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叁拾貳章(一更)
第32章 第叁拾貳章(一更)
慕靖安一想到“背叛”二字就喪失理智, 他被記憶中的舊事刺激,那時的他弱小無能,但倔強異常, 自尊心也堅硬的讓皇上吃驚。
他曾試圖橫沖直撞同歸于盡,今時今日想起, 自然覺得那是愚蠢的想法。
但無論過去還是現在,沒能當場讓那些構陷他、背叛他的人付出代價, 光是想到這一點他就睡不着。
而此時“舊事重演”, 那個魯莽易怒的十五歲少年仿佛跨越八年, 主宰了他的心緒頭腦, 叫嚣着要他報仇。
還回去, 全都還回去。
慕靖安掄起胳膊, 他視野中出現沈衍易那張美麗脆弱的臉。
“殿下息怒!”随着聲音剛落,夏哲顏撞開了門,他沖上去扳住慕靖安的手臂。
夏哲顏感覺到慕靖安的濤濤恨意,但又覺得不全是,否則慕靖安為何不掀翻他?只要慕靖安想,他完全可以做到。
“殿下!”夏哲顏四下看了看,邵英池并不在這裏,而吳甸是忠誠于慕靖安的心腹屬下, 凡事以慕靖安為準。
今日沈家四公子怕是兇多吉少。
夏哲顏嘆息:“殿下,你一巴掌下去,是要打死他嗎?!”
慕靖安怒極:“誰叫你來的?”
“殿下,明日就要出京, 眼下還有許多事要處理。”夏哲顏不動聲色的站到慕靖安對面, 把沈衍易遮住:“殿下,我有事要與殿下商議。”
慕靖安瞪他:“瞧不見我正忙?去書房等我。”
夏哲顏看見沈衍易亂掉的發絲, 半遮半掩下仍然能看見他額頭腫起一塊紅得發紫的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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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衍易多纖弱所有人都有目共睹,住進王府沒幾天太醫來了不知多少次,慕靖安将人看護的如掌上明珠,這會兒卻把珠子摔了。
此時明珠正毫無生氣的跌在地上,眼神空茫,神色驀然,只有未幹的淚痕證明他的痛苦。
夏哲顏覺得心堵,他勸說:“殿下,無論發生了何事,不如給人一個辯駁的機會。”
“你豈知我沒給他機會?”慕靖安踢了一腳地上的紙團,怨憤的說:“證據确鑿,你還為他叫屈麽?”
夏哲顏一怔,第一想法是不信,但他還是撿起紙團,看清楚上面的字。
越看心越沉,紙團上的事确實不算要緊,但這已經是沈衍易能接觸到最要緊的消息。
慕靖安推開擋在中間的夏哲顏,夏哲顏幾乎是出于本能拉住了慕靖安,他還是不忍看見沈衍易被打罵。
從那農莊裏短暫的談話,他心中生出一種與沈衍易同病相憐,惺惺相惜之感。
他直覺沈衍易不像是裝的,可證據就在手中,看着證據在回想,思索的又是像證據靠攏的另一條思路。
假若真如沈衍易所說他與沈鴻雪父子反目毫無恩情,那在官場沉浮多年,老奸巨猾的沈鴻雪為何要送他來做投誠禮物?竟不擔心弄巧成拙?
想到這裏,與慕靖安一條繩上的夏哲顏也覺得被欺騙可恨。
但在慕靖安面色不善的靠近沈衍易時,他還是伸手拉住了慕靖安,求情道:“殿下,暫時放過他吧,就當留個對證,他日才好同沈家清算。”
“放過他?”慕靖安不虞的打量夏哲顏。
夏哲顏以為他懷疑自己的忠心,而他仍然在嫉妒,他在懷疑夏哲顏是不是也被美貌蠱惑,傾心于沈衍易。
“夏哲顏。”慕靖安語氣已經冷極:“別忘了你有妻室。”
夏哲顏的臉騰的一下氣紅了,他瞠目結舌許久才說:“我只是見他可憐。”
“你見他可憐?”慕靖安不信:“你夏哲顏是什麽佛祖心腸麽?”
他此時恨極了讓夏哲顏知曉此事的人,原本他就沒打算如何處置沈衍易,好吃好喝養了這麽久,他還沒嘗過。
既然知道了沈衍易的到來沒安好心,索性他也不需以禮相待,想洩火洩火,心情好了給個笑臉,心情不好冷落着。
橫豎是沈衍易不識相,如今結果都是他咎由自取。
偏偏半路殺出夏哲顏,在沈衍易面前裝好人,兩廂對比之下,豈不是夏哲顏成了沈衍易的大英雄。
那他慕靖安成什麽了?
夏哲顏脫口而出:“既然殿下心中介懷,處置了姜桂,順道處死沈四才算幹淨。”
慕靖安一怔,屋子裏寂靜無聲,誰都不敢動一下引起注意。
外頭倒是有個人影來來回回的晃悠,像是有事但不敢進來報。
碩果早就發現了,現下才輕輕退出去,很快他返回來,大聲對慕靖安說:“殿下快去看看吧。”
慕靖安沉着臉出去了,吳甸留在旁邊喚了聲夏大人,提醒他也出去,以免惹得慕靖安更惱。
夏哲顏當着他的面,回身一巴掌打在沈衍易臉上,斥罵道:“混賬!殿下精心養着你,你卻恩将仇報,良心讓狗吃了?”
