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生日宴

第3章 生日宴

雖然兩人方才的交流持續不過半個小時,但僅憑席羨青的談吐穿着,以及談判時冷峻倨傲的姿态,祝鳴便已意識到這人的家世絕對不俗。

但他确實沒想到,對方會是這樣顯赫獨特的身份。

希明星實行區域自治已有多年,各區的政府在暗處管理,明面上沒有所謂的絕對唯一領導人。

但為了促進區域內居民的共同進步,出于激勵的目的,每個區都會推選出一個所謂的“區域代表人”。

這個角色不涉政權,是一個由各區推選出來的,一個将區域文化發揚到極致的人。

簡單來講,就是每個區域的靈魂領袖人物。

比如身為軍區的一區,代表人選出成就以及貢獻最多的軍人,五年一競選。

以美食為區域核心的二區,則是由民衆每年公開票選,投出心中當年最美味、最有潛力的餐館主廚。

以此類推……到了祝鳴所在的七區,是要經過層層測試篩選,通過各種考核評測,推舉出每三年領域內最有潛力的新星學者,即七區的首席。

總而言之,代表人意味着一個區內絕對的佼佼者,是金錢買不來的榮譽,更是萬裏挑一能力的體現,以及對職業和人生的雙重肯定。

事實上,祝鳴當年便是七區首席熱門競争人之一。

所以相比于周粥的上蹿下跳,祝鳴只是若有所思道:“這樣啊。”

各區的代表人的選舉制度不同,六區是他最不了解的藝術之區,代表人又是世襲制度,祝鳴對一大家子的八卦沒什麽興趣。

但周粥很明顯要比他要慌張很多。

他身後的狍子狂躁地轉着圈,快要撞到旁邊的樹上:“我靠我靠我靠祝哥你拒絕了給席羨青看病,不對,不止看病,還有婚約,我靠我靠我靠等等他竟然要找你結婚?”

祝鳴:“請注意文明用詞,不過……他很有名嗎?”

“豈止是有名啊,他們家的瓜超級好吃,一群人虎視眈眈盯着代表人一個位子,聽說還有人想要給他們家族拍個紀錄片來着。”

周粥感慨萬千:“席羨青,還有一個席森,都是席家現在最最最出名的幾個設計師。無數明星大腕倒貼着想要上身他們作品,你不沖浪,多少也聽過這幾個名字吧?”

祝鳴:“你知道的,我很少刷那些東西。”

祝鳴本就對八卦不感興趣,加上當年出事之後,媒體又喜歡以“天才隕落”“一蹶不振”這樣的詞作為标題來撰寫新聞,所以盡管他現在靠網絡吃飯,卻也很少沖浪。

下播之後吃了就睡睡了就吃,看看文獻整理病歷,生活過得倒也是清閑自在。

“不過他這麽有名,”祝鳴沉吟片刻,“精神體沒有洩露出來嗎?”

周粥思索片刻:“雖說記者們都很努力地在扒席家內部的八卦,但席羨青本人确實很低調,精神體這一類的私人信息也藏得很好,基本不在公共場合展露。”

“不過,聽說席建峰老爺子的精神體好像是只鶴,仙風道骨的那一挂,這麽跟着推算的話,有人說席羨青說不定是天鵝這一類的……”

周粥八卦得起勁,祝鳴随便聽了一耳朵,把剩下的鹽酥雞一掃而空。

雖然沒有預料到祝盈盈的人脈竟會如此之廣,但總而言之,這場相親是失敗了的,鹽酥雞是噴香酥脆的,祝鳴本人是非常滿意的。

向祝盈盈彙報相親結果的時候,祝鳴沒把故事說全,也沒有提及席羨青這個人,只是簡單概括道:“席小姐對我并不滿意。”

祝盈盈欲言又止,忍不住數落他:“這是最後一個區了,你這個臭小子,真是一點都不讓我省心……”

祝鳴裝聽不見,操縱着輪椅向卧室移動。

祝盈盈的難過毫不掩飾。

她焦慮地給小橘子盆栽澆水,焦慮地給籠子裏的小兔子喂幹草,焦慮地拿起手機繼續幫祝鳴找下一個相親對象,而她的精神體小兔子也焦慮地在她身後來回打轉。

“你說,席羨青的精神體會不會是只瘋狂打鳴的公雞?或者是嘎嘎亂叫的烏鴉?”

