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龍紋
龍紋
夜雲升在一個古樓頂上,銀色的雲面,擋住了所有的光亮,半展旗卷着,黑色的木板邊上,很快挂上了紅彤彤的燈籠,示意這裏還有空房。
夕陽西下,拉長了土地上兩個影子。
鄧通早已對二人下了咒,現在兩人都是一副人模狗樣,李雁的扇子又搖了起來。
兩人走到官驿,門口便看到,驿官正驅着馬。
看到兩人?他愣了一下,神色似有惋惜之意,随即熱情起來:“客官回來啦。”
他領着兩個人來到後院的槽枥之間,指着一匹矮墩墩灰撲撲的馬說,“這馬前兩天跑來的,一來就直撲到紅馬身邊,我們想趕走它,紅馬還攔着不讓。我們可不敢對它動作。”
他搓搓手,那意思很明顯,麻煩把這矮腳馬的賬也結一結。
李雁定睛一看,正是自家的小灰驢。
他心疼地直哼哼,不情不願數出幾個錢——小金統共也沒給多少盤纏,居然要花在馬上!這回去報賬,恐怕又得挨罵。
一手交錢一手交馬,小灰驢被贖回來,看着李雁,裂開了嘴。
李雁居然從一匹馬的臉上看出了“讨好”兩個字!
“被伺候的開心嗎?”李雁用扇子敲它腦袋,“再有下次,我賣了你熬阿膠去。”
小灰驢打了個響鼻,第一次為自己正名,它是匹馬,不是頭驢!不能熬阿膠!
總歸救了自己一命,怎麽樣也不能去熬膠——
李雁摸摸它的腦袋:“你是怎麽在密林找到我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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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灰驢自然說不出話來。
比起小灰驢的欣喜,棗紅馬肉眼可見興致不太高,不斷噴着氣,蹄子也在刨。
鄧通看着自家的糟心馬匹,居然被一頭驢子比下去,氣不打一處來,拍拍它的鼻子:“你不拉肚子了?”
棗紅馬不高興,鄧通指着它鼻子說:“你都不知道來找我們的?”
“這是不可能的,二位一定是搞錯了。”驿官為馬叫屈說,“兩位有所不知,這林子太密,馬匹進去,反倒難輾轉,大多數都将馬寄養在小的這裏。”意思是,就算它不拉肚子,也得留在這。
李雁摸着小灰驢的手一頓:“你怎麽這麽聰明,居然能找來?莫不是成精了吧。”
小灰驢蹭了蹭他的手心,逃避他探尋的目光。
兩人睡了整整一晚,第二天開始慢悠悠回程——走了整整半個月,才見了上陽城的大門。
同樣的朝雨浥輕塵,同樣早市已過,同樣小金童子抱着個掃帚,見到街上有人,立刻撲了過去。
李雁翻身下馬,接住了他——
“師傅你可算回來了,我還以為你死在外面了!”小金伸出手,給了他一個小袋子。
收到禮物的震驚已經大于怼小金的心情了。李雁不敢接——他可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能從小金手上拿到什麽東西。
在小金期待的眼神中,他還是把東西拿了出來——
居然是祝餘!
李雁眼一眯,難以置信:“給我的?我怎麽不知道你這麽好心?”
“師傅你這是什麽話!”小金搓搓手,“師傅你在外多有跌打損傷,身上備點藥總是好的——這炮制後的祝餘雖然藥效減半,但咱也不是什麽富貴人,湊合湊合得了。”
李雁狐疑地收下,仔細嗅了嗅,是祝餘沒錯。
“師傅你就沒什麽要給我的?”小金伸出手,兩眼放光看着他。
李雁一巴掌打上去:“我就知道你是來讨債的!”
小金挨了一下,抱着手在哪幹嚎:“師傅啊,我手被你打斷了,你得給我精神損失費啊!”
李雁看着左右隔壁都快被他嚎出來,捂着他的嘴就往屋裏拖,獨留鄧通一個在外面丢臉。
鄧通反倒被鄰裏們可憐了——又一個不知人生艱難的年輕人被騙到天正教三重天分舵打工了!
在鄰居們同情的目光中,鄧通牽着兩匹馬關上門,還沒來得及把掃帚遞給小金,就看到李雁手中的東西,那是——
李雁順手把懷裏的手帕丢給小金:“飛紅沒有,換了個這個。”
小金捧着雙手,以為什麽寶貝,輕飄飄是條帕子,立刻小臉一垮,牽着一角抖起來:“我當是什麽寶貝,不過是條帕子!”
象牙白的帕子,在陽光下發出流水一般的金光,好似無數靈氣織就。
“我就說師傅你偷懶了,果然是躲到溫柔鄉了!”小金沒好氣,“連人家姑娘的手帕子都拿來了!”
李雁沒好氣地說:“都告訴你了,是用飛紅換的!”
“怎麽可能?師傅你什麽樣我還不清楚?”小金瞪大眼睛,明顯不信,“你咱們什麽時候做過這種蝕本生意!”
“有時候得失不能用金錢來衡量。”李雁故作高深莫測。
實則心痛無比。
蔣子文就是大魔頭,人人得而誅之!
