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争鋒
争鋒
浴室裏的熱水開了又關, 褚晉文擡起季因的左臂,擦拭面前赤i裸的脊背,察覺到掌下有細微顫動, 他的動作放輕了些:“水溫太涼?”
“沒事兒,你繼續吧。”
季因的皮膚上幾乎布滿了各種猙獰的牙印, 深的有, 淺的也有, 層層疊疊印在一起,就跟掉進了喪屍窩裏似的, 被啃得亂七八糟, 幾乎沒有一塊好皮。
褚晉文拿開暗中描繪的手,定了定神, 随後拿起基地自制的肥皂搓起泡沫,均勻的抹在季因身上, 輕輕揉搓:“你別抖。”
浴室裏水汽蒸騰,但季因濕漉漉的發尾尖兒卻泛着涼意。
褚晉文的手一寸一寸觸碰過他凹凸不平的脊背,緊抿着唇加快動作,洗完擦身體的時候他讓季因站起來,季因這時才好像忽然驚醒,兩條腿的力氣沒繼上來一時打了個擺,不慎踉跄着跌落在地上,忽然嘔吐起來。
他的胃部發脹發硬,裏面像是裝了一袋子硬石頭, 磨出一股直鑽腦髓的痛意。
褚晉文忙将人扶起,擦掉他唇角的污穢, 攏着一條毛巾将他抱出浴室,放在床上詢問:“哪裏疼, 胃疼嗎?我去給你拿點水和藥?”
“別走。”季因忽然抓住他的手,臉上汗津津的。
褚晉文鮮少見過他這一面,臉上的緊繃一松,心裏也不由一軟,撥了撥他的頭發:“好,我不走。”
季因似乎被什麽魇住了,夢呓般的繼續道:“別...別走,媽,你們回頭看看我......”
随着他的動作,那枚被他串起來挂在脖子上的十周年紀念戒指從毛巾裏掉出來,赤裸裸嘲笑着褚晉文的自作多情。
褚晉文:“......”
他認命般的出去再拿一塊毛巾,擦着季因臉上的汗,沒一會兒季因才慢慢睜開眼睛,聲音低弱的說:“褚哥。”
褚晉文一邊擦一邊随口應:“嗯。”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麽事?”
“我腦子裏有個東西,可不可以幫我取出來?”
“東西?”
“一枚微型炸彈。”
褚晉文的手抖了一下,他用力按着季因,腦子裏緊繃的炫嘣的一聲斷了,忍不住厲聲道:“這定時炸彈又是什麽東西?這兩年你到底去了哪裏,為什麽要把自己搞成這樣?!”
季因蜷起身體,“你抓痛我的手了。”
褚晉文一驚,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好抓在他左手的手臂接口上,連忙放開。
季因縮着身體獨自緩了一會兒,唇色蒼白的低聲說:“可是如果不這樣的話怎麽辦,我活不下來啊,褚哥,”那雙眼睛裏就像含着一層多愁的水霧,潋滟又悲哀:“在我受傷掉出車外的那個時候,你有沒有想過我要怎麽辦?車速這麽快,外面又這麽多喪屍,我被你親手開了一槍,半死不活的僵着身體躺在地上等死,褚哥,你有沒有想過,那時候就我自己一個人,以為自己被全世界都抛棄了,我要怎麽辦?”
褚晉文的話卡在了喉嚨裏。
“你不是沒有想過的,”季因放開赤i裸的身體,冰冷的手緩慢攀附上他的肩頸:“你只是覺得,我一向有能力自保,在野外裏什麽艱難困苦的條件沒有經歷過,我能保證自己活下來的手段有這麽多,至少......”他附在褚晉文耳邊:“至少和方汀蘭這樣需要時時刻刻有人精心照料的菟絲花不同,我就算被放棄了,也可以自己一個人在外面活得好好的,對嗎?”
“可是我也怕疼啊,我多想讓別人也看看我,多給我一點點愛意,哪怕只是一絲,一毫,也足夠讓我撐下去了,”他的眼睛一眨,眼裏的水霧便化作兩滴眼淚掉下來,砸在褚晉文的手背上:“但是為什麽,對別人來說都是唾手可得的東西,對我卻這麽難,這麽吝啬,這麽刻薄?”
“我不懂啊,褚哥。”
“行了,”褚晉文按住他的身體,将他抱進懷裏:“別說了,你別說了。”
他胸前的一團熱意緊緊貼着季因半邊冰涼的身子,讓季因半邊有些麻痹的身體漸漸恢複了一些知覺,于是用臉蹭了蹭他的脖子:“沒關系的,褚哥,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你是有苦衷的,沒關系。”
“......”
“所以你現在可以安排手術,替我取掉腦子裏的追蹤定位器和微型炸彈了嗎?它在我的腦子裏多待一天,我的心裏就會多一分不安。”
“......好,我會去安排的。”
季因勾起唇角:“謝謝褚哥,”他将臉依偎上去,有些貪婪的汲取着片刻的短暫暖意:“可以再問你一個問題嗎?”
褚晉文的身體下意識繃了繃:“嗯。”他原以為季因下一句會質問他關于基地裏的一些事情,誰知道季因卻是向他問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我是誰?”
