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攬月樓

攬月樓

上面要查侯府,不是光明正大地查,得偷偷摸摸的。

不能是大批羽林衛開拔,得交個不相幹的人來,萬一事兒辦砸了,也有人背鍋。

鄧通本想搏一搏,被祖父攔住——縱使價碼再高,也得有命拿不是。

可一聽事關三重天,他立刻從天正教裏跑出來,主動到大将軍大司馬府上請纓。

司馬府的中丞見了他,說是事成之後,可以候補大理寺主簿一職。

鄧通一聽,便知道,難怪祖父不讓自己來,不過是吊了根胡蘿蔔,大将軍大司馬一定不止派一波人來!

他也更加焦急——得在他們查到之前,找到李雁,這家夥最能惹是生非,還不知道跟這案子關聯多深!

兩個人跑了一天,全城所有的商鋪當鋪都跑了個遍,從最後一家當鋪出來,玉兔東升,蹲在藏于柳梢上的紅燈籠後面。

大街上依舊人來人往,只是衣着更加華貴,顏色豔麗起來,路上行車見多,車轅上的鈴铛叮鈴作響,交彙在一起,讓人分不清東南西北,輕羅幔帳也彌散開來,擋住了路邊的雜耍藝人,舞娘的劍刺出一陣風,挑起軟紗,旋即裙擺揚起,遮住了嬌娃的臉。

李雁的肚子咕嚕嚕叫了起來。

“不是辟谷了嗎?”鄧通好笑。

“五谷輪回,乃是天意。”李雁搖着扇子說,“逆天而為,準沒有好下場!”

“你可拉倒吧。”鄧通奚笑,“從小到大一樣饞。”

正巧路過了攬月樓,小二豎着耳朵聽着來往客,見到二人,就往裏頭拉:“二位可要來過夜?”

“我就住城東初陽坊。”李雁拉着鄧通,不讓他在這裏逗留,“你們這兒盡是黑心錢!吃不起吃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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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點回去也早點心安。

“那您可得快點。”小二也不惱怒,依舊笑眯眯的,跟個傀儡似的,“這紅燈籠一挂起來,不過三刻鐘,就得宵禁了。”

宵禁一來,各坊大門一關,各自獨立了。坊間是不允許過人的,只能在坊內活動。

“你少框我。”李雁斜眼,“我在上陽城活了這麽些年,怎麽不知道還有宵禁這麽一回事?”

“這不是……”小二對着那些挎刀劍之人小幅度努努嘴,“城裏突然多了起來,侯爺怕出亂子。”

李雁與鄧通對視一眼:“也是,好人家誰這個時候出門啊——既然如此,便先在你這住一晚吧。”

小二暗笑他連自己都罵了進去,将人引進門:“天字一號房一間,二位可要叫陪兩個姑娘?”

“不必了。”鄧通說,“普通房就行——反正你們這兒也差不多。”

小二摸摸鼻子,帶着兩人走到三樓,兩邊的門都關着,有的挂着黃楊木牌子,有的還空着。有的窗子偷着光,人影投在窗面上,猶如一出皮影,裏面上演的,或是英雄美人,或是燭影斧聲,或是雙龍戲珠,不一而足。

李雁還想豎着耳朵聽,被鄧通拎着耳朵拽走,形象全無。

小二将兩人帶到一個只有鈎子的元月門前,推開門,将一塊牌子挂了上去,為兩人點了菜,就退了下去。

“原來你還會殺價。”李雁看着四下的雕欄畫棟,啧啧稱奇,“我還以為人家要多少錢,你就給多少呢。”

今日他才知道,鄧通的錢果然也不是大風吹來的,手裏攥的可緊了。

幾個當鋪老板的臉色都難看急了,看的李雁捂嘴笑。

“我又不是冤大頭——你西洋景看夠了沒?”鄧通看着李雁扒着那雕花大門,恨不得掰下來扛回家,慶幸及早把小二趕了出去,就這土包子樣,不夠他丢臉的!

他關了窗子,免得外邊的人瞧見。

“這雕得,花蕊細的和頭發絲似的,木頭還透着香,一看就是好東西。這幔帳,透光不透人,影影綽綽,最适合給美人當簾子。”李雁摸着角落裏扇屏風,念念不舍地縮回爪子,“這不是沒看過嘛——其實這攬月樓我也總來,它門口那個賣馄饨的老爺子,我可是熟得很!”

鄧通翻白眼,看着他把房內每一寸都摸了個遍後,坐下來,手向上一翻,手指張開,一只金色的甲蟲就出現在他手心裏。

那從帳子一角翻出來的甲蟲張翅欲飛,鄧通掏出個小盅,把它倒扣在桌上。

李雁沾了一下茶水,正要在桌上寫字——

“我這寶盅,可以自動修飾談話內容,專門對付這順風耳。”鄧通說,“可還有別的?”

