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惜別

惜別

天亮得很突然, 太陽是跳上來的,剛才李雁的臉還一片模糊,這會兒,清晰地能看見他鼻翼微微煽動。

空氣中浮着初夏特有的香味。

屬于兩個人之間呼吸的味道。

“要是錯過這一次, 我可就趕上你了。”鄧通說。

他要快李雁一步結丹了。

說到這個, 李雁又不忿了, 鄧通也要突破,怎麽紅光滿面。

換成了自己,就哪哪不舒服, 跟要死了似的!

“老天果然不公平, 有些少爺,已經有了一切,連跨越都這麽容易。”李雁酸溜溜地說。

鄧通:還說你自己不在意修行?我信你不在意才有鬼。

“我回九重天,給你寄些藥。”鄧通說, “要是難過, 我肩膀可以借你靠一靠,別逞強。”

李雁呵呵一笑:“算了算了。”

若不是為了複仇, 他對修煉這種事,還真沒什麽執着。

現在看來,好像不修煉, 也能複仇嘛。

“你不想報仇了?”鄧通低聲問。

李雁雙手被在腦袋後面, 往床上一靠:“我想通了, 不報仇了。”

這人慣會說謊。鄧通想, 不能看他說什麽, 得看他做了什麽。

“那我下次可不幫你留意了。”鄧通指着他床內側挂的那張圖。

李雁擡頭, 看着上面标注的墨點,深深淺淺, 大大小小,每一點,都是一個家族。

有名噪一時,有寂寂無聞,有富甲一方,也有清廉傲骨。有滿院死侍,也有家徒四壁。

都死了,死的悄無聲息。

實在不該把鄧通卷進來。

蔣子文于他,沒什麽交情,死不足惜。

可鄧通到底是不一樣,兩人多少年的交情。他合該有完美的人生,合該轟轟烈烈走下去。

“其實我一直懷疑……”李雁指着九重天說。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這麽殺人,估計只有九重天能做到了。

“不會。”鄧通說,“皇家不需要這種手段。”

當年先帝一道遷居令,讓天下豪強全都得遷往九重天,看在天子腳下,無數人家在搬遷過程中家財散盡。

沒必要用這種手段。

“我就這麽一說。”李雁道。

時間不對,那圖上有些人,在前朝就死了,總不至于,兩朝都下一樣的死守吧。

鄧通說:“若你放下了也好,你活的好好的,比什麽都重要。”

只怕有人在暗處,不想讓我活!

死裏逃生改名換姓,茍活了這麽多年,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

三重天這些時日,來來往往這麽多人,保不齊中間就混了兩個想要過來追讨餘孽的。

李雁眨眨眼,嘿嘿一笑:“想不到師叔祖還挺關心我的嘛,您這也要突破了,不找個地方待着去?”

“放心,我回頭就閉關去。”鄧通說,“熬個十年二十年再出來,你一個人可得當心點。”

“知道了知道了。”李雁一骨碌爬起來,“不是我說你,師叔祖,十幾二十年才能突破,你這也……”

聽着他嬉皮笑臉,鄧通臉色更不好看。

每次他這麽一笑,後頭準沒什麽好事!

門突然吱呀一聲,兩人同時看過去,門絲毫未動,方才只是梁木擠壓的錯覺。

“我賭五兩銀子,小金肯定趴在門上偷聽。”李雁大聲說。

鄧通斜眼。

李雁也斜眼:“怎麽,不敢賭?”

“不想給你白送錢。”鄧通說,“你聲音說的那麽大,小金就算沒趴在門上,這會兒也該趴在門上了。”

師徒兩個聯手從我兜裏套錢,我又不傻。

李雁覺得沒趣,推開門。

院子裏,小金抱着個掃帚,支着頭,坐在院子的石凳上打瞌睡,鼻子上還冒着泡泡。

“要是你剛才肯賭,現在你就有五兩銀子了。”李雁有些幸災樂禍。

鄧通依舊不為所動。

李雁撇撇嘴,蹑手蹑腳走到小金身邊,猛地抽走掃帚。

小金依舊睡得筆直,絲毫不歪。

“得了,一看就在裝睡。”李雁說。

小金迷迷瞪瞪張開眼,還要揉兩下,硬是要裝才剛醒。

這演技比起李雁,差多了。

“醒了就來吃飯。”李雁揭開石桌上的罩子,裏面正是昨日蔣子文剩下的四道菜。李雁施了咒,又撥弄了一下,自然看不出來是剩下的。

小金也不會拆穿,兩個人就假裝這是新做的,這麽招呼鄧通坐下。

這三人倒像是一家人。

有了蔣子文的對比,小金意外覺得,這鄧通真是極其順眼。

帶着那種丈母娘看女婿的表情。

“你那什麽表情!”李雁有些不滿,拿着筷子就要敲小金的腦袋。

鄧通來攔着:“小孩子,跟他計較什麽。”

小金見有人撐腰,立刻開始做鬼臉。

李雁瞪他:等師叔祖走了看我怎麽收拾你!

