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将死之人
将死之人
那王秀才抱着一大堆卷軸, 用袖子遮遮掩掩,放在面前的櫃臺上。
“您這要賣畫,該去添樂坊,去攬月樓天香樓一類的地方, 叫兩個名妓, 對着她們的恩客, 軟言兩句,你這畫自然就被賣掉了。”李雁啪地把那堆銅錢往櫃上一放,斜眼瞧他。
怪沉的, 難怪都喜歡用銀票。
“他怎麽”王秀才壓根連正眼都看不到他, 把手中的卷軸悄悄打開一角,露出畫中人一頭青絲,額前熟悉的美人尖。
李雁渾身的毛都警覺起來,伸手便去奪:“我倒要看看是什麽美人。”
只消一眼, 半個額頭, 李雁便看出來,這正是蔣子文!
王秀才急忙往回收, 難得他一個文人,身手如此靈活,一時間, 李雁居然沒撈着他。
“不能看不能看。”王秀才猛地把卷軸收的死死的。
“姓王的!”李雁過來追, “你不是要來賣畫嘛, 給我看看又怎麽了?”
櫃臺背後的掌櫃, 也皺着眉頭說:“王秀才, 既然是來賣畫, 自然是要讓我看一眼的。”
王秀才好像生怕別人看見,抱起那堆卷軸就要往外走。
李雁一把攔住:“我要買你的畫。”
王秀才的眉心, 帶着些黑氣,越盤旋越重,眼看這人有了将死的氣象,李雁覺得自己終究是心軟,想要救上一救。
“不賣了不賣了。”王秀才揮着手,死死抱着那卷軸。那就是他的命。
“我看你就是不誠心。”李雁也急了,這東西根本不能流落出去,“你不是來賣畫的,你是來炫耀的!”
蔣子文的畫像,怎麽可能流落到外面?
就算紅蓮教滅教了,小侯爺也能追殺到海角天邊!
王秀才像是被戳破了心事,漲紅了臉:“我這絕世美人,你們都不識貨!”
識貨?
識貨的人哪個能放着你活着出去?
李雁看着自己懷裏的一捧子錢,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一咬牙:“我買!”
王秀才瞪着他:“誰不知道你李雁小氣的很,怎麽可能這麽大方!”
連掌櫃都對他投來了懷疑的目光。
李雁不服氣地嚷嚷:“我自然認識識貨之人!”
王秀才和掌櫃立刻對他投來異樣的目光。
“誰?”王秀才的眼睛放光。
“我還能讓你知道?”李雁故作神秘。
我送到上陽城府,小侯爺定然是有多少要多少。反正他不會殺我。
可你就不一定了。
王秀才拉着他的袖子:“我就知道李菩薩本事大,告訴我,到底是誰?”
他臉上的黑氣已經遮住了整張臉,那雙眼睛鬼氣森森,最可怕的鬼修也比他好上數倍。
“你還是別知道了。”李雁有些不忍,扒開他的手,“有些人,不是你可以招惹的起的。”
王秀才的眼睛已經死了,變成了兩個煤球,一動不動扣死在眼眶子裏。
“色字頭上一把刀。”掌櫃的搖頭嘆氣,也跟着勸起來。那王秀才寶貝得很,他根本沒看清畫中人什麽樣,只聽李雁嚷嚷是個美人。
修真之人,模樣好的不少。随着修為的精進,面容越發豔麗。
對于普通人來說,那就是霸王花,別惹,惹上了準沒好事。
王秀才一句不聽,抱着他那堆卷軸,頭也不回跑了出去。
“誰說不是呢。”李雁嘆了口氣,目送一團黑氣離去。
都不用看,他就知道,這王秀才死定了。
除了蔣子文,還沒人能逃脫他的預言。
世人大多,不肯聽勸。李雁試過,救不得,徒增煩惱。
李雁不經打了個哆嗦。上陽城不是那荒山野嶺,外面死了再多的人,只要進了城,似乎就是一句“天下太平”。
那王秀才,不過最平常的人,住在最平常的地方。混跡于衆人之間。
只不過多看了一眼,腦子好一點,多記住了一個人。
這王秀才八成是瘋了,真要交易起來,說不準會惹來什麽麻煩。掌櫃失了客人,也不懊惱,轉頭就問李雁:“李菩薩是怎麽了?”
李雁回過神,嘴角下意識要彎一下,鼻間一癢,當即打了個噴嚏:“小金這是在背後罵我呢,不礙事。”
老客人了,掌櫃也知道李雁手下的事,沒幾個省心的:“這次又要拿什麽來救急?”
“死當。”李雁從懷裏掏出了那些碎金子,氣吞山河。
掌櫃看了兩眼,眼睛一亮,拿出一邊的放大鏡,仔仔細細看了起來。
“我按金價算給你。”他瞧了半天,假模假樣嘆了一大口氣。
“少來。”李雁敲着桌子,“我可是聽着你一直在啧啧啧的,說吧,我這到底是什麽寶貝。”
前朝皇太孫的東西,能是一般的東西?
