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魔物
魔物
幼小的藤蔓瑟瑟發抖, 好像這不是夏日,而是嚴冬。
這東西對善惡好壞敏感得很。
小金明顯是起了想要斬草除根的心。
“你別打它主意。”李雁警告他,“它可比你有用多了。”
小金哼了聲,滿心不樂意。
眼見有人給自己撐腰, 小吸血藤又開始招展起來, 整個葉子不斷舒展。
現在買, 血估計是來不及了。李雁指尖在扇子邊一劃,血珠尚未落下,在半空就消失了, 風卷殘雲不是一般的快。
那吸血藤食髓知味, 就要纏上來,又被李雁按住,狠狠警告一番。
剛把一切收拾好,門外進來一陣風塵, 師徒兩人一擡頭, 一個身上半挂着布條的男人走了進來,手裏還拎着一柄樸刀。
“小甲叔叔!”小金興奮地沖過去。
小甲接住了沖上來的小炮彈, 小時候還會把孩子抱起來舉高高,這些年不行了,越發重了。
李雁看着牙酸, 小金小時候就哭過, 說師傅壞, 還不如小甲叔叔好。
“小甲, 這趟順利嗎?”
“還行。”小甲低聲說, 輕輕看了眼小金, 從胸口摸出些銀子,“這是這趟的镖錢。”
小甲這趟走的是送人。
上陽城有富戶, 族中弟子犯了事,流放三千裏,去幻海邊境勞軍。人家看在一族的份子上,雇了小甲跟在流放的隊伍後面,免得自家人還沒到邊境,就叫人給打死了。
李雁數出大頭,退還給了小甲,剩下的吩咐小金記賬。
“聽說咱這陣子來往不少人。”小甲又退了些回去,“來來往往得不少錢,你也沒那麽容易。”
李雁不肯收:“你這是命換來的。”
“咱們出镖,哪個不是賣命?”小甲說,“不用多給,照常就行了。”
李雁知道,再推辭就刻意了,收了銀子,交給小金,讓他收好了。
小甲看着小金進了屋,這才低聲說:“外頭,不太平。幻海那邊好像出了事,有個前哨被整個摸掉了,現在捂着這消息,不敢往上報。”
幻海的這邊,是九重天,那邊,是魔物所在之地。那些前哨集鎮,既是流放地,也是對抗魔物的第一線。
邊境的将士都惜命,不會随意把人折騰死,到了邊境,只要沒有大規模的魔物來襲,基本就是安全的。
李雁皺起眉頭。
魔物入侵可是大事,上一次,直接引發了巫蠱之禍。朝堂裏人心惶惶,深怕自己身邊的人就被魔物附體,相互攻讦。
坐在最上面的皇帝冷眼看着丹陛下群魔亂舞,等他看夠了,大手一揮,血流成河。
“叫他們幾個都回來。”李雁說。
小甲點頭,又有些憂心:“都回來咱們吃什麽?”
李雁指着後院說:“再找幾個盆子,咱們就天天種菜吃!”
小甲: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李雁顯然是想插科打诨,把這一段翻過去。
小甲從沒看懂過他。李雁不想對外說的話,那是一個字都挖不出來的。
李雁扇着扇子,在院子裏轉了兩圈。
小甲看着他頭暈,轉身就要去自己的外宅。
李雁一把拉住了他:“你幫我照看兩天孩子,我得去外面走一趟。”
說不定,魔物已經入侵了。
那要死的王秀才,恐怕也是被魔物附了體。
正常人誰會突然發瘋啊。
只因多看了一眼,別扯了,蔣子文确實是蔣妲己,可也不至于讓人見一眼,魂都丢了。
只能解釋是被魔物附了身,奪了心智。
顧不上小甲不贊同的眼神,李雁把小金嚷嚷的聲音丢在後面。
他得快點,把這事情禀告給上陽城主府,眼下這形式,可大可小。只怕有人興風作浪,借機生事,到時候便又是腥風血雨。
天邊突然打起了一個雷,吓得路上的行人懼是一驚,匆匆趕路。
夏日的雨水來的快又急,萬一躲得慢了,那可是會被澆得透心涼。
上陽城主府,離着還有一段距離,李雁輕點地,飛了起來。
饒是如此,還是被淋了半截路,整個上半衣服都濕了,勾勒出他消瘦的肩,頭發貼在臉上,猶如風中的小白花,帶着些可憐。
這兩天來的有些頻繁,開門的門童這會兒一點也不敢攔:“李公子怎麽這麽一副落湯雞,要不要先歇歇,我給您拿個帕子先擦擦。”
李雁咽了口水,這麽去見大總管也不好。現在小侯爺不在,上陽城主府沒有其他主子,那李大總管就是說一不二之人。
或者說,是這個城主府的影子。
他進了門房,拿起一塊帕子開始擦頭,頭發尚未擦幹。
門外就透進來一個影子:“李公子怎麽在這兒,下面人真不懂規矩,還不快請到裏面去?”