某天整理粉絲病例的時候,周粥忍不住又提了一嘴:“到底什麽病能讓銘伊診所的那些臭老頭都治不明白啊?真是急死我了。”

未知的秘密永遠充滿無限魅力,別說周粥好奇,祝鳴自己其實也有點放不太下。

席羨青西裝上的那枚白貝母袖扣像是一顆飯粒,黏在他的心口,偶爾便掀起一陣癢。

究竟是什麽樣的精神體,又是什麽樣獨特的症狀……

祝鳴吐出一口氣,定了定心神:“專注眼前,再把明天要連麥的病例檢查一下。”

祝鳴選擇直播問診并非心血來潮,早在進入七區科學院之前,他便對精神體異常的臨床研究很感興趣。

只是當時他肩負太多期望,只能潛心在前沿的基礎研究上,從未有時間思考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現在清閑下來之後,時間反倒成為他最為富裕的資産。

昔日在實驗室裏,他只需要和昂貴的儀器、神經細胞和藥物打交道,但現在他面對的,可是實實在在的病人。

人可比這些東西難懂太多了。

遺憾的是,直播問診注定不夠正規,來問診的大部分也都是醫學知識普及不夠的普通病人,很少會遇到新奇且有挑戰性的案例。

盡管如此,祝鳴還是認真對待每一個病人。

周粥:“這裏有個四區男性患者,精神體是一只浣熊,說是搬家後,精神體就變得極其嗜睡。”

祝鳴沉吟片刻:“聽起來可能只是沒太适應新環境,叫他測下血壓,先觀察一下,可以安排到後天連線。”

周粥應了一聲:“還有一個來自二區綿羊精神體,說是最近兩個月經常掉毛,大把大把的那種狂掉。”

祝鳴挑眉,湊過去看了一眼:“這個倒是新奇,問下家裏的溫度濕度,以及近期的用藥習慣,可以安排今晚連線看看。”

“好嘞。”周粥一邊記錄一邊興奮地感慨道,“哎,不過掉毛的案例還真是沒怎麽見到過,要是能在直播間外直接親眼看到就好了……”

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他擡起手窘迫地捂住嘴,看向祝鳴:“祝哥我沒別的意思,我這個嘴,我就是——”

都是頂尖醫學院出來的人,現在隔着網線和屏幕給人治病,就像是望梅止渴,始終不夠解瘾。

只是出于身體的局限性,現在的祝鳴想要做到“親眼看到”一這點,确實是一件不太現實的事情。

祝鳴知道他是無心之言,只是微微一笑:“我去倒杯水喝。”

搖着輪椅出了書房,祝鳴看到祝盈盈正蹲在客廳的籠子前,一根一根地給裏面的兔子喂幹草:“滿姐啊,院子裏的花又謝了,我感覺我的人生也沒盼頭了……”

祝鳴:“……”

祝滿滿,祝鳴的親生母親。

兩姐妹的精神體是一對近乎一模一樣的垂耳兔,但人生路徑卻迥然不同。

祝盈盈是妹妹,清醒獨立,年輕時成立了一家醫藥公司,環游各區活得灑脫,交過無數男友但始終不婚。

姐姐祝滿滿的性格卻細膩敏感,選擇了小衆的植物學深造,後來和一個來路不明的男人有了祝鳴,産後身體虛弱,在祝鳴兩歲的時候撒手人寰。

當時祝盈盈看着小小的祝鳴,一開始沒什麽好氣。

但人心始終是肉長的。

祝鳴在七區醫考拿到第一,祝盈成為了全天下最驕傲的那個人,但嘴上還是漫不經心說:“小拖油瓶一個罷了,這小子離我當年還差得遠呢。”

後來出了事故,祝鳴從昏迷中醒來,盯着自己沒什麽知覺的腿,看向了病床前眼圈紅紅的祝盈盈。

“現在我是大大的拖油瓶了。”他故作輕快地對祝盈盈笑。

怎麽說也是七區出生的人,是将科學理解到了極致的人,祝盈盈并不迷信。

但姐姐年輕便早逝,唯一的外甥又出了這樣的意外,于是她偶爾地開始相信宿命。

她不再旅游,也不再交男朋友,她就那樣焦慮地、小心翼翼地圍在祝鳴身邊。

祝鳴總是勸她适當地放手,要為自己多活一點,但祝盈盈聽不進去,好像她一離開,祝鳴就會趁她不注意偷偷抓緊死掉一樣。

“祝盈盈女士?”

祝鳴盯着祝盈盈的背影,喊了她的名字:“這個月月底不是你的生日嗎?咱們要不要好好辦一場?”

祝盈盈攥着幹草,驚訝地回頭看着他,半晌後猶豫道:“沒事的,我對這種日子也不太在乎,咱倆簡單一起過就好。”

祝鳴當然不覺得這是實話。

祝盈盈年輕時游歷各區,朋友多,是個喜歡熱鬧場合的人,只是祝鳴出了事故之後,便很少鋪張地辦過晚宴這樣的活動了。

“啊,這樣啊。”祝鳴有些遺憾地開口,“可是我天天悶在家裏,還想着能趁這次多和人聊聊天,沾沾人氣兒呢。”

祝盈盈的眼睛倏地一亮:“那,那到時候弄個小宴會其實也不是不行……我邀請一些朋友過來,咱們熱熱鬧鬧的聚一聚。”

祝鳴笑了笑:“還想吃T酒店他們家的點心了。”

祝盈盈:“好,好,我一會兒就打電話聯系他們的經理。”

祝鳴:“不相親哈,別想着邀請亂七八糟的人。”

祝盈盈裝沒聽見,背過身子美滋滋地給兔子喂草,念念叨叨:“姐我和你說,雖然花謝了,但是我又買了新的薔薇種子,這次保證能開得漂漂亮亮的……”