“你是誰?”褚晉文不明所以的重複。
“對啊,我問你,我是誰?”季因眯着眼睛點了點頭,他是認真的在問這麽一個問題。
褚晉文伸手去探他的額頭,比平時時候的溫度要高一些,他頓時了然,幹脆順着季因的話道:“你是季因。”
“我沒有在發着燒胡言亂語。”季因撥開他的手。
“嗯,嗯,我知道,”褚晉文一邊回想家中哪裏還有退燒貼,一邊給他套上衣服:“你是季因。”
這句話就像是給了季因一個滿意的保證,側身抱住了枕頭,還是有些難受的樣子,等褚晉文找到退熱貼回來,他已經伏在床上睡着了,呼出的氣息都帶着灼熱的溫度。
褚晉文撫了撫他的臉,替他把被子蓋上,但是碰到被子後大抵覺得熱,季因把被子踢開了。
褚晉文掖回去,他再次踢開,褚晉文扶額。
有時候季因本質上那一點任性的小毛病還是沒有辦法改掉的。
他伸手去抓住季因的腳踝,想把人強行塞回被子裏,但是掌心底下伶仃的觸感卻讓他遲疑了一瞬,往上是一條長達十一厘米的傷疤,看樣子像是被什麽利器給刮出來的。
他知道季因這兩年過得很不好,但是具體過得有多不好,他沒辦法細數,也不敢去想象。
季因就像他放養出去的一頭獵豹,原以為這頭豹子年輕又獨立,可以自己在外面生活的很好,但是當他帶着一身傷瘦骨嶙峋回來的時候,褚晉文還是不可避免産生了後悔的情緒。
報應是半夜他被擠下床,然後咕嚕嚕滾進床底下去,等灰頭土臉的爬出來以為是季因做噩夢把自己踢下去的,但是剛剛站起就對上了面條那雙無辜又濕漉漉的眼睛。
面條占據他的位置,舔了舔鼻頭,小小聲:“嗷嗚~”
這一大一小都似乎很懂該怎麽拿捏他。
褚晉文用力抓了抓它的胸口毛,無奈退步道:“好吧,你來睡中間。”
于是面條心安理得的在中間躺下了,褚晉文親眼看着季因在睡夢中朝熱源靠近,然後不由自主的抱住了面條熱乎乎的身體,一人一狗讓他成為了這張床上多餘的第三個人。
第二天他去醫療部物色一些人安排手術,在此期間包括手術前後他都要隐瞞好季因的身份,确保不會讓褚元超發現季因的存在,不然他爹肯定會發瘋。
方汀蘭不知怎的知道了他的動作,主動來詢問他怎麽突然要籌備一場手術?
這幾個月來,方汀蘭經過康複治療後已經好了許多,可以不用人攙扶便可以自己拄着拐杖行走。
褚晉文看見他額頭上的一層薄汗,便順手遞了一張紙巾過去。
方汀蘭沒有接,而是淡笑着揚起臉,等他來為自己擦掉:“幫我一下吧,我的手要是拿開了就不好維持平衡了。”
褚晉文遲疑了一瞬,手裏還拿着要給季因帶的藥。
“怎麽了?”方汀蘭目光詢問。
“沒什麽。”褚晉文替他擦掉薄汗,動作不含暧昧:“聽護士說你這幾天會自己出去走走。”
“對,因為我也不想一直躺在床上,”方汀蘭笑笑,垂下眼睛道:“一直麻煩你照顧,挺不好意思的,所以我想多鍛煉鍛煉,趕快好起來,要是以後你有用得到我的地方,那我想我報恩的機會應該就來了。”
“不急,你也不用急着做這些,”褚晉文把紙團起來:“我說過,我們永遠是朋友,你不用報答我什麽,也不要把自己想象成累贅,你應該好好養好身體才是。”
“是我自己不好意思。”方汀蘭的拐杖往前點了點,結果不知怎的沒立穩忽然滑了一些,方汀蘭的身體一下子失衡往下倒,整個人朝地上撲去。
“小心——”在他的臉朝着地面直直砸下去之前,褚晉文險之又險的把他接住了。
“看來你還是需要一個護工在身旁看着才行。”褚晉文将他扶正,皺眉道:“不然這要是真的摔上一跤麻煩可就大了。”
方汀蘭的表情有些懊惱:“我......對不起,本來我平時自己的時候都是好好的,剛剛就是一下子沒站穩,下次不會了。”
“沒關系,就一個護工,我會安排好的,”褚晉文剛剛散開的小藥袋系回手裏:“你也別跟小時候一樣老喜歡逞強,到最後受罪的還是自己。”
“好吧,真的很不好意思。”方汀蘭道歉。
“沒事兒,你跟我還需要道什麽歉?”
等褚晉文離開,方汀蘭站在醫院側邊門口看着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小路上,随手将手裏的拐杖放下:“看來你愛偷看別人的毛病還是沒變。”
樹叢後面漸漸走出來一個削瘦的身形,淡聲道:“不這樣怎麽看得到你專門為我準備的一出戲?”
方汀蘭笑了:“專門為你準備的?不,你可高看自己了。”
“是麽,”季因抱着雙臂,“可我怎麽總覺得你的表演欲好像有點過于旺盛,還特意在我面前宣示你的主權?”
“季因,”方汀蘭用拐杖敲了敲地磚:“我知道你也許很有把握,但是我們曾經在一起的時間可比你那不值錢的七年長久得多。”
季因目光嘲諷:“你想多了,我沒說過我是回來跟你搶男人的。”
臨走前他上下打量了方汀蘭一眼:“你并沒有你外表上看起來的那麽無欲無求,別再擺出那一些不食人間煙火的假樣子了,你那目标明确的松餅味甜膩得讓人作嘔。”
方汀蘭眯眼看着他遠去,輕笑:“是麽?”
明心在小路口等了将近半個小時,她要等的人才終于姍姍來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