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敲打
敲打
今天的訓練場上僅有寥寥幾人,其它人都出任務去了。
他們之前從黑溪收容所裏帶回來的那幾名男女,大抵是因為在收容所裏過慣了不用勞動就可以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管理模式,所以在進入基地裏面後還想做伸手黨。
此前褚晉文已經聽黃飛繪聲繪色的描述了當時這些人躲在庭院下方是多麽的冷漠自私,甚至把門鎖了也不願意對他們這些前來搭救的人施以援手。
于是在把人帶回來後褚晉文就把這五男二女丢進了基地最北邊的過渡區,那邊會免費提供七天的臨時住所和三天的食物,如果超過七天了這些人依然毫無作為想死皮賴臉繼續住着,就會被守衛直接轟出去。
基地不養閑人,這是褚少将從基地建立起就立下的規矩。
北區魚龍混雜,每天都有進來的人和被轟出去的人,那些短住期限即将到達的為了不被趕走,會偷偷摸摸的進入其它區域。
基地內分四個區,劃分簡單,就是東南西北。北邊因為靠近基地大門,是最混亂的地方,管理也最為嚴格,每天都有人來回往複的巡邏,避免被一些別有用心的人混進基地的其它地方。
季因在訓練場沒人的時候偶爾會跟着去巡邏,他記得早上褚晉文也去了那邊,說是要調查什麽事情,現在估計還在。
隊伍沿着既定路線往北邊大門一路過去,巡邏時間是三個小時換一隊人。
走了約摸有小半個鐘,隐隐便能看見基地伫立的大門邊沿,高牆築起,底下是一片看起來又舊又亂但還不算很破落的住區,從住區側邊繞過去,能聽到基地大門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喊和請求,求着基地讓他們繼續住下去。
巡邏隊有人搖了搖頭。
如果真的想繼續住下去,那用勞動去換取物資票據和常住資格就好了,但是有些人就盯着那麽幾天的免費食宿一直賴着不走,這存的是什麽心衆所周知,不過是本性懶惰,計較又愛白嫖,篤定了亂世裏幸存者稀少人口稀缺沒有勞動力,以為會有人求着自己去幹活。
門口守衛大手一揮:“趕出去。”
在這亂世裏為了活下去,基地裏的每一個人都在努力,但他們努力的成果不是拿來養這種人的。
季因親眼看着一批人被趕出去,站在大門外對着裏面所有人辱罵,大喊“你們這樣和殺人有什麽區別?!”
季因淡淡收回了視線,繼續往前走,他看到了褚晉文的身影。
頓了一下,季因離開隊伍走過去,褚晉文正在和一個女人交談,那個女人衣衫洗得發白發舊,但是還算齊整,手指上有幹活留下的細小傷口,臉上有疲憊神色,但氣質還是挺拔的。
等季因走過去女人剛好和褚晉文結束交談離開,褚晉文掏出小本本在記錄着什麽,中間抽空看了他一眼,随口道:“怎麽過來了?”
季因的目光從紙頁上隽秀飄逸的字跡上收回來,“訓練場沒人,我就跟着去巡邏了。”
“巡到我這裏來了?”
“......嗯,”季因摸了摸鼻子:“剛剛那個女人是——”
“哦,是個醫生,從南邊跟着親人一路漂流過來投奔的,”褚晉文寫字的聲音沙沙作響:“她很幸運,沒有死在半路,剛剛獲得了常住資格,準備在西區安排住處。”
身側有人在搬一桶物資處發下來的幹淨水,路過腳邊時踉跄了一下,季因下意識伸手去扶,桶後面卻亮出了一把刀,寒光閃爍,徑直朝他的面門捅了過來。
“小心!”褚晉文往季因的方向一撲,季因被他撞得往後仰,锃亮的刀光沒入了褚晉文後肩,他把季因扔出去,扭身一腳踢在了襲擊者的脖子上。
襲擊者的身體飛出去撞到牆上,随即緩慢而無力的滑了下來,他的腦袋下垂後,脖子以一個極不正常的角度彎折着,頸骨已經被踢斷了。
“操。”褚晉文暗罵一聲,他下意識下了狠手,這人死後他們能拿到的信息就很有限了。
季因小步跑上來,拖住了他的腰身阻止他上去查看:“你受傷了!”
