺着去,還要折騰什麽?”
碩果聽明白了,于是直說:“吳甸做了萬全準備,防止那賊人自盡,但賊人還是死了。”
慕靖安微微蹙眉,有些懊惱自己方才下手太重,多半是盛怒之下将摔的太重了。
“你去。”慕靖安說:“去讓徐太醫檢查一番,看他身上有無自盡的毒-藥。”
碩果關門出去,與正在收拾藥箱的徐丹臺互相試探了一番,王府中能稱之為慕靖安心腹的都不是一般人,伺候慕靖安多年的碩果自然不例外。
幫慕靖安做事,不僅僅按照吩咐執行下去,還要自行洞察其中的關殼和規避一些風險。
在碩果試探完畢,對徐丹臺說出實情時,徐丹臺不僅沒有被吓住,反而眼睛泛光,似乎很激動。
為人聰明有城府與愛冒險并不沖突,徐丹臺就是這樣的人,得知自己要去看死在王府裏的賊,他興奮的不得了。
好歹也是寧王殿下的信任,他抱着這樣的想法,雀躍的上了寧王的賊船。
慕靖安擺正兩個軟枕,問沈衍易:“還不歇息,睜着大眼睛看什麽呢?”
沈衍易躺下了:“殿下,防人之心不可無。”
“防你?”慕靖安捏了下他臉頰:“我不防自己人。”
Advertisement
沈衍易阖上眼睛,沒過一會兒被慕靖安兩只手指扒開眼皮,沈衍易是真的覺得無奈了:“殿下?”
“你方才的話。”慕靖安停頓了一下,臉上有些笑意:“我越想越覺得你向着我。”
沈衍易啞口無言,沉默片刻應付道:“您說是就是吧。”
他用力閉上眼睛,慕靖安也沒硬扒着他眼皮,轉而描摹着他的眉毛。
不知為何沈衍易并不覺得抵觸,反而沒過多久就睡着了。
興許藥效還沒全散去,沈衍易一夜多夢,他夢回自己泡在浴桶裏,一擡頭發現賊人正向他逼近,他想跑,水中卻似有一雙手抓着他。
就在賊人将要觸及他時,雨水般的血點子濺了他滿身。
慕靖安手中提着那把挂在牆上的彎刀,而賊人已經開腸破肚,然後他面目猙獰的看向了沈衍易。
沈衍易渾身冷汗的醒過來,正分不清虛實時,他沒想起來自己身在何處,四下打量了一遍,一回頭看見慕靖安在月光中的臉。
昏暗下,慕靖安高挺的鼻梁攔截了部分月光,在鼻翼一側打出陰影,高眉骨也如此,顯得睡夢中緊阖的雙眼黑洞洞的。
沈衍易猛地被吓一個激靈,總感覺慕靖安會抄起一把彎刀來。
“你在做什麽?”慕靖安不知何時醒了,但躺在那裏沒懂,幽幽的看着呼吸急促的沈衍易。
沈衍易差點沒驚叫出來,他張了張口,在砰砰心跳中漸漸回過神。
“恕罪。”沈衍易向他道歉。
“你哆嗦什麽?”慕靖安長臂一伸,将人拉回被窩,手伸過去摸了滿手冷汗:“你怎麽了?”
“沒…”沈衍易渾身僵直的躺在他懷裏,慕靖安也沒多問,大概猜到他是做了噩夢,打了個哈欠後,一下一下拍着沈衍易的背。
後半夜沈衍易沒有再睡着,感受着慕靖安打在自己頸側的呼吸,他反複回想着這幾日的事。
他很怕慕靖安,這沒什麽不好承認的,慕靖安生殺予奪毫不猶豫,沒人不怕這樣的修羅。
雖然如此,但沈衍易也明白慕靖安是可靠的,沒有放任他被欺負,甚至算得上耐心的保護他照顧他。
沈衍易躺的累了本能的挪動了一下身子,正睡着的慕靖安似乎感覺到了,放在他背上的手又安撫的拍了幾下。
沈衍易心底一軟,也不覺得慕靖安可怕了,在他頸窩拱了拱,安靜的閉目養神。
慕靖安早上醒的早,他以為沈衍易還沒醒,其實沈衍易在裝睡。
本來沈衍易是沒有要騙他的意思,也沒這個必要。但慕靖安捧着他的臉左邊親親右邊親親,沈衍易忽然就不好意思睜眼了。
慕靖安又用指腹在他唇上按了一下,又若無其事的把他的臉輕輕放回枕頭上,起身出去了。
碩果已經侯在外面,沈衍易聽見他們輕聲說話。
“殿下,那賊人死透了,徐太醫說不是自盡,是摔破了腦袋。”
沈衍易聽的心驚肉跳,甚至能回想起昨夜慕靖安把人掼出去時摔在地上的聲音。
但慕靖安确實不是故意的,他只是脾氣暴和力氣大。
“行,我知道了。”
“對了殿下,此事沒讓李王姬知道,但只怕這不是她的手筆,小賊沒回去複命,怕是也會被那邊的察覺。”
慕靖安無所謂:“察覺就察覺。”
“若是那邊的有意與殿下您過不去,捅到聖上面前…殿下要早做些防備。”
沈衍易悵然,自己委身于人,卻忍不住感嘆慕靖安的日子也不順意,好端端的別人潛到他府裏找麻煩。