順風耳就是這蟲子的名字,操縱蟲子的人,能于千裏之外,聽到蟲子邊上的動靜。

李雁搖頭,他剛才已經把這房間的每一寸都摸過了,沒有其他東西——應該不是有人特意針對他們,這蟲子,只是店家慣用的把戲。

鄧通猶不放心,撐開阮羅帳,罩住了整個房間,隔出了整個小房間。

“咱們這一天,動靜可夠大的了。”李雁一臉嚴肅地問,“你現在可以說,你來這到底是什麽了吧。”

侯府已經知道他們在追查什麽,這時候再藏着掖着,萬一被抓了,各個擊破,就完蛋了。

“說是皇叔和紅蓮教沆瀣一氣。”少見他不在油嘴滑舌,鄧通也不禁嚴肅起來,“這蔣子文是詐死,準備進京刺殺聖上。”

“不可能。”李雁斷然。

且不說他前幾日才見過蔣子文——就是他預言看到的死樣,蔣子文分明就是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毒死的,怎麽看不像參與了刺殺!

“你親眼見他死了?”鄧通的手握成了拳,不動聲色地問。

我親眼見他活着!李雁在心中罵娘:“我總不能也從崖頂跳下去吧。”

鄧通簡直想把他也從崖頂上推下去得了:“沒确定人的生死,就敢說自己殺了紅蓮教主?這牛皮吹得京城都知道了!”

“我居然這麽有名了?”李雁摸摸自己臉皮,“我那日并不是暈了嘛,醒來他們都說紅蓮教已經滅了,我不過随口一說罷了。”

鄧通頗為頭疼,就不該管他的死活,這果然就給自己招了個大麻煩!

他坐不住了:“明日我得去崖底看看。”

“我也去。”

“前幾日還王八念經。”鄧通挖苦他,這會兒他到不希望李雁跟着來了,“說不定那魔頭還活着,就在崖底等着你!”

“我去看看,那魔頭有沒有留下什麽好寶貝。”李雁說。

剛剛一瞬,他從鄧通的指尖看到了黑氣,雖然沒看到他的死狀,可李雁還是不放心。

鄧通:“幾日不見,你這越發過分了。”

李雁張口就來:“我剛上貢了三千兩!”

“黃長老只拿了一千兩,中間兩千兩給你吃了回扣?”鄧通毫不客氣拆穿他,“再說,我不是給你三千兩嘛。就你會嚎,我一路過來,就你這兒最有錢。”

李雁撇撇嘴:“那是我勤儉持家。”

“算了吧,整個天正教都知道,你藏私房錢的本事。”鄧通說。

清風如同蚊蟲的觸角,點在李雁臉上,他抄起杯子,向風處擲去——

門口立着個小二,悄無聲息,手中的托盤上,穩穩放着一只杯子。

“可真沒規矩!都不知道敲門的!”李雁手還來不及收回,指着他的鼻子罵。

小二滿臉賠笑,将端着的大托盤放到圓形的雕花大桌上,五樣菜一一擺開,最後又将那鈞瓷杯子放回李雁面前,滿上水,笑着說:“客官請用。”

李雁只覺得他和來時不同,掰着他的臉,左右端詳了一下:“果然換了個木偶。”

小二的下颌張張合合:“客官……小的不明白……”

李雁在他臉上摸了摸,小二的表情依舊一派茫然。

他捏着小二的嘴,一寸寸摸,終于從耳朵後面找到一道縫,看不見,卻能摸得到,不仔細以為只是人下臉頰的陰影。李雁手一提一按,拆掉了他的下巴。

——果然,他的腹中傳來女聲:“這位客觀,壞了我店裏的東西,可是要照價賠的。”

“又沒有壞!”李雁啪的一下,又把下巴裝了回去,甚為無辜,“這位小娘子聲音這麽好聽,怎麽能做出這樣的事呢?”

“在下一介女流,不過是想知道有沒有人打我這薄店的主意罷了。”

李雁說:“姑娘真是謙虛了。”

“你怎麽知道我是個姑娘?”對方的語氣中帶着隐約的不屑,好似多年以來面對登徒子的應付。

李雁從善如流:“大娘真是謙虛了。”

木偶明顯被噎了一下,眼珠子轉了兩圈,又換回了男聲,回到剛才被打斷的話題:“小的為您布菜,這是芙蓉大蝦,這是松鼠桂魚,這是……”

李雁說:“免了,我可什麽都吃不下,我怕這菜裏下了東西。”

那用符紙操控着人偶小二的女聲終于惱怒起來:“我這攬月樓,風風雨雨這麽多年,考的自然是自身的信譽,沒道理為了你們兩條蟲豸,壞了自己的名聲!”

好大的口氣,我們二人好歹也算是天正教挂的上名號的人,在你眼中不過蟲豸,李雁想,看來這人的身份——

“城外十字坡的人,肉鋪子也風風雨雨那麽多年呢!”

“他用的可是假人,肉!”

李雁面露精光,一柄扇子橫于胸前:“這麽說,你用的是真人肉了?!”

那女人一聲冷笑:“是又如何,你們可敢嘗嘗?”

李雁眼珠子一轉,透過那人偶的眼睛,去盯那後面的人:“吃了他人肉,自然是要替人還因果——我明日就報官,叫小侯爺把你查個底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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