“我要回去複命了。”鄧通打斷兩個人,“下次見面不知道又是幾年之後了。”

有些依依不舍。

雖是竹馬,可自從李雁來了三重天,兩人這還是第一次見面。

以後還不知道能見幾面。

李雁揮揮手:“你差不多得了,就這時局,你過陣子還得來見我。”

“就算再派人來,估計也不是我。”鄧通說,“我得去閉關了。”

“閉關?閉什麽關?”李雁戳着板栗,“只怕你有心閉關,有些人不讓你安生。”

鄧通:好容易有些傷感,這下全給攪沒了。

他摸着下巴,還是得早做準備。回去用藥提一把,快些突破。

之後修為鞏固,估計是顧不上了。

事不宜遲,他起身:“那我現在就走。”他丢給李雁一些銀錢,算是這些天的叨擾。

李雁想了想,遞給鄧通一塊帕子,象牙白色,天蠶絲,帶着些暗香,一看就萬分值錢:“我呢,欠了你諸多銀子,也沒辦法還上了,這個先給你吧。”

鄧通看了眼自己手中的帕子,上面暗紅泛着黃的印記,那是沒洗幹淨的血。

還帶着一縷楊柳的味道,恰似李雁院子裏的那棵大柳樹。

“這帕子沒洗幹淨,送到當鋪去能打骨折。”鄧通調侃道。

李雁斜了他一眼:“不要還給我!”

鄧通才不想還給他,給到他的就是他的。他牽了棗紅馬,就像拆散牛郎織女似的,硬拽馬出了門。

李雁象征性地把人送到門口,回頭就找小金,要支三重天賬上的銀子。

小金一臉警惕,捂着賬本:“說,你到底有什麽企圖?我可警告你,都是因為你,咱們賬上已經空了。”

“那就去借。”李雁說,“多準備些傷藥和解毒丹,過陣子,這東西可都能賣上高價。”

蔣子文說要他帶人來平了前朝皇太孫的墓。

可不是說着玩玩的,他定然會叫人來。不管是誰,進了那皇太孫的墓,都得脫層皮才能出來,早些準備,自然是有銀子掙的。

“你肯掙蔣公子的銀子?”小金白眼,“你可想好了,萬一你嫁過去,那可就是你的銀子。”

李雁翻了個白眼:“什麽蔣公子的銀子,那定然是朝廷的銀子,走的是公賬,蔣公子怎麽可能自掏銀子?”

“我覺得蔣公子的銀子沒那麽好掙。”小金說,“賠了自己的本也就算了,要再借銀子,我看你到時候怎麽還!”

還?

李雁摸摸自己懷裏的小金塊,自然是有底氣的。

再說,他之前偷看過賬本了,賬上還有不少銀子呢,犯不着去借,把小金的老本掏出來便是。

小金登了賬,從自己枕頭下面翻出一把鑰匙,轉過身,進了庫房,挪了好幾個箱子,地上露出一個小眼,他把鑰匙插進去,一提,埋在地下的錢箱子就露了出來。

銀子确實沒剩多少,不過還有些銅錢,可以湊合着用,他捧了一大把,找了個布包,大約幾十斤,

李雁要去接,小金撇撇嘴:“你去把碗洗了。”

李雁登時吹胡子瞪眼:這小兔崽子,居然還敢讓師傅洗碗?

沒大沒小!今天不好好教訓他,他就不知道花兒為什麽這樣紅!

眼看師傅要發火,小金也不敢繼續要挾,将那銅錢一股腦塞進李雁的手中。摸摸自己的鼻子,嘟嘟囔囔:“诶,這是求人的态度嗎?”

李雁叉着腰:“你師傅還沒死呢!這兒還是你師傅做主!”

“知道了!”小金在後院的水邊喊,“我也沒打算接你的班,日後我定創出一片事業,比你肯定強多了!”

李雁:小孩子,不知道銀子難掙屎難吃也實數正常。

扔到外面餓兩頓就好了。

他哼着小曲,抱着銀子就出門了。

外頭的街坊都知道,小金是管賬的,手特別緊,這會兒看着李雁抱着那麽一大捧銀子,自然樂的拿他打趣。

李雁這會兒正沉浸在發財補貼家用的好夢裏,不同一般人計較。他先去了當鋪,把那碎金塊全都換成銀票——既然打定主意要去賣藥,可得壓個大的。

賬上虧空有些多,年底上交銀子交不上,上面人可不會有好臉色。

結果這當鋪,居然還排起了隊。

李雁的眼皮子開始跳了:不是什麽好兆頭,是不是我就不該壓這麽多?

但這次不壓上,他也不知道,該從什麽地方撈銀子了。

前面的那個人,不斷磨蹭。

李雁認得這個人,是西街上的小秀才,名叫王添翼,遠近文明的小神童,過目不忘,一手字畫出神入化,很會模仿人的筆記。

李雁看他墨跡,心下煩躁,笑嘻嘻地問:“王秀才,什麽風把您也吹到這當鋪來了?您可不是什麽缺錢的人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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