慕靖安讓人去姿盛院傳話給早起找不到主子的姜桂,姜桂一個人扛吃吭哧吭哧搬着東西到前聖所。
狴犴堂旁邊的薔薇閣也很寬敞,最主要的是卧房朝陽,人住着也敞亮。
碩果命人幫着姜桂收拾,潵掃歸置都需要時間,還要敞開窗子放一放長久不住的潮氣,所以沈衍易還是暫時留在狴犴堂與慕靖安同吃同睡。
幾日下來沈衍易表現的都很平靜,甚至對碩果都很禮讓,餓了也會自己尋些糕點吃。
原本慕靖安除了三膳很少食用糕點,廚房有一日忘了給沈衍易留出來,都送到了書房去待客,他午睡醒來便尋到書房外站着,也不說話。
碩果左看看右看看,悄悄進去跟慕靖安說沈公子在外面站着。
當時書房還有夏哲顏和邵英池在商議事務,慕靖安疑惑的出門來,結果沈衍易對他說:“我餓了。”
慕靖安背過身去忍了又忍才沒笑出聲,心想這家夥怎麽這麽可愛。
于是夏哲顏和邵英池疑惑的注視慕靖安淡定的走回來,端起他們桌上的糕點親手送出去給沈衍易。
夏哲顏扶額不語,邵英池嘴角抽搐,玩笑說:“真是寵到沒邊了,若是貴嫔娘娘與你親厚,早就要讓管事嬷嬷來教你不能專寵妾氏,再叫禮儀嬷嬷來給沈四立規矩了。”
慕靖安無言,送走了沈衍易便回來坐好,像是方才什麽都沒發生似的繼續商議方才之事。
沈衍易能在他身邊自在放松些慕靖安就高興,且不說沈衍易很規矩禮貌,甚至無法掩飾那股疏離,若是沈衍易真能恃寵而驕,那他不僅不怪罪,做夢都要笑醒。
慕靖安近幾日忙,沈衍易獨處時情緒消沉,總是想起在青房書院念書的記憶。
一日起來的早,慕靖安不在他旁邊,讓他暫時忘了自己是慕靖安的男妾。
他由姜桂伺候洗漱,沒用早膳,在堂屋小桌上随手拿起一本書,是他的啓蒙老師,前宰相濮興懷所著的仕志,他早就讀過不知多少次,不說倒背如流,也能輕松默寫。
他回頭找筆,從前筆墨都放在他随手能拿到的地方,以方便他随手記錄寫小感。
他自然沒有找到,這裏不是他的小院,也不是他的學舍,而是寧王府慕靖安的起居殿。
他還沒回過神,擡頭看向姜桂,正要命他去取筆墨時,腦子忽然殘忍的清明過來。
姜桂見他嘴唇微啓卻又沒說話,問他:“少爺有何吩咐?”
“沒什麽。”沈衍易看向手中的《仕志》,随手翻了翻,字跡空白處依舊空白。
這不是他的《仕志》,他的那本已經被他寫滿了感悟。
沈衍易合上書,想到自己再不能科舉,用不着看這些書了。
或許以後他還要從書中打發寂-寞苦悶,防止自己變得愚鈍麻木。但現在看到書本只會讓他想到自己的悲哀。
“少爺您去哪兒?”
“出去透透氣,不用跟着我。”沈衍易拿着書去了房後小園子,那裏有一片竹林,在陰雨天裏清新雅致,卻也有些陰森。
還下着蒙蒙細雨,很快沈衍易的外衫就潮濕冰涼,他在竹林裏漫無目的散步,竹林盡頭有個小亭子,小亭子占了兩邊院子,細雨中立于院牆之上。
沈衍易從拿出懷裏揣着的書,手指在書面摩挲了好一會兒,眼神極度不舍,此時在他手上的已經不僅僅是一本書,而是他的過去努力的一切。
眼淚啪嗒落在書上,他迅速用手抹掉,就好像這樣便從沒落過那滴淚。
沈衍易在書上吹了吹,等淚痕幹透只留下小小的痕跡,他拿出方才順手拿出來的火折子,莫名其妙的将書燒了。
白日淋過雨,不出意外沈衍易晚上起了熱,偏偏他自己不知道,還在亂七八糟的夢裏起伏掙紮。
他夢到了濮興懷,像是在昏暗的地窖中,他背對沈衍易坐在草席上,頭發亂蓬蓬,不似往日從容有度。
“老師!”沈衍易撲過去,卻撞在了不知何時出現的木欄杆上,他攥着木欄杆,反應過來這是在地牢。
濮興懷反手把什麽東西扔了過來,沈衍易低頭去看,落在自己腳邊的正是他白日裏燒的那本《仕志》。
“老師…”沈衍易哭了:“是弟子不好,是弟子無能,身陷囹圄不能自救,實在是愧對老師…”
濮興懷什麽都沒說,只是嘆息一聲,緩緩轉過身來,看不出什麽顏色的囚服滿是紅褐色的污漬,他老淚縱橫,眼窩深陷。
直到沈衍易驚醒,濮興懷還是一個字都沒有對他說。
“公子?”碩果推門進來,解釋道:“方才聽見公子好像在與誰說話,敲門卻沒聽見公子的答複,所以小人就進來了,殿下說今晚要出府,讓小人來說一聲。”
“…”
“公子您…是哭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