目測刀尖深入兩到三厘米,随後呈流線形随着褚晉文轉身的動作而往他的另一邊後背劃開,血不停往外冒。
“啧。”褚晉文眉頭微動,最終還是道:“把屍體帶走,查下他身上有沒有什麽有用的信息。”
季因找了輛摩托載着褚晉文去醫療部,開得起飛,轟鳴聲響徹整條道路,褚晉文環着他的腰:“你這開得,都快趕上重機車了。”
季因抿唇不語,到醫療部後護士看到了褚晉文:“褚先生,您又來看望方先生嗎?”
季因從身後追上來,“他受傷了,長度近二十厘米的傷口,麻煩你們盡快讓人來處理一下。”
護士麻溜的搖人去了。
剪開衣服,季因看到那條傷口,滿眼都是懊惱自責:“我不該扶他的,我就應該殺了他。”
褚晉文笑笑:“人都死了,好了,沒什麽大問題,上點藥縫幾針就沒事了。不過你下次還這樣走神的話可不好,反應太慢,心思都飄到哪裏去了。”他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長。
季因被他看得心裏慌了一下,嘴裏應道:“我保證,下不為例。”
醫生帶着護士和工具推門進來,季因只得讓到一邊,然後看他們給褚晉文清理那條狹長的傷口,消毒的時候褚晉文悶哼了一聲,季因的心也跟着提了一下。
他沒瞧見季渺渺恰逢路過,站在窗口處凝視了他布滿專注和焦躁的臉一會兒。
醫生拿醫用U型釘将狹長的傷口釘起來,褚晉文一聲不吭,等傷口全部釘上,他拿下嘴裏的紗布,額頭上已經出了一層冷汗。
東區有個研究隊最近給出了一款對促進傷口愈合十分有效的藥液,醫生囑咐他之後隔幾天回來換幾次藥,傷口會好得很快的。
結束後季因幫他把衣服重新穿上,褚晉文摸了摸口袋:“我的筆記本呢?”
季因回想了一下:“掉了嗎?那我回去找一下,你先在這裏好好休息一下。”
他說完大步走出醫療部門口,沒等褚晉文回話的時間,就騎上摩托回到了剛才的地上,在草地裏翻翻找找,最終在一堆雜物中間找到了褚晉文那個掉在夾縫裏的小筆記本。
攤開的紙頁裏面寫的全是只有褚晉文自己能看懂的符號,畢竟這種東西随時都有遺失的可能。季因蹲地上把手伸進夾縫裏努力夠了一下,有點夠不着。
他不得不趴下去,胸前幾乎貼着地面,把自己往雜物堆裏面靠攏,指尖慢慢勾到了本子的封皮,然後将其拉了出來。
封皮上沾了灰,上面寫了一串漂亮的花體英文,是褚晉文的字跡,季因看不懂,他沒見過這個單詞,于是拍了拍上面的灰正想揣起來,忽然覺得哪裏不對勁。
重新把本子拿出來,順着字母流暢漂亮的痕跡慢慢勾勒,認出每一個字母,他發現這并不是什麽生澀的單詞。
這只是一串拼音,用眼花缭亂的僞裝方式拼寫着一個人的名字而已。
fangtinglan。
身前慢慢覆蓋了一片陰影,季因擡起頭來,看見了曾經引他去見褚少将的那個衣着體面的男人,正彬彬有禮的站在他面前,說道:“季先生。”
“少将說要見你一面,請跟我走吧。”
依然是那間古香古色的寬大辦公室,依然是站在屏幕前仰頭看地圖的老頭兒,老頭兒悠悠拄着拐杖回身,叫了他:“小季。”
季因低着頭:“少将。”
手杖吧嗒吧嗒的敲着地面往下了一個臺階:“坐吧。”
季因不敢坐。
“你這孩子......”褚少将悠悠嘆了一句:“晉文他沒欺負你吧?”
