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窺心

窺心

所謂故人。已故之人。

李雁的母親,已經走了十年。

屍體他沒能見到,他還在養傷,聽說是匆匆下葬。等他從床上爬起來,一切都已塵埃落定。

有個同門曾說過,還是不要看了,免得傷心。

李雁再三追問,終于道出實情,那具屍首,被劃得慘不忍睹,幾乎成了一坨肉泥。

若不是他師傅的肯定,李雁絕不承認,那是他母親!

他從來沒想過,再次見到,會是在這樣一個房間裏。

如果不是這裏太黑,他覺得,這本來就是她應該在的房間。

一個普通的世家裏的一個普通的人。

她就是一個不會修行的普通人,對修行一事,沒有絲毫的興趣,甚至隐隐厭惡。

但她從不反對兒子去修煉。

未踏入修行的人,一旦死去,就如同水消失在了水中,了無痕跡。

徒留生者無盡的思念。

等輪回把已經面目全非的人還回來,卻也再也不是原來的模樣。

李雁站在原地,貪婪地看着眼前這個背影,卻不希望她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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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于美好的事物,都是假的。

這個女人如他所願,沒有回頭。她磨了墨,右手挽起左手的衣袖,執筆,在梳妝臺上的紙上寫下兩行字,看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寫完,她放下筆,拿起桌上的小瓷罐子,壓着便起身,準備朝着前方走。

李雁不由自主邁出一步,眼前的女人突然消失,随即,又轉了個角度出現。

李雁這才發現,面前是個鏡子。

梳妝臺在鏡子裏,女人也在鏡子裏。

梳妝臺是真,女人是假。

鏡子的右上角,刻着兩個篆書——“窺心”。

世上有叫“窺心”的寶鏡,李雁在話本裏讀過。

傳說這鏡子,能夠窺視人心中,最深處的欲,望。

李雁哼了一聲,心道,這鏡子到底在胡說八道些什麽。

我現在滿心只有日小三,哪有心思管死了十年的人?

這次小爺搬不走你,下次一定要把你帶走!就算你只是個胡說八道的鏡子,以小爺的三寸不爛之舌,定能給你賣個好價錢。李雁恨恨說,這鏡子敢嘲笑他,必定得報複回來。

“你休要動搖我!”李雁指着鏡子裏的那個人說,轉身去翻梳妝臺,頓時愕然。

梳妝臺上真有東西——

一張五層浣花箋,斜斜地擱在臺面上,紙面柔軟,墨跡半幹,透着松香墨特有的松針味,就像是來不及收的信,一會兒主人家回來,還要将它拿走的。

“記得金銮同唱第春風上國繁華如今薄宦老天涯”

字寫得剛直,頗有筋骨。

不是她的字體,或者說,不太像是閨閣字體。

李雁的母親只是略略讀過一些書,字寫得沒有這麽好看。小時候他娘教他寫字的時候,他還回怼過,差點讨了一頓打。

李雁拿着那三行字,歪着頭看了看:“酸死了。”

這一副不得志的樣子。

都登過金銮殿啦,還有啥不滿的。

一擡頭,鏡子裏的女人依舊在寫東西,他登時氣不打一處來,一腳踢上去。

鏡子翻都沒翻,穩穩立着,李雁的腳被踢得生疼,抱着腳淚眼汪汪。

早知道是個銅鏡子,打死他也不用血肉之軀和一堆破銅爛鐵硬碰硬。

紙張輕輕然,飄落在地上,化為一地春泥,那些過往的詩句,連同那些難以言說的波瀾,全都淹沒在了塵埃裏。

與後來者無關。

李雁坐到梳妝臺前,抱着腿。

之前他一直以為這兒是個墓,現在看來,這兒應該不是。先不說風水,單就是這随意擺放的紙張——哪個墓裏的東西不是規規矩矩擺好的,這麽随意,怕不是想陪葬?

大概是真有人住着。

——哪個腦子有病的人在這鬼地方?!

李雁想,紅蓮教可真是發現了一個好地方。

他順手拉開了梳妝臺的抽屜,裏面一個寶匣,純金的匣子,一看就值不少錢,踹起來帶走也是極好的!