李雁看着一邊不敢吱聲的門童,急忙起身:“恕在下衣冠不整。”
“天要下雨,這誰能說的準。”進門的李大總管對着身後撐傘中的一個道,“還不快去帶李公子換衣服。”
那被點名的婢女不由分說,硬是架着李雁退下。
李雁平日裏嘴甜,對着上陽城府的丫頭總是姐姐妹妹叫,七七八八混了個臉熟,這個恰巧他認識,知道他不會硬與女孩子拉扯,不免力氣大了些,直接把人帶走了。
李雁被帶到一個小閣,掀開紗幔,木質的臺幾上,衣服已經準備得整整齊齊了。
屏風後面冒着熱氣,他轉過去,地上是半人高的大桶,裏面的水溫剛好,不是那麽燙。
“李公子快些洗一洗,別病着了。”那婢女在外面說。
修行之人,哪那麽容易病着。李雁這次去北邙山,險些丢了半條命,現在也是生龍活虎。
李雁知道,這都是李大總管的意思。
短短幾步路,就準備好了一切,李雁也不拒絕人家的示好,稍作洗整,換上了準備的衣服。
一身青碧色,剪裁剛剛好,李雁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稱得上一句亭亭玉立。
我這是什麽破比喻。李雁有點想抽自己,他整理好了衣服,出了門。
那婢女笑的眉眼彎彎:“李公子果然這一身好看,沒看走眼。”
李雁:有種“準備了這麽久魚終于咬餌了”的感覺。
他摸摸鼻子:“府上還有貴客?”
“怎麽會,李大總管這些天可是一直在等您呢。”那婢女帶路,沿着長廊,往水邊走。
一直?
我昨天才來過呢。李雁想,果然侯府出來的,說話就是好聽,讓人不由自主放下戒心。
李雁笑笑:“勞煩大總管挂念。”
兩人說着,來到了一處水榭,四面的門都打開了,李大總管坐在太師椅上,背對着他們,看向湖面。
碧荷萬傾。雨珠打在了荷葉上,來回擺動,不斷起伏,不肯折倒,也留不住。
兩人的腳步很輕,落在李大總管的身後。
大總管似乎睡着了,頭略略歪着,那婢女随即站到房間的一個角落,變成和另外三個一樣的家具物件,連呼吸聲都漸漸不見。
李雁躊躇着,輕紗帳揚起,吹到他的臉上。
李雁怕擋着涼風,決定還是站到一邊,他剛一挪動腳步——
“李公子,如此大雨,你還要過來,想必一定很重要吧。”李大總管的聲音響了起來,猶如打到一半的鼾,來的突然,去的也突然。
李雁四下一瞟,四個婢女。
“李公子,這些都是我身邊的老人了。”李大總管說,“不要緊,她們不是人,不過是幾個擺件,你說話,不要防着她們。”
李雁清清嗓子,壓低聲音,躬身在他耳邊:“上陽城中,似乎出現了魔物。”
李大總管手一擡,一邊的侍女立刻端上托盤,裏面放了一杯茶,他順手取了茶,開了蓋子。
“魔物?”李大總管喝了一口茶,刮去沫子,“不足為懼。”
李雁看着這個慈眉善目的老頭,臉上的每一道褶子都寫滿了“真誠”。
可他知道,這人是個宦官,一切就都變了。
所有外放的太監,都是從宮裏出來的,能從那種地方熬到外放,自然有着常人所想不到的本事。
李雁心中起疑,說不定這老太監就是想讓自己看出來,那天才“不小心”說漏了嘴,說出了“咱家”兩個字。
李雁還想上前,李大總管的杯子已經頂到他胸口:“李公子何必跟我客氣,坐到那椅子上說。”
李雁這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屋裏多了一張圈椅。
這種椅子,歪着坐其實不舒服,本就不是為了讓人舒服的。
只是上面墊了好幾個墊子,腰那裏更是壓實了。
“魔物确實不足為據。”李雁坐下,只挨着半邊,“就怕有人在這其中興風作浪,當年的巫蠱之事……”
“當年巫蠱之禍,我可就在九重天。”李大總管懶洋洋地說,靠在椅子上,一派閑适。
既然李雁已經猜出他的身份,他也不藏着掖着了。
李雁身體前傾:“什麽?”
“這世上,本來就沒什麽魔物。巫蠱之禍,根本就是人為。”李大總管毫不客氣地說,沒什麽在李雁面前避諱的,“倒是李公子,你可是遠近聞名的李菩薩,怎麽能這麽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