祝鳴笑着搖了搖頭。

雖然為祝鳴準備的六場相親全部黃掉,但準備生日派對的勁兒還是勉強沖散了祝盈盈的憂傷。

生日當天的早晨,她拉着祝鳴陪試宴會的禮裙:“粉色會不會太跳了?我已經不是穿這種顏色的年紀了。”

嘴上嫌棄,她身後蹦蹦噠噠的小兔子卻暴露主人的真實心裏——她對粉色簡直喜歡得不能再喜歡。

祝鳴倒也不拆穿她:“不過今天會場的花選的好像是芍藥?都是淡粉,搭配起來看着倒是舒服。”

祝盈盈裝模作樣地點了點頭:“說得也有道理,我再考慮一下好了。”

派對辦在了七區的高檔酒店,衣香鬓影,觥籌交錯,女主人祝盈盈一襲粉裙,清麗大方地和來賓們攀談。

祝鳴也被逼着簡單收拾了一下。

他試圖壓低自己的存在感,只選了件質地光滑柔軟的白色絲綢襯衣,襯得黑發柔軟,下巴尖細,臉上還是能看出些淺淡的病氣。

但偏偏他臉生得太精致,眼底又總是含着溫潤的笑意,人不卑不亢地往輪椅上一靠,就像是件盡管在邊角處有着絲縷劃痕,卻依舊堅韌漂亮的瓷器。

身為宴會女主人的親眷,祝鳴免不了要和祝盈盈的好友攀談。

并不意外的,在這過程中他收到了各色各樣成分複雜的目光,典型到可以用來撰寫社會心理學的案例。

這些目光有的看似漫不經心,若有若無地從祝鳴的臉緩緩下落到雙腿;有的視線則筆直得邪門,僵硬得不敢往他的腿上多落一眼。

其實不管哪種,祝鳴都有點受不了,好在有碎嘴巴的周粥在旁邊分散他的注意力。

周粥:“哇!那個是不是六區的女星徐可兒?聽說她今年的新劇馬上就要上了,祝姨的人脈真的是好廣哦!”

又是周粥:“媽呀,那不是二區幾年前的代表人?聽說他開的那家火鍋店聽說馬上就要開到咱們區,到時候那個隊伍,我簡直不敢想嘞。”

還是周粥:“咦,那個一區的軍人是不是追求祝姨好久了?其實我感覺祝姨對他也應該有意思……不過說來也奇怪,這些年祝姨的追求者這麽多,怎麽也沒見她真的和在一起過呢?”

話音一落,他們都沉默了片刻。

追求者很多,為什麽祝盈盈一個不談呢?

——原因本人此刻正坐在輪椅上。

周粥戰戰兢兢地不敢再說話,目光游移,很想擡手自己給自己一耳光的樣子。

祝鳴輕嘆一聲:“周粥呀,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交給你。”

周粥嚴肅起來:“祝哥你說,我義不容辭!”

“咱們現在十二點鐘方向,看到了沒?”

“嗯,怎麽了,是祝姨公司的那個,還是那個工程師?”

祝鳴:“是他倆中間的那個甜品臺。”

周粥:“……”

“能拿多少拿多少。”祝鳴拍拍他的肩膀,“配上杯氣泡水,交給你了,請速去速回。”

等待甜品到來的間隙,祝鳴在角落裏,安靜地注視着祝盈盈和那位一區的軍官聊天。

祝盈笑容赧然,餐臺上的芍藥花都沒有她臉頰上的粉意甜美。

她的身旁站着一個高大而有風度的軍人,精神體是一只北極狼,和主人一樣忠誠而溫柔地注視着祝盈盈的臉。

在公共場所,尤其是宴會這樣的場合裏選擇大方地展露精神體,代表着敞開心扉,是絕對的示好與信任。

祝鳴希望祝盈盈可以有自己的生活。

可他也确實明白,自己現在這個樣子,連下一個最簡單的臺階都需要別人的幫助,如何能夠叫祝盈盈放心,又如何不去牽絆到她的人生呢?

如果協議結婚……

這個念頭剛從腦海中一閃而過,祝鳴便搖了搖頭。他并非那種會對自己作出的選擇懊悔的人。

錯開視線,眼前略有些眩暈發白,他感到好笑又無奈。

雖然清楚地意識到身體機能大不如從前,卻沒想到這樣短暫的社交就已經讓他感到如此疲倦。

祝鳴決定等待周粥帶着食物回來,吃完便直接偷偷開溜。

嗯,只要平平安安地、再熬過這一小段時間——

“祝鳴?”

有點耳熟的聲線。

祝鳴眼皮微動,還未來得及擡眸,便有陰影從頭頂覆蓋下來。

“哎呀,”陰陽怪氣的尖銳嗓音在耳邊響起,“還真是我們的小祝教授呀。”

這個稱呼……祝鳴在心底嘆了口氣。

他佩戴上笑容,擡起了頭:“徐教授,好久不見。”

作者有話說:

大孔雀正在緊急梳洗打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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