小金還沒來得及怼他,大門便被敲響了,街頭的趙員外進來收賬了,小金立刻躲到了李雁身後。
之前黃長老支走了他們賬上所有的銀子,小金只能先賒錢,打着保票說李雁能帶銀子回來,這些天一堆債主都堵着李雁呢。
李雁嘆氣,對着小金說:“你去把這帕子賣了吧。”
他又回屋,取了自己枕頭被子,堆在小金的腦袋上:“這些也當了,就說我冬天再取。”
反正這天是漸漸暖和起來,晚上不蓋被子也沒什麽關系。
鄧通抽出小金的手帕:“這可不能賣!”
從小金抖着帕子的一瞬間,他就愣住了——這,這,李雁哪來這麽珍貴的東西?!
他拿出銀子,将那些債主一一打發走。
“看不出師叔祖居然是個識貨的。”李雁拍拍胸脯,用一種極度痛心疾首的口吻說,“看在師叔祖幫我還債的份上,這塊帕子就忍痛割愛,舍給師叔祖了,從此我們的債務一筆勾銷,兩不相欠……”
三千兩銀子!
鄧通可是幫他還了整整三千兩銀子!
這種冤大頭哪裏找?
鄧通拿着帕子,仔細對着陽光看了起來,象牙白的帕子上,用玉髓抽出的絲繡着龍紋,隐隐有騰于九天的假象,下一刻便能從帕子中間騰雲而起。
——“你這帕子是從哪來的?”
“你管我哪來的!”李雁有種不好的感覺,總覺得自己虧大了,便伸手去搶,“你要是覺得虧了,我出去當了,回頭還你錢!”
鄧通微微側身,立刻躲過他的撲閃:“這帕子是天蠶吐出的真氣織成的。上下九重天,一年不過能搜括兩匹!”
“它是能防水還是能防火?”李雁起了點興趣,“再不濟也能刀槍不入吧。”
鄧通滿臉黑線,恨不得把他腦殼掀開,看看這不開竅的腦袋裏到底是些什麽玩意:“它什麽都不能!這麽金貴的東西,你覺得誰能用得起?”
金貴而無用。
就是它最大的用途!
它是皇家彰顯身份的标志!
“原來是貢品。”李雁點點頭,越發覺得蔣子文和小侯爺關系不一般,“這麽說,我賣你三千兩豈不是賣虧了?”
“你敢賣,人家也得敢收!”鄧通哼了一聲,“你從哪弄來的?”
“小侯爺給的。”李雁答。
反正蔣教主和小侯爺關系好着呢,肯定是小侯爺給他的,這麽說只是省略中間步驟,不算胡說八道。
鄧通看着帕子,李雁不清楚他還不清楚?
三重天的小侯爺,接到這帕子,怕不是得供着,怎麽可能随便送人?
李雁撇撇嘴,眼珠子一轉,突然想起蔣子文随手扔手帕的樣子。
想必他還有很多,下次在他面前撒潑打滾混的滿臉泥,說不定還能蹭到一塊!
看來這蔣子文不是大魔頭,而是大金礦!
小金倒是很開心,收了三千兩銀子,果然被他師傅甩了一個腦瓜子——
“剛才撒潑打滾的是誰?”李雁說,“居然說你師傅總做蝕本生意,現在看到我是多麽英明神武了吧。”
“算了吧。”小金撇嘴,“你肯定沒想過這玩意能這麽值錢——之前又不是沒有過。之前幫街頭張二,奶奶找孫子,廢了好幾天,最後也就收了人家兩張肉餅。”
李雁瞪着他:“沒大沒小!我這是長線投資懂不懂?你沒看到現在我每次去張二,奶那買餅肉都比別人多嗎?”
門又響了,小金去開門,就是剛才還在說的張二,奶奶,老人家拿着兩塊餅,遞給小金:“你們師徒倆吃點吧。這可憐的孩子,跟着師傅,三天餓九頓的。”
“奶奶,我這是在訓練他辟谷。”李雁大聲嚷嚷,要給自己正名!
“閉什麽閉!”張二,奶奶瞪他,“你自己怎麽知道在外面吃好的啊。”
李雁閉嘴,不和老人家計較。
等老太太走了之後,他手一伸,小金不情不願将手中的餅給他,看着他當面一大口,忍不住直咽口水,呵呵一笑:“就算你不長線投資,張二,奶奶看到你這張臉,也會給你多放肉!”
李雁抄起手頭的餅就往他腦袋上砸去:“說得好像我出賣色,相似的!”
小金順手接住,也不嫌棄他咬過,大口吃起來:“你要是肯出賣色,相,我們還能天天在這吃餅?”
李雁氣絕。
晾了半晌,捶胸頓足:“都是我這個管事不好,我沒本事,害的分舵上下天天跟着我吃餅!”
小金不理他,端起掃帚開始掃地,李菩薩心腸好,三天哭兩回,習慣就好。
蔣子文蹲在屋頂上,看着兩人有來有回,對李雁倒是有了新的印象——
這人愛財撒謊小心眼,不過本性似乎不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