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番外2·鎮壓
番外2·鎮壓
暮色之下,白玉的臺階沾染上了绛色,猶如升天的冥道。
九十九階的高臺,頂上的木質八十一間大殿,正面九層,漆黑的三重屋檐上,也隐約點着些金,恍惚有條金龍,積壓着千萬年的歲月,隐匿在這大殿的屋頂上。
很多人說九是極數,盛極必衰,是一個不祥的數字。
當年建造熙合宮的那位先皇,偏偏是個不信的主,卻占盡這極數。
蔣子文也不信。
蔣家的人,沒一個信。
若真有天命,怎麽會輪到他們蔣家入主熙合宮?
前朝的末帝,不過是軟弱,便讓人趁虛而入。
蔣子文一階階往上,把雙手抱拳高舉、躬身低頭的小侯爺甩在臺階下。
太高了。
風從雲間穿過,吹起他的衣角,獵獵作響。
他停了下來。
一直穿不慣這禮服,袖子太大,遮天蔽日,衣擺也太長,腳都踢不出去。
蔣子文邁着四方步,來到大殿前,轉身,看向遠處的天際,似乎能透過那濃雲,看到千裏萬裏以外的天空,上下九重天,每一重,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一覽衆山小。
Advertisement
下方的一切如同蝼蟻,不論在做什麽,好像都一樣,那合抱雙手的小侯爺,此刻已經看不清他的動作了。
三重天……北邙山,依舊不太平。
李慶禀報,那裏的亡魂依舊不散。
該再去會一會了。
他走到大殿前,兩旁帶着高帽的太監,低着頭,為他打開了門。
大殿裏空空如也。
幾個太監跪在地上,身着灰撲撲的窄袖,變成整座大殿的一部分,麻木地用手中的刷子,來回擦拭着大殿的地板。
唰地一道水漬,很快又幹得徹底,地上的痕跡就淡了一分。
還不夠,遠遠不夠,根本擦不幹淨。
合抱梁柱,濺滿了血跡,怎麽刷也刷不掉,只能漆成黑色,再飾以盤龍,加上黃金、珍珠、瑪瑙、夜明珠,用盡寶物,也無法鎮壓那些臺階下的冤魂。
蔣子文嗤笑一聲。
今天,是他笑到了最後。
跪着的太監們,感受到身邊走過的人,帶過的一絲風,手上的速度加快了。
一時間,只聽到刷刷的聲音,交織成蜘蛛吐出的絲、蚯蚓爬過的地、甲蟲的振翅、螳螂的眨眼。
蔣子文走到屋中間,往上七道雕着蓮花的臺階,上面是一張椅子,椅背高聳,隔出了後面的空間。
他從兩左側的小門,轉到後面的房間,同樣中間有張臺,七階臺階,臺上有張床,床前有一張小榻,上面還有厚厚的幔子。
這是歷代皇帝的寝宮。
不過皇帝成婚後就很少住這兒。
傳說,這張床上只能睡得下皇帝一人,其他人福分太淺,容易折壽。
蔣子文不知道這個傳聞是不是真的,哪天讓李雁那個狗東西過來試一試。
看看是不是住這的人都得死。
他拾階而上,沒有扶攔,他的腳步有些踉跄,走到床榻前,撿起了床上的毯子一角,下面是散落一床的奏章。
好似不久前,還有人在此批閱奏章。
一杯毒酒,莫名其妙丢了性命!
文書上還有污漬,蔣子文伸手去擦,卻發現是自己的錯覺,手心幹幹淨淨,什麽都沒有。
如果沒有李雁的預知,那這一地的血,說不準是誰的。
蔣子文低聲笑起來,用手捂住了嘴,聲音從他的指尖漏出來,帶着說不出的怪異。
太監們哆嗦着,膝蓋發出響聲,扣着板縫裏的血跡。
明明已經看不見了,可之前的每一次,聖上都說能聞到血腥味。
好似總有蒼蠅,在這一周圍徘徊不去,嗡嗡作響。
總管們不敢怠慢,只能跪在地上刷,不但要刷,還要刷的漂亮,刷得給聖上看見。
實在刷不掉,就得把金磚撬開,将下面的細沙重新換了,再重新鋪上——當然,這都是聖上看不見的時候做的,每次宮變,聖上都會等打掃幹淨再回來,這次不知怎麽這麽急。
蔣子文看到一群跪在地上的人。
真讓人厭煩,跪的姿勢不标準。
最邊上的那個,穿白衣服的,後背別着把扇子,尤為是!
屁,股撅得比天還高,就跟趴在地上摳錢似的!
他舉起桌上的墨寶就要砸過去,定睛一看,哪裏還有什麽白衣人,所有人都是灰撲撲的,标标準準跪在地上。
他頹然地放下手:“滾!”
一群人屁滾尿流無聲無息退了下去。
屋子裏徹底安靜了下來。
連那些人形家具的呼吸聲都沒有。
一個人都沒有。
蔣子文從不允許自己獨處的時候,屋裏有人,哪怕是幾乎融入空氣的奴婢、人偶,也不行。
空蕩蕩的屋子,傳來一陣灰的味道,極細極細,帶着些髒。
怎麽打掃的!
蔣子文心裏罵人。
盤龍的柱子邊,立着一人高的銅鶴香爐,細長的嘴裏飄出了青煙,他一塊墨砸過去,點在銅鶴的眼睛上,那鶴轉了轉眼珠子,監視着他。
李雁勃然大怒,砸了硯臺過去,那細腿不堪重負,整個爐子翻倒,發出了叮叮當當的聲響,在這大殿之中,來回晃蕩。
裏面的香滾了出來,在金磚上跳了一下,紅色的煙頭便滅了。
整座宮殿徹徹底底死了。
蔣子文的腦子裏,又出現一個白影子,那人跪得不紮實,嘴上也不老實,非要折騰點動靜,讓人不留意他都不行。
或許,把他閹了,讓他在門外,聽着他發牢騷,不滿地故意打翻兩只盆子。
這人特別狡猾,跑的也格外快,估計還沒等自己找到他,已經溜得沒影了。
得從窩上找,去天正教要人。
居然敢窩藏李雁,這天正教,估計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蔣子文躺在床上,看着眼前厚重的帳頂,往下壓着,他伸手,打出一道靈氣,帷幔的從鈎子上垂下,将整個床籠罩了起來。
幔子上繡的鳳凰,眼珠子動了動,死死地盯着他,就像是他的列祖列宗,用一種極其不滿的眼神盯着他,循着他有什麽錯。
然後暗中又是一場風暴。
他裹住了自己的毯子,蜷縮成了一團。
被子裏,好冷。
暖被子的狗太監怕死得緊,根本不敢躺上來,生怕留下了氣味,莫名丢了腦袋。每日裏只敢拿暖爐糊弄事,根本暖不過來,熱一塊涼一塊。
蔣子文的鼻尖,帶出了一絲血氣。
不是那種腐爛的味道,而是甜甜的,沒那麽讓人讨厭——就像是,李雁身上的味道。
下次讓這狗東西來暖床好了。
蔣子文想,我一定不會突然就忘了床上有個人,一定不會拔劍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