掌櫃沒想到李雁居然如此識貨。
“看上去像是前朝皇室的東西,可惜碎了。”掌櫃惋惜,“若是個完好的,定能當不少銀子。”
完整的我可帶不回來。李雁也跟着嘆氣:“要是可以,我倒也想帶個完整的出來,這不是……”
後半句話自動吞了回去,留的掌櫃自己瞎猜。
掌櫃一副“我懂”的表情,這李雁八成是掘了前朝的墳,怕前朝遺老追着要他的命。
“我收來也是個麻煩。”掌櫃說,“只能按金價折你。”
李雁一收:“那我去添樂坊碰碰運氣,不賣給你了。”
“添樂坊人多嘴雜,怎麽會有我這邊安全?”掌櫃說,“你放心,我絕對給你了無後患。”
這掌櫃還算有些本事,他這麽說,自然是自負有些本事。
可見過了蔣子文,李雁知道,這些算不得什麽本事。
有些人,就是死了,他的魂都能一手遮天。
少時,李雁自負,從來不知道什麽是恐懼。
現在,他已識青天高,黃地厚。
“你還是把全融了吧。”李雁擺擺手,不想再糾纏,掌櫃的臉上也盤踞上了不妙的氣息,灰蒙蒙的,還不至于要命,便送上了勸告,聽不聽勸,要財還是要點苦頭,那就自由掌櫃自己了。
掌櫃也不多言,給他換了金子,還給他換了銅錢。
李雁走後第二日,有人便把那些碎金全都贖走。
掌櫃看着人高馬大的一群人,吓得銀子都沒敢收,但架不住對方強行給,顫顫巍巍收了,差點尿了褲子,心裏把李雁罵了個半死。
李雁背着一大筐子瓶瓶罐罐,回到家裏,院子跟來了賊似的,桌子傾倒,盆子碎了一地,連中央的那顆大柳樹,好幾個柳條只剩光杆子,葉子被撸了一地,像是死去的無數青蟲。
李雁悄悄将筐子放到牆角,抽出懷中的扇子,不動神色展開,微微一搖,地上的葉子飛到了半空,随時準備直射出去。
“師傅!”小金叫的氣吞山海。
李雁原地起跳,差點蹦出院子——
“你吓死我了!”他一扇子敲在小金腦袋上。
小金就地一滾,閃了過去。
李雁眨眼:這小兔崽子什麽時候閃的這麽快了?往常打他從來就沒躲過,今天怎麽就這麽容易竄過去了?
“你還敢躲?”
“不躲,不躲就叫你帶回來的那東西打死了!”小金耳朵尖,風聲還沒傳來,他就地一滾。
一陣尖銳的鞭聲在李雁面前畫了個圈。
李雁沒躲,發絲被削掉一縷,幽幽落在面前。他定睛一看,昨日剛埋下去的吸血藤,不過一夜,居然已經半丈長了,甩着枝蔓,在院子裏耀武揚威,肆意破壞。
李雁樂了,這倒是個好東西,以後就用它來訓練小金了!
“師傅你還笑!”小金抱怨,“這都壞了多少東西!”
他在心裏打起了算盤,順口報了個數:“師傅你再不把它弄走,得去攬月樓刷半月盤子了!”
李雁一聽,那怎麽行,立刻走到藤蔓邊,扇子一壓,死死按在花盆裏。
小金這才伸出腦袋看了看,眼見吸血藤在李雁手下瑟瑟發抖,耀武揚威地說:“師傅,這玩意是什麽?怎麽這麽聽師傅的話?”
“吸血藤。”李雁說,“喝飽了血就安生了。”
喝,飽,了,血!
小金想,師傅诶,你是不是完全沒意識到你這話說出來有多血腥?多吓人?
看着他一臉驚恐,李雁倒是無所謂:“又沒說是人血,你去菜場,随便弄點什麽來就好。”
“咱們每日都得買雞了,咱們是什麽樣的人家啊,得多有錢才能每天殺一只雞?”
李雁斜眼:你說這話的時候,嘴角沒流口水,我到真信了。
“每天殺一只雞不是挺好,你就可以天天吃雞肉了!”
“那也不能每天吃雞啊,也得換換。”小金一不留神,就把心裏實話說出來了。
李雁冷笑:“放心,咱不買雞,咱買點雞血澆上就好。”
小金眨眨眼:什麽意思?
“意思是沒你的份。”李雁說,“咱們什麽人家啊,哪有錢天天開葷,差不多就得了!”
“要是人家不肯單賣雞血呢?”
“那我就放你的血!”
小金識相地閉嘴,眼紅地看着吸血藤,一個連畜生都不是的東西,憑什麽日日吃的比我好。
遲早趁師傅不在連根拔了。
李雁看着那半截吸血藤。
突然有些明白蔣子文了。
這玩意,毀屍滅跡必備之良器啊。
用來看家護院,真是再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