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我沒那麽吉利!
我沒那麽吉利!
四周的街坊, 大多對這事兒不懂,聽到李雁如此說,自然格外憤怒。
那兩人還想抵賴。
鄧通咳嗽了一聲,身上的白壁在陽光下, 清冷得像随時能摸了人的脖子。
婆子随手抛出一張紙, 和那潑皮落荒而逃。
那張紙在半空中飄啊飄, 飄到小金面前,小金接住了,掃了一眼, 還給了那小姑娘。
小姑娘立刻撕了個粉碎!
李雁啧啧兩聲:“你也不仔細看看, 那是不是你的賣身契?”
“我也看不懂。”小姑娘說,“左右他們不敢糊弄您。”
她不識字。
但她說的話,李雁非常受用。比小金強多了。
不過他也不是兩碗迷魂湯就能放倒的人。
“都散了散了。”李雁對着周圍的街坊們抱拳,“今日李某人多謝大家對小金的疼愛, 下次李某人請大家去我那兒喝酒!”
眼看這熱鬧也沒了, 周圍的人便漸漸散去。慢慢地,路又讓開了, 鄧通的馬車也好通行。
李雁轉頭問:“你是哪家的?”
小姑娘的衣服,補丁一塊接着一塊,看不清原來的底色, 針腳細密, 縫得很好, 李雁看着, 還很好看。
她抿着嘴, 一句話也不說, 整個人緊繃起來。
“你不說,我們怎麽好送你回家呢?”李雁哄道, 跟哄小金似的。
她依舊搖搖頭,偶爾上瞟的眼神中帶着些警惕:“我不回家。”
“怎麽能不回家?家裏人該急了。”李雁對小金說:“你去把她家裏人找來。”
“這我上哪找?”小金嘟哝,一萬個不願意。
她就是被家裏人推出來抵債的,回家又有什麽好?
“你要是這點本事都沒有,以後在外面也別說認識我。”李雁警告,“你師傅我跟你這麽大的時候,別說人,就是找鳥都能找得到!”
“能跟你比?”小金小聲嘀咕,“以前上學的時候估計全在外面找鳥了!”
小姑娘聽到這話,居然噗嗤一聲笑出來,馬上又緊緊閉上了嘴。
李雁想,笑了就好。
嘴撬開了。
嘴上依舊罵道:“天天就是鳥啊鳥啊的,我看你腦子都被鳥蛋給糊住了吧!”
“得了吧。”鄧通在車上說,“你以為人人都是你,天天上課掏鳥窩?還轉撿貴的掏?”
天正教的後山上,養着許多靈鳥,也是天正教的一個收入的來源。
李雁在小輩面前被抖了底,閉上嘴,生怕鄧通說的更多。
小金乘機說:“正好咱們也缺一個人。”他擡起袖子,露出那個大窟窿。
“你自己補,可別指望我把你當大少爺養。”李雁直接掐死了他的念想。原則的問題,他可絕不讓步。
——你,我不會當少爺養,她,自然也就進不來這個門。
小金罵罵咧咧地轉身。
邊上立刻有好事的,這會兒還沒走,拽出來街角的一個婦人——此人之前就躲在一邊,偷偷捂着臉,假裝自己只是個路人。
“這是她娘。”
李雁看着着婦人,臉上皲着,起的皮都是黑的,心下嘆氣。
“你要救我,就救到底!”小姑娘見到她娘,立刻大哭起來。
那婦人滿臉尴尬,揚起手,卻想到了,這丫頭已經被別人買了,她是無權随意打罵的。
李雁說:“那是你媽媽。若非沒辦法,誰能把孩子交給人牙子呢?你家現在熬過這一波,度過了這個難關,應該會好好待你了。”
“今日他們度了難關,明日呢,後日呢?”小姑娘不傻,對着李雁就磕頭:“既然大爺買了我,就讓我在您身邊吧。奴婢給您做牛做馬。”
改口極快,非常有眼力。
第一次被人叫大爺的李雁:……
李雁低下頭:“你一個自由身,何必給人當奴婢?再說了,我也沒那個閑錢去養你。”
“我能做女紅。”小姑娘說,生怕李雁不信,“我做的可好了,真的,我一個月能給家裏掙半吊子錢!”
一個半大的孩子,一個月怎可能掙半吊子錢?
李雁倒是知道不少功夫深的繡娘,一個月能掙二十兩,可那是手下十年的水磨工夫,還得有人教有人帶,做工最好的年歲,也不過就那麽三五年,後面眼睛也瞎了,看什麽都朦胧。
“既然你能掙半吊子錢,那你爹娘就更不可能把你換走了。”李雁說,“別想着跟着我們,好好回家過日子吧。”
那婦人正想拽着小姑娘走,李雁又叫住了她:“這孩子,算是我寄養在你家的。”
那婦人的眼珠轉了轉:“既然是寄養在我家,每個月少不了銀錢。”
李雁被噎住了,他指着姑娘說:“她的女紅,夠抵你銀錢了吧!”
婦人看了女兒一眼,沒當場拆穿她。
好在這孩子夠大,也能幫着做些活。
以後再大個一兩歲,就能嫁了,然後還能換一筆錢回來。
“你聽這位師傅的話。”婦人拉着女兒的手,把人往外拽,“你跟娘回去,娘還能心疼你。”
小姑娘終究是沒再說一句話。
小金拽着他師傅的袖子,李雁不為所動,心冷如鐵。
“咱們把她送到侯府去吧。”小金扯着大聲道。
與其是說給李雁聽,不如是說給那對母女。
“侯爺?”李雁冷笑,“你能進侯府的大門嗎?”