他端起那個匣子,耳朵動了動,沒有任何聲音。

他又放下了匣子。

又拿起來。

依舊沒有任何動靜。

不應該啊。

這麽貴重的東西,又不是兩張紙,怎麽沒個機關什麽的,這麽整個匣子讓人抱走,多不好。

他抱着匣子,半蹲着,随時準備鑽梳妝臺底下。

半天也沒等來箭雨。

鏡子裏的女人,似乎在捂嘴笑。

想必是投鼠忌器。李雁想,那就有可能在這匣子上下毒。

他仔細端詳了匣子,顏色鮮豔,仔細嗅嗅,沒有任何奇怪的味道。手指甲刮了兩下,刮下點金子粉末,心疼得他直哆嗦。

管他有沒有毒,先抱回去再說。

“既然大人如此大方,那在下我就從命了。”李雁向空中鞠了一躬,耳邊傳來輕笑聲。

他看向鏡子,裏面的背對着他的女人似乎又笑了,肩膀不斷聳動。

“我多謝姐姐高擡貴手。”李雁說。

那女人不動了,似乎有些懊惱,這孩子在亂說什麽話。

他不以為意,鄭重端起匣子,上面的鎖只是挂着好看,并沒有鎖上,他打開匣子,第一層都是些金銀首飾,滿滿鋪了一層,上面的珠花吊墜糾纏在一起,分都分不開。

李雁試了試,都是些普通東西,沒什麽靈力——或許曾經有,全都跑光了。他嘆了口氣,這珠子,要是當年光亮如新的時候,不知道能賣多少銀子!現在一顆顆都黃了,真是浪費了好東西。

裏面都是胭脂一類的東西,看起來早就爛掉了——只剩下硬邦邦的一層,淺淺結了層殼,糊在了小瓷罐子底下。

李雁對這些已經賣不出錢的東西沒有半毛錢的興趣,将這些東西全都倒騰出來,放在一邊。

下一層,看到了一顆珠子。

如同冰晶一般的珠子。

珠子下的襯布李雁認識,是天蠶絲,下面還用不知什麽東西的皮毛,墊得軟軟的。

看到天蠶絲,李雁的臉色就黑了一點——

莫不是又是個只能看的東西?

李雁摸摸自己的下巴,不管怎樣,能用天蠶絲給它做配,肯定很值錢。帶回去,好歹能換點銀子——多少能存點私房錢,再也不用看小金那個小屁孩的臉色!

李雁拿起那顆珠子,仔細端詳了一番,就是一個透明的球,中心好像有個魂,是活的?

他眨眨眼,珠子裏面的魂魄,也學着他的樣子,閃了一下。他老毛病登時又犯了,聞了聞,一股冰魄的味道。

還想伸舌頭舔,又瞥見鏡子裏的女人直搖頭,急忙咳嗽兩聲,拍拍衣袖:“姐姐的東西,我不該亵渎,這就好好收起來,以後換了大價錢,我再給姐姐舔些新的胭脂。”

他耳邊仿佛聽到了一個淡淡的聲音:“你啊你,能記得我才有鬼。”

李雁搖搖頭,這聲音,和他娘真像!

李雁啧了兩聲,把珠子揣在自己懷裏,又看了看梳妝臺,餘下幾個抽屜裏都是些筆墨紙硯,都是些好東西,只可惜這東西都不經放,這會兒就算再好的東西,也該朽了。

他夾着那金匣子,起身,看看這屋子還有沒有別的。

梳妝臺後面有一扇門。剛才幻境中,那女人的背影,就是朝着這對外的門走去。

李雁朝那扇門走去,推了推,推不動。

他眯着眼睛研究了一番,把門向內拉。

門那邊是山壁。一整面凸凹不平的石頭,将整個門堵死了。

李雁還想着,是不是有什麽機關,檢查了半天,确實是堵死了。

他關上門,仔細想了想。

這屋子,大概真實存在過。原本那個在地上的房間,有扇對外的門,門那邊大概是花園一類的。

有人依着原樣,将它搬到了底下這個見不得光之處。

誰,什麽時候,為了什麽,造了這個屋子。

李雁已經不想知道了。

他可沒忘,日小三還等着他的解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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