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彼岸花
彼岸花
天其實還早, 但李雁家周圍,街上的行人來往熱鬧,噠噠的馬蹄聲,小獨輪車的吱呀聲, 還有草鞋磨蹭在地上的粗粝感覺, 無不昭示着, 這又是一個太平天。
幾個人魚貫而出,小甲綴在最後,看的分明, 這幾人隐約以蔣子文為先。
出早市攤子的, 挑的一擔漿水已經賣光了,這會兒正背着第二擔,極力保持着平衡,桶蓋子上還壓着一塊石頭, 生怕漏出去一點兒。
李雁的饞勁兒瞬間就被勾起來了, 他舔舔嘴唇。
“你要是在這兒吃飽了,咱們可就不用去攬月樓了。”蔣子文遠遠站着。
李雁念念不舍看了那擔子一眼, 一狠心:“下次來。”
離門口幾丈遠的地方,停着一輛馬車,小侯爺就是坐着來的, 見幾人出來, 急忙把車往這邊趕。
那車還挺寬敞, 小侯爺一馬當先, 踩着凳子登了上去, 立在門口, 就要來搭蔣子文。
蔣子文微微側身,不着痕跡地避開。腳下一點, 輕松滑到車轅上,就着小侯爺掀起的門簾,弓着腰先進了去。
李雁腳下快,也跟着竄了進去。小金要爬上來,駕車的用馬鞭一攔:“不夠坐了。”
小金看着那能大棚頂,估計比他睡得小房間都大,瞪着眼睛問:“怎麽就滿員了?”
小甲不願生事端,架起小金:“你小甲叔叔我想走兩步,你就跟着我走吧。”
兩人跟在車旁,車夫也不看他們,鞭子一揚,在馬的腦袋頂上打了個彎,那馬就動了起來。
車裏很平穩,幾乎感覺不到動靜。李雁立刻覺察到了,頭一伸:“還有兩個人沒上來呢。”
走在邊上的小甲笑了笑:“今日天氣不錯,早上出來走走,也好多吃點。”
“你要走你走。”李雁道,“小崽子腿走壞了怎麽辦,以後瘸了你給他找媳婦去?”
他伸手,就要抱小金,可車夫并沒有停車的意思。
李雁不高興了,直接從車上跳下去,差點沒摔一個大跟頭。
蔣子文不滿地擡起了眼:裝,繼續裝,這馬車走得這麽慢,你還能摔到?
不等他開口,小侯爺李慶急忙叫停了車,讓那三人一起上來。
車上立刻就擠了起來。
小金和小甲對面坐在門邊,都快被擠出去。
李雁也沒有計較太多,學着蔣子文,喝起茶來。
小侯爺車上的茶,可比他用來招待客人的茶好多了。他美滋滋地想,悄悄掀開簾子一角,看着外面人來人往。
大早上一杯暖茶,一天都舒服了。
“你好像對這些很熟嘛。”蔣子文不經意地問。
“窮嘛,自然和他們打交道多。”
蔣子文說:“再窮,天正教也不至于讓你和這些人在一起。”
“這些人有趣着呢。”李雁依舊看着外面,時不時和人打打招呼,享受一下別人羨慕的眼神,“總比打腫臉充胖子強。”
此話一出,車裏頓時沒了聲音。
他也是本事,一句話能讓一群人閉嘴。
添樂坊還沒起床,裏面的人帶着倦意,懶洋洋往外走,沒看準臺階,差點絆了一下,饒是如此,也沒提起多少精氣神,還在昏昏欲睡。
李雁就疑惑了,這會兒攬月樓開了嗎?
攬月樓是沒開門,不過小二一看到小侯爺,立刻揚起笑臉,把人迎了進去。
大堂裏很安靜,一會兒才有人陸陸續續起來。
菜上的很快,都是李雁愛吃的。
他也不客氣,蔣子文還未開口,他先一筷子插下去:“今日多謝小侯爺了。”
其餘幾人舉着筷子,也不知怎麽是好。
“我看咱們這兒來了只鴿子。”小甲說,“教裏發生了什麽事?”
李雁手中的筷子忙得很,根本來不及停下來:“啊,忘記說了,我那師叔祖要來了。”
“哦。”小甲淡淡的,也沒什麽感情。
小甲這些人,算不得天正教的人,最多只是附庸。
就連小金只算是李雁私自的收養的孩子,沒過天正教的門。
李雁清楚,天正教的人不可能認小金,早就歇了那個心思,只是對外狐假虎威一下。
幾個人抓緊機會,埋頭苦吃。
“蔣子文呢?”小金突然擡頭,戳戳李雁。
看着他師傅,有點頭疼,更有點臉疼。
李雁吃的正香,臉都恨不得埋到碗裏,這會兒小金戳他,覺得都快煩死了。
“大概是跑了吧。”李雁順口說。
“那誰來結賬?”小金恨不得拎着他的耳朵,“別被扣下來刷盤子,你一個人刷,我們可不陪你!”
李雁終于舍得把筷子放下來,在小金的肩上擦了下手,微笑着說:“這不是小侯爺還在嗎,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廟?”
小金看着自己肩膀上的油銀子,整張臉都垮了:“李雁是你故意的吧!”