沒了師傅,他什麽都不是。
小金看着兩人遠去的背影,知道此生都不該與她們再生交集,依舊三兩步地跑上去,拽着這姑娘的後腰帶:“你叫什麽名字?”
姑娘轉頭,一臉冷漠,好似剛才被救的不是她:“重要嗎?”
小金只覺得心裏難受:“你叫什麽名字?”
小姑娘抿着唇,依舊撬不開。
倒是她母親,輕輕地說:“叫燕子。”
雁子?
“春天的燕還是秋天的雁?”小金問完,覺得自己傻極了。
哪有人叫雁子的啊。
“有區別嗎?”
“三願如同梁上燕,歲歲常相見。”小金抓抓頭,“好名字。”
“我名字可沒那麽好。”小姑娘說,“無非是來了燕子,家裏便吉利罷了。”
那些文绉绉的東西,我聽不懂。
“你和我師傅一個名字。”小金想法安慰她。
“同名不同命罷了。”小姑娘說罷,轉身便走。
她的娘暗中用力,抓了她的手。
“你們一定會好命。”小金說。
那婦人賠笑了兩下,追着那小姑娘,拍了一下她的背。
小金轉頭,就見李雁已經把車趕到他面前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被他師傅拎了上去。
兩個人一起鑽在車裏。
李雁的臉色很難看。
你難看?你憑什麽難看?
小金看着李雁放大的臉,瞪大着雙眼,硬是把委屈憋下去,就是不讓眼淚流出來。
你還委屈上了?李雁反思,我怎麽就教出了這麽一個同情心泛濫的小家夥?
難道是我要求太松了?
“這是她的命!”李雁警告他,“修仙一途,本就是逆天改命!小金,你無端幹涉太多因果,是會有報應的!”
“我不怕報應!”
他此刻倔強的臉,居然和十年前的某個人重合了。
——那是十年前的“李菩薩”。
菩薩有什麽好?
裝着裝着,還真把自己當真菩薩了?
若是眼前,站着十年前的自己,李雁想着,他會說什麽呢?
估計說什麽都沒用,自己從小就是那種不撞南牆不死心的性子。誰勸都沒用,哪怕是未來的自己。
知不可為而為之。
“我不攔你。”李雁說着,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不過呢,小金,我可告訴你,現在救她的二十兩銀子,是鄧少爺,看在你師傅的面子上借的——總之,跟你沒有半毛錢的關系。你要是有這個心,下次自己去救。”
小金的手攥成了拳頭。
師傅在教訓他!
——他可以去救人,卻不能慷他人之慨。
什麽命,就是師傅今天生氣了,想要教訓他而已。燕子不過是我們吵架的一個犧牲品罷了!
李雁看着他的拳頭,繼續火上澆油:“咱們自己還顧不上呢,你呀,就別耽誤人家姑娘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這些話小金早就知道,說不定哪一天,人就沒了,消失了,像星辰回歸天空,像雨水落入池塘。
她既然有來處,就不該卷入這其中。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擺在小金面前的所有路,都是死路——
小金心中升起一陣憤懑:“你當年為什麽把我卷進來?”
我要是沒被你收養就好了。
當一個普通人,再也不要修行,平平凡凡過一生,和一個燕子這樣的姑娘,生兩個孩子,歲月雖然不長,可也能在老之前看着孩子們長大。
什麽複仇,跟我有什麽關系?
李雁一個腦瓜崩把他彈得老遠:“你想多了,可不是我把你卷進來的。”
小金摸摸自己的腦門,不用想,肯定又紅了。
好疼,真的好疼啊。
都快疼死了!
他的師傅真是天底下最壞的人,最最壞!
這天下沒有比他師傅更壞的人。
小金嚎啕大哭,上氣不接下氣。
李雁想抱抱他,他一把揮開了李雁:“才,才不要你裝,好心!你就是個,大騙子!專門,偷,偷,小孩!”
居然說我偷小孩?
李雁不服氣,你可以說我在外面偷男人,怎麽可以說我偷小孩!
小金靠在車壁上,不停摸着眼淚。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吃李雁的飯,就得聽李雁的話,沒毛病,太自然不過了。
我遲早得搬出去,才不要什麽都聽李雁的。
“你累不累啊。”李雁看他哭個沒完,繼續調侃他,“要不要我下車給你買個肉餅,你吃完繼續哭啊?”
我看你就是想噎死我!
小金一邊打嗝一邊想,可不能讓他看了笑話。
他強迫自己歇下來,
胳膊擰不過大腿,現在我還要靠李雁吃飯。等以後他老了,我也要天天把他氣哭,然後在他哭的時候,問他要不要吃餅!
“外面,外面不會聽見吧。”眼看着快到家,小金不哭了,開始擔憂起別的來。
李雁嘿嘿一笑:“這一路上的人,聽的可清楚了,明天肯定又有人說我欺負你。”
平日裏假哭,小金生怕別人不知道。
今天卻急了,要咬人。
李雁差點給他咬着手!
他急忙向後縮,這車太小了,他一頭撞到車梁上,捂着腦袋嗷嗷叫。
“裏面的,動靜小點!”鄧通在外面喊。
李雁立刻噤聲。
小金還不打算放過他——
“我下了結界,念了隔音咒,真的,真下了結界了!”看着小金白花花的牙,李雁慌忙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