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為虎作伥
第083章 為虎作伥
本不願在山寨裏多待, 林鴻瑜原先的計劃是剿匪後再去找找林修逸的蹤跡。
只是寨子裏的年長者眼含熱淚,一副痛苦懊悔的神情。
生民于苦難中掙紮,林鴻瑜不會坐視不理, 他覺着自己也許能幫上什麽忙, 也就不急着走了。
跟着進了帳子,裏面暖烘烘的熏着不知什麽香,還有着淡淡的煙霧。
有幼齡小兒為他們端來茶水, 這些人先是喝了幾口潤了潤嗓, 随後開始講述他們之中發生的故事。
在他們口中,這個山寨現在有兩撥人, 一批是他們這些原本生活在山腳村落裏的村民,另一撥則是原生的盜寇。
林鴻瑜在路上更多時間是在睡覺, 他不記得山腳是否有村落。
那位老者姓徐, 他說他們這些人本來過着本分的日子,只是不時就要被山裏的盜寇侵擾,三年五載下來,家中女眷全被擄走, 就連幼兒也不放過。
“怎麽不去報官呢?”林鴻瑜問道,他腸胃空蕩蕩,面前擺放着的熱騰騰飯食卻是動也不動,只耐着性子聽人講述。
聽到他的話老者嘆了口氣, 旁邊的青年咬牙切齒地接話:“沒用——在第一次受襲就有人去了, 府衙的人就說會派人巡查,結果過了兩個月我們再差人前去, 發現申報的這樁案子已經結了。”
林鴻瑜見慣了父母時常派遣人手前往誠洲各處, 就連他們自己一年下來也沒多少閑暇日子,還是頭一次聽說外洲有這種還未調查便草草了結的案子。
只是聽他們所說。村民與賊寇之間是積怨已久, 怎麽還會有這麽多村裏的人加入仇人陣營呢?
“我們平日裏除了掄鋤頭種地就是上山砍柴,哪裏比得上那些手拿砍刀的亡命之徒呢?——光是他們騎的馬,就不知踏死了多少人命。”
林鴻瑜想起被自己用劍鞘抽倒的那些賊寇們,其中并沒有實力格外強勁的,他不覺得光憑這些人就能将他們欺壓得毫無還手之力。
“沒過多久,村裏還願意折騰的年輕人就走了,剩下我們這些走不脫的,守着不大的家業受盡磋磨。”
“——好在那些盜寇們并不想将我們趕盡殺絕,他們派了人來協商,要我們每個月供奉美人與銀錢。”
“起初我們自然不依,可留下的都是拖家帶口的,誰家沒個老婆閨女?他們這些畜生,硬是把良家婦女們從家裏拽走。”
“就算多給銀錢,這些鐵石心腸的也不會心慈手軟。”
“可這荒郊野嶺的,我們又從哪兒給他們找美人去?”
說到這兒徐老又端起茶水潤了潤嗓,空氣愈發的燥熱了,倘若說得不是什麽嚴肅話題,這會兒人都有點昏昏沉沉了。
帳子裏沒有太多的人,林鴻瑜卻從他的話語中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味兒來。
“好在那些盜寇還算守信譽——今晚就又到了【驗貨】的日子,倘若不是你來了,我們是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幾人的視線直勾勾地盯着林鴻瑜,他這會兒即便再遲鈍也聽出來了。
——原來他們這些村民也不是什麽良善的,早就與盜寇勾結在了一起。
路上那些打家劫舍的,就是他們這些落草的原住民。
他想起剛醒之時那個奇怪的讓車裏人下來的盜寇,應該就是心中挂念着要找尋美人,至于他口中說的遞銀元的人——該不會是林修逸吧?
除了林修逸,林鴻瑜想象不出誰能在那麽短的時間裏從衆人的包圍之中脫離,甚至沒有驚動任何人。
心中正納罕林修逸為什麽躲着自己,還在他即将睡醒的前夕匆匆離去,帳中的幾人見他毫無反應已經讨論起來了。
“——樣貌難得,就是稚嫩了點,不過正好,換身衣裳妝點一下倒也無妨。”
“就是把他帶來那小子太冒失,倘若不是這裏提前燒了迷煙,這會兒還不一定怎麽樣呢。”
林鴻瑜被這話打斷了思緒。
迷煙?
意識到他們留自己在這兒看似是訴苦,根本目的其實是要耍詐,熱騰騰的空氣裏蘊含着的是迷煙——
長劍再度從須彌戒中被取出,卻“當啷”一聲落在地上。
手上、連同身上一起都失去了力氣。
見着林鴻瑜的情形,幾人眉目間的郁色消減,甚至生出幾分談笑風生的意思來。
“徐老,您是怎麽斷定他不會喝我們解毒的茶水的?”
“能跑到寇賊窩裏的,誰還沒點戒備心?——要是你,你喝不喝?”