沈衍易被打的偏過頭去,立秋後天氣微涼,他只穿着件寝衣跌坐在冷地板上,被衆人圍觀,被慕靖安罵。
精神和身子都只剩下強撐,他漠然的看着地面,睫毛顫了顫,一言不發。
吳甸吓了一跳,下意識出聲:“夏大人!夏大人快些出去吧。”
夏哲顏冷哼一聲離開,吳甸本該關上門出去,猶豫再三還是沒忍住上前來攙扶沈衍易:“你來王府真是當細作的?”
沈衍易眼神微動,他看向吳甸,如潭水般清澈幽深的眼睛凝望着吳甸。
吳甸覺得這潭水好像是死水。
“我不是。”沈衍易聲音啞的厲害。
“行。”吳甸像是在安慰他:“我找機會求求殿下,再給你一個解釋的機會。”
沈衍易吃力的搖了搖頭,什麽都沒有說。
吳甸關門出去,他就伏在地上默默的流眼淚。
沈鴻雪不過蠅營狗茍之輩,吃了雄心豹子膽也萬不敢往寧王府中塞男寵細作,更何況大張旗鼓送來的親兒子。
如此簡單的道理慕靖安為何不明白?沈衍易确信其中有自己不知道的事,只是慕靖安不給他分辨清楚的機會了。
他摸了摸額頭,不碰時只覺得那裏有一團火,像在頭骨外皮膚內埋了燒紅的碳塊,碰到了才覺得很疼。
沈衍易縮回手,把自己蜷成一團,無力對抗昏沉後暈了過去。
直到下午慕靖安處理完事情回來,才發現鎖在堂屋小榻下的沈衍易,面色蒼白渾身發抖,墨發披散下來蓋住整個肩膀,整個人看上去淩亂又美麗。
慕靖安頓在原地,回頭對着一衆侍從打罵:“誰把他丢在這裏,是想放任他去死嗎?”
侍從們瑟瑟發抖的跪下,心道您方才發怒的架勢可不像還要我們管他死活。
慕靖安已經半跪在地上去摸沈衍易的額頭,不小心碰到頭發遮蓋住的砸傷,沈衍易很痛苦的哼唧了一聲,蹙着眉阖着眼,啪嗒啪嗒掉眼淚。
慕靖安撩起那些頭發,看見了那個已經變為淤青的砸痕,他有一瞬間疑惑這是誰打壞了沈衍易?
很快他懊惱的想起來,是他自己順手丢了個盤子,他對這段記憶很薄,甚至不記得沈衍易有沒有喊過痛。
他仔細想了一會兒,确信沈衍易沒有喊過痛,只是絕望的看着他。
“讓徐丹臺立刻過來!”慕靖安把滾燙的沈衍易抱起來。
沈衍易像一只睡着的貓,柔若無骨的被他抱在懷裏,只是這只貓沒殘存幾分生機。
他繃着臉将人放在床上,沈衍易白皙的皮膚顯得那塊淤青可怖,他遏制住去撫摸那塊淤青的沖動。
他站起身背對着床,心亂如麻的站在那裏,直到侍從端着冷水盆進來,打濕帕子去敷沈衍易的額頭。
因慕靖安的存在侍從有些緊張,越是小心翼翼越是弄巧成拙,碰到了沈衍易的淤青。
沈衍易嗚咽了一聲,侍從吓得差點去捂他的嘴。
慕靖安推開侍從,搶過帕子重新洗淨打濕,敷在沈衍易的額頭,回頭罵了句:“廢物。”
碩果斥責侍從:“還不快滾出去,在這裏礙手礙腳還礙眼。”
侍從感激的看了眼碩果,連忙躬身垂首小碎步退出去。
沈衍易虛弱到慘白的唇色并未影響他的容色,反而更添了脆弱的美感。
慕靖安收回目光,對碩果說:“我明日出京後,讓他滾回姿盛院不準出門,但衣食不許苛待。若是連這張臉都給養壞了,那他就真的一無是處,只得去死。”
慕靖安一直說一不二,下了命令不容置疑,像現在這樣解釋緣由的次數實在罕見,不知是否在掩飾。
但看破不說破,碩果嘴角抽動了下,應道:“是。”
沈衍易再次醒來時已經次日晌午,他有些反應不過來,差點以為昨晚才同慕靖安親昵相擁,而那些被扯着頭發拖到衆人面前,被審視斥罵的記憶只是個夢。
碩果就坐在旁邊小凳上,察覺他醒來便起身問他:“沈公子,可覺得好些了?”
沈衍易嗯了一聲,有些驚訝碩果居然還會恭敬的與他說話,難道昨日真是個夢?他摸了摸自己額頭,除了發熱外疫情的痛感也很明顯。
碩果握住他的手腕,慢慢放回他身側,神色坦然道:“小人失禮了,但徐太醫給沈公子抹了藥,還是不碰為好。”
沈衍易又是嗯了一聲,想了想又說:“謝謝。”
“不敢。”碩果解釋道:“殿下卯時已經出京了,此去至少一個月才會回京,臨行前殿下交代,等沈公子病好了還是搬回姿盛院。”
沈衍易偏開頭不說話了,他現在聽到慕靖安的名字就會覺得心中一顫,覺得恐懼害怕。
“公子已經快兩日滴水未進了。”碩果問:“小人這就讓人傳膳,公子覺得呢?”
沈衍易撐着自己虛弱的身子半起身,碩果伸手攙扶他,在他身後疊了幾個軟枕。
“不用傳膳了。”沈衍易垂下眼簾:“我也沒什麽好搬的,我現在就去姿盛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