他突然挑起這個話頭,季因心裏拿不準他的意思,只好斟酌着慢慢道:“褚部長對我們很好,他對下屬是一向十分寬裕的。”
“這孩子以前就很軸,心思也重,現在還好,他以前小時候青春叛逆期,那才是真的讓人頭疼,為了跟我唱反調幹過不少荒唐事。”褚少将的語調慢悠悠的,就像在和一個平輩的人閑談。
“後面他長大了,自己有主意,我也不想去過多的幹涉他,只是有時候放得太松了,他做的一些事情我覺得不太好,卻也不好直接跟他提起,”褚少将長嘆,聲音蒼老:“你懂這種感覺嗎?不過你還年輕,等以後有了孩子,你或許也會懂了。”
季因的眼睛盯着地面,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好應了一聲:“嗯。”
“從七年前他要在身邊帶着你的時候起,這件事我就一直不太同意,但那時候的你畢竟還是個孩子,”那如有實質的兩道目光放在季因身上,讓季因如芒在背:“他對你這麽嚴苛,應該吃了不少苦吧?唉,真是胡鬧,他就這樣把你帶起來了,不過你也争氣,自己學到了本事。”
季因不敢擡頭,他怕他會對上面前人那兩道藏了劍似的目光。
“我知道你們關系不錯,但是還請你海涵一下,晉文的年紀漸長,有些地方卻還犟得跟個三歲的孩子一樣,早兩年我就說過他年紀已經不小了,是否該考慮組建自己的家庭了,他非不聽,說自己不急。”
“小季啊,如果可以的話,你也能幫我勸說一下他嗎?這樣也好讓他不要再耽誤你了,西區的安保已經加強,有些東西,是時候該回到原來的軌道上了,對嗎?”
季因在那一瞬間汗毛倒豎,仿佛他的小心思連同整個人都被剝皮拆骨的攤開了,釘在褚少将的目光下無處遁形。
他張了張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強忍着應了一句:“好。”
“對了,替我把這個交給晉文吧,這是去疤的,不管他在外面怎麽任性怎麽作,我這個做父親的始終是心疼的。”
“好。季因哆嗦着去接,機械的擺動着手腳,最後連自己是怎麽離開的都不太記得了,褚少将敲打的話語在他腦子裏不停回放,令他忍不住蹲在路邊緩了會兒。
回到醫療部時已經過了有一段時間了,褚晉文百無聊賴的坐在門口上,上身的白色襯衫很薄,碼數因為小了一點,薄透的布料緊緊貼在肉上,勾勒出那一大片漂亮的腱子肉十分抓人眼球。
季因把本子遞給他時,他看也不看就随手放進褲兜裏,問道:“怎麽去了那麽久?”
季因勉強笑了下:“路上有點事耽擱了。”
褚晉文見他不想說,也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而季因看見他衣服角上蹭了一點灰,明顯是在別的地方蹭到的,并沒有一直呆在這兒等待自己。至于他中途可能去了醫療部的哪個地方,看了誰,季因覺得自己不想去了解。
他攥着褚少将給的藥瓶,手指緊了又松,松了又緊,最終還是沒有把藥給出去。
再等一會兒吧,就一會兒,季因想,有多久是多久,就讓他存那麽一點兒最後的希冀,做一回死皮賴臉的無賴。
那個僞裝進來想殺他的人被帶走屍體後查不出什麽有用的東西,只是從他的身上又搜出來一張北川基地發出的通緝令。
褚晉文把通緝令拿到手看了一眼,深深皺起眉頭來。
這紙張上沒什麽折痕,紙頁嶄新,而這位襲擊者指腹有灰,指甲裏鑲着一層黑泥,明顯不是多麽愛惜幹淨的人。
這通緝令是被人後面放進去的,想将他僞裝成從外面铤而走險混進來的賞金獵人。
他的目标甚至不一定是季因,還可能是旁邊的褚晉文,只是歪打正着刺向季因的刀讓褚晉文給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