那人搖頭:“不喝,即便你們喝了我也不敢喝。”
“這就是了——”
他們邊說着邊朝林鴻瑜走來,林鴻瑜則是驅使着雙腿想要挪動身體,卻筋肉一軟重新跌坐回凳子裏。
“——那些畜生葷素不忌,應該能行。”
他們對寇賊的恨意情真意切,卻為解燃眉之急,而去坑害真正想要幫助他們的人。
二者并不沖突,此刻幾人邊罵着寇賊畜生,邊做出這等為虎作伥的行徑。
與畜生又有何異。
林鴻瑜懷疑瑤洲應該克自己,第一次來先是受騙跟着就是受傷。
這是第二次來瑤洲,前幾日在東南岸上了邪修昌慶生的當,他覺着自己已經汲取了教訓,沒想到現在回家路上又被這些個勾結賊寇的歹人用迷煙給撂倒。
真是回回都上當,當當不一樣。
每當林鴻瑜覺着自己有所長進,現實就會為他重新上一課。
心中複雜莫名,卻因為這些人的實力實在普通難免有些輕視,他放緩呼吸讓五行能量在身體重新流動。
可是解開迷煙的功效還需要t一段時間。
那些人已經走得近了。
口中稱贊着林鴻瑜的皮囊,伸手要将他的衣裳剝開。
即便再遲鈍,林鴻瑜也察覺到了此舉不懷好意。
手上力氣全失,外衣的繩結被抽動,林鴻瑜咬緊了牙冠瞪着眼前的幾人,其中一人還拿着一套紗質的桃粉衣裳,腆着笑臉在他身上比劃。
乍暖還寒的春日夜裏,即便室內烘燒着迷煙,也不由讓人打了個寒顫。
陳老粗糙幹裂的手指劃過衣領,呼出的臭氣噴灑在脖頸,幹硬的倒刺像鋼針一樣鋒利。癱軟的肢體任由他人操控,布料褪去的聲音讓人心生難堪,卻無力抗拒。
“啧、富貴人家連穿個衣裳都這麽麻煩——”
布料撕裂的聲響讓林鴻瑜想要繃緊脊背,與此同時,前所未有的屈辱感襲來。
嘗試動用全部的離去從他人掌下脫離,卻全是無用功。
瞪大的眼睛到了這會兒不由有點發燒,林鴻瑜偏過頭閉上眼,決定短暫的逃避。
門簾蕩開,送來夜晚的冷氣,幾人的動作一滞。
随後是整齊劃一的倒地聲。
桃紅的紗衣在空中緩慢降落,尚未觸及林鴻瑜,就被毫不遲疑地掃向一邊。
散亂的衣裳被重新收攏好。
林鴻瑜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清冽、卻又讓人精神一振的味道——
是林修逸。
當他睜開猶含水光的雙眼。
——出現在眼前的卻是昌慶生!
他張口想說什麽,卻忽然失言了。
原先還在身前志得意滿的幾人,現下統統癱倒在地,連同陳老,都失去了聲息。
他們……死了?林鴻瑜正愣着神,昌慶生的手卻輕輕地撫在了他的脖頸。
微涼的觸感,惹得林鴻瑜一個激靈。
“別怕——”
有着昌慶生長相的人發出的聲音卻像極了林修逸,林鴻瑜耳尖微動,難受的感覺卻又切實地消弭不少。
水潤的藥膏塗抹在脖頸,帶着些微的刺痛。
林鴻瑜的視力極好,他斜向倒地的陳老,看見黢黑又不平整的指甲邊緣,有着同樣色澤的、邊緣尖利的倒刺。
他不知道是什麽将自己的脖頸劃破了個細小的口,卻感覺到為自己塗藥的人下手是格外的溫柔。
林鴻瑜緊繃的神經瞬息間想到很多,最後,他在猶豫片刻後閉上了眼睛。
【昌慶生已經死了、那是你哥——】
松散的衣裳被那人重新整理,與旁人的笨拙不同,他的行動是利落又有序,連同被那幾人拽下的配飾都被重新帶回原位。
分厘不錯。
林鴻瑜如鲠在喉。
他知道那人長了一張昌慶生的臉,不由眼睫微顫,林鴻瑜雙眼睜開一條縫,他自下往上看——
是他曾貼近過無數次的身體、他坐過的雙腿、也是他閑暇就想牽起的手掌……
還有與夢裏林修逸受傷地方別無二致的、有着同樣包紮手法的手臂。
林鴻瑜擡眸,看着垂眸安靜看向自己的昌慶生。
當他的視線凝聚在那雙眼睛之上時,那張臉忽然看着有點眼熟。
林鴻瑜使勁兒眨了眨眼——
面容變得虛幻。
等重新凝實之時,面前之人,顯然就是林修逸——
林鴻瑜張開了口,神色怔愣地看着他。
躲了自己那麽久的林修逸将他落在地上的佩劍重新拾起,擦拭完灰塵後存放進他的須彌戒。
地上的幾人是死是活此時林鴻瑜也不大想管了,任由林修逸毫不費力地将他打橫抱起。
當他們離開帳篷,林鴻瑜發現原先站着的人,不知在什麽時候都已經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
他們跨過這些人,所有的糟心事兒統統被抛諸腦後。
嘈雜的聲音一掃而空。
靜。
前所未有的靜。
空氣流動的聲響與遠處溪流冰涼的音節都成了靜的一部分。
林鴻瑜擡頭,迷煙的癱軟勁兒還未消,借着鋪灑的月光,他看到林修逸的下颌。
——怎麽會把林修逸認成別人呢?
察覺到他的目光林修逸也低下頭來,二人對視的一瞬,林修逸在夜色中顯得冷寂的雙眼漾開一抹溫和。
林鴻瑜咽喉滾動,說不出任何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