“一個淨塵咒的事兒。”李雁眨眨眼,一臉無辜。
小金當然知道一個淨塵咒的事兒,問題是小金不會啊。
他只醉心練習那些千裏不留行的本事,這種小法術,根本不屑于學。
到了現在要用了,方才覺得自己什麽都不會。
李雁露出一個極其無賴的笑,伸手抓向八寶鴨的腿子,果然是攬月樓,真香啊,滿手油,簡直是天下最美味的東西的東西。
小金氣得半死,就着他的手,啊嗚啃了一口。
李雁氣的哇哇亂叫。伸出手就來扯小金的頭發,一手油全都糊在了他腦袋上,把他的頭發抓成一绺一绺的。
小金氣紅了眼,抓起他的手就啃起來。
李雁疼的哇哇叫。
小侯爺在一邊看得目瞪口呆,周圍的人也紛紛投來嫌棄的眼光。
小甲趁着他們不注意,抓緊時間吃。這個時候不抓緊時間,一會兒李雁反應過來可就沒得吃了。
果然,一會兒,門口就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你們在這,讓我好找。”
“你來了哈。”李雁舔着手指,看了眼剛來的鄧通,“你到底是怎麽找着我的?”
“你不在家,我覺得大概是出去吃飯了。”鄧通說,“先來這馄饨攤碰碰運氣。結果剛到門口,就聽說裏面來個風流人物,吃飯和土匪似的。”
我覺得,可能就是你。
後半句沒說,意猶未盡。
諷刺拉滿。
李雁毫不猶豫戳破他的謊言:“瞎說,馄饨攤得晚上才支起來呢,”
“我在你院子裏看到一張字條,說你在這兒。”鄧通說。
李雁急忙撇清幹系:“可不是我寫的。”
力道頗深,筆鋒暗藏,頗有一番筋骨,沒個幾十年的功夫,根本寫不出那樣的字。
鄧通心說,你也寫不出那樣的字。
當然,他可沒當場拆穿李雁,免得李雁狗急跳牆也給他頭發抓出一朵花來。
“你是不是得罪了什麽人?”
李雁嘆了口氣:“人在江湖飄,哪有不挨打。得罪人?再正常不過了。”
鄧通看他毫不在意,也拿不準他到底怎麽想的。
畢竟這人嘴裏也沒啥真話。
“來來來,吃吃吃。”李雁用筷子指着桌上的一桌子菜。
鄧通一臉尴尬地看了眼小侯爺。
小侯爺請的客,李雁反客為主,直接招呼人,好像不太好吧。
“你看他做什麽。”李雁扣着八寶鴨的眼珠子,“又不是他請客。”
小侯爺李慶臉上的笑已經挂不住了,如果可以,他大概想直接原地飛升。
不過一身好修養,讓他緩緩開口招呼鄧通:“那什麽,一起坐下來吧。”
“他叫鄧通。”李雁介紹,“你們之前見過的。”
李慶:我的記性哪有那麽好?這一個個人都記得清清楚楚?
只上下打量了一番,此人今天身穿一身白,泛着月華,絲滑無比,看上去頗為值錢。
他腰間挂了一塊玉墜,若不仔細看,便略過去了。
小侯爺卻認出來,那是巡查的憑信。
巡查不是個官名,而是外出辦事人的統稱,卻也不是人人都能當上巡查的。
前幾日,九重天的血水剛剛洗幹淨,他以為天下好歹能太平幾日。
這麽看來,這天下是連一日都太平不了。
鄧通抱拳,行了個禮:“小侯爺。”
小侯爺眯起眼,既然有官命在身,那自然也是無需行跪拜禮的。何況他這麽出來,雖然這四周,無人不認識他,卻也不想太張揚,周圍人也只當不知道。
倒是李雁,斜着眼看他:“鄧通,你什麽時候這麽不懂規矩了?見着小侯爺,怎麽不該磕頭行個大禮嗎?”
小侯爺沒料到他居然冒出了這麽一句,急忙勸解:“算了算了,難得出來一次,別那麽多規矩。”
小金說:“就是,你自己都沒行禮,幹嘛要求那麽多!”
李雁撇撇嘴。
你看看,一個個都知道鄧通發達了,都站在他那邊了是吧。
都可以遇見,我将來這日子,怎麽過得下去哦。
蔣子文不在,李雁特別自覺。
鄧通不時瞟一眼小侯爺,幾個人都如芒在刺。
小侯爺看着眼前幾人,一會兒便也找借口溜了。
李雁一把拍在小金背後:“你還不快去送送小侯爺?”
小金眼睛一瞪:“你怎麽不去?”
他這還沒吃完呢。
小甲起身,拍了拍他肩膀:“好了,小金,聽你師傅的話,咱們得有禮數,先去送送小侯爺。再說,和他們這群大人吃飯有什麽意思,一會兒小甲叔叔帶你去吃好吃的。”
小金眨眨眼,還沒能完全理解小甲的意思,就被拽走了。
小甲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在小金耳朵邊上說:“你師傅明明和鄧公子有悄悄話要說,都趕你走了,你還在這兒發光發熱呢。”
小金立刻心領神會:“有人腳踏兩只船,也不怕腳下打滑,一下子全踩翻了,掉到水裏去?”
李雁:好氣哦,可是沒辦法打他們。
打他們我不是自認了腳踏兩條船?
鄧通還在邊上看着呢,我可不能讓他笑話我!
鄧通自然也是明白了那離開的兩個人一唱一和在說什麽,轉過頭問:“你什麽時候勾搭上野男人了?”
李雁:連你也說野男人?!
你有什麽資格說野男人!
“小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嗎?”李雁批評他,“那是我新抱上的大腿。”
鄧通:“第幾個大腿了?”
“也就五六七八九十個吧。”李雁掰着指頭,好像他自己也算不明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膝蓋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