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阿普利亞
阿普利亞
C區研究所
晶黑色吉普的車輪壓過荒草一路向前，碾過泥土留下一長串輪胎印記，通過高大圍牆護欄的身份驗證後緩緩向裏，繼續駛入十幾米。
到達目的地後，車門向外打開，一只穿着黑色長靴的腿邁出吉普車，穩穩踩在地面。
那是個被黑色兜帽遮去大半張臉、只能看到高挺鼻梁以下部分，身形挺拔高挑的男性。在風吹兜帽時，還能窺見兜帽下有些長了、尾巴幾乎能撓到下颔的黑色發絲。
他往研究所大門走去，掏出身份卡在門旁機器上一刷。
嘀——
顯示屏上立馬出現一行字：
【編號C1225，阿普利亞】
金屬大門向兩側打開。阿普利亞進入研究所內部，又沿挂着各種動植物科普的走廊乘上電梯，邁出電梯那一刻才把兜帽撥開。
合上的金屬電梯門映出他的模樣。
一個生得英俊、約莫二十歲出頭，黑發黑瞳的青年。
從外表上看，他與常人無異，除了——
額上那對金色的角。
一只較長，一只稍短。長的那只微微曲起，有鋒利的棱角，光是看着便有一種無法言喻的威嚴氣勢撲面而來；而短的那只筆直，在長角的對比下顯得極其溫馴。
阿普利亞擡手整理淩亂的頭發，忽聽走廊上傳來一陣“噠噠噠”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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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表情微僵，擡腳要走，沒走幾步就被走道上狂奔而來的一陣風勾住——
“阿普！恭喜恭喜！”
“……”
脖頸被人勾住，阿普利亞想走也走不了，只能收回剛邁出去那只腳，淡淡點頭，“謝謝。”
“谷雨，別折騰阿普前輩了。他等會兒還要去中心研究所呢，驚蟄在那邊等他。”
說話人是後方走來的一個約莫三十歲的女性。她來到谷雨和阿普利亞身旁，朝阿普利亞盈盈一笑，“阿普前輩，恭喜升職。以後我們該叫你所長了。”
阿普利亞搖頭，平靜道：“不習慣。繼續這樣叫就好。”
谷雨在邊上點頭，小雞啄米似的贊同：“對對對，我也覺得‘所長’聽着多生疏啊！”
阿普利亞：“你給我叫所長。”
“什——為什麽啊阿普！”
“沒有為什麽。”
“太傷人了，我可是C區所裏最小的高級研究員，才17歲，都沒成年！你這個50歲的老頭子就不能讓着我嗎？！”
谷雨嘴上憤怒，人倒是還半挂在阿普利亞身上，“忘了問了，今天能讓我摸摸你的角嗎？”
阿普利亞：“摸了我就開除你。”
谷雨不可置信：“我靠，你都還沒正式上任所長呢！”
他們之間的打鬧太正常，邊上的芒種聽着，唇邊微笑都沒有一絲一毫變化。
三人一行走進一間辦公室，離門最近的青年聞聲轉頭，朝三人點頭算作打招呼。阿普利亞也對他點頭，本要像往常一樣打完招呼繼續往裏走，卻沒想到青年突然開了口。
“驚蟄，”他看着阿普利亞，用一種輕飄飄的語調慢慢吐字，“不回來了？”
阿普利亞也看着他。
谷雨放開阿普利亞，當即出聲：“哎呀冬至，什麽叫‘不回來’啊，驚蟄那是升職了！我們該為他高興！”
而且，前所長驚蟄被調去中心研究所，最舍不得的那個人分明應該是……
谷雨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看向阿普利亞的側臉。
阿普利亞那張臉上的表情并沒有什麽變化。
他很平淡地回答冬至：“不回來了。驚蟄已經77歲，年邁的他不适合以行動為主要任務的C區研究所，大概會在那邊養老了。”
冬至慢吞吞地點頭。
阿普利亞以為這就算結束了，又準備走，冬至這才慢吞吞加上一句：“阿普、加油。”
……加油？
阿普利亞愣了一下。
他和谷雨一樣，是以為冬至舍不得前所長驚蟄，現在看來冬至大概是在安慰他。雖然看不出來。
阿普利亞點頭，“我會的。我會比驚蟄做得更好。有什麽事都可以來找我。”
他加了重音：“什麽事都可以。”
冬至沒說話。
目送阿普利亞走進辦公室取東西，谷雨啧啧感慨：“阿普這話聽起來有耍帥的嫌疑，又怪讓人感動的。”
冬至一邊手速極快地噼裏啪啦打鍵盤，一邊開口緩緩說：“他、學驚蟄。”
“學驚蟄？”谷雨想了想，“是和驚蟄有點像，但驚蟄好像比他更冷一點吧？阿普可喜歡裝逼耍帥了，但是驚蟄從來不耍帥的。”
“學得不像。”冬至說。
谷雨好奇地問：“芒種姐，你說阿普要是聽到冬至這話，會不會惱羞成怒啊？”
芒種笑了起來：“阿普前輩才不會因為這麽無聊的事情生氣。”
“再說了，你怎麽知道他學得不像？阿普前輩從小就和驚蟄所長生活在一起，或許他模仿的，只是他那個角度看到的驚蟄而已。”
……
阿普利亞把自己辦公室裏的東西全都收拾收拾分箱子裝好之後，就往所長室走去。
所長辦公室是一間獨立的大辦公室，不過裏面的東西不多，很有條理——櫃子裏的文件夾排得整整齊齊，茶具在茶幾上倒扣放好，桌上疊着文件。
他在所長辦公室裏，把驚蟄在那邊還需要用的東西打包好。
将紙箱放在辦公桌上的時候，他有一瞬間晃神。
這間所長辦公室他很熟悉，在升職之前就無比熟悉。
阿普利亞偏過腦袋，目光落在桌前的位置上。
他仿佛看到一個年輕人坐在這個位子上看向他，臉上沒什麽多餘表情，目光裏的情緒卻柔和，帶點旁人難以看出的親昵。
那個人靜靜坐着，從青年，到中年，再到老年；而他的頭發，從黑，到灰，再到白……只有那雙眼睛裏的情緒沒有變過。
被驚蟄在城外荒郊撿到的時候，他還沒有記憶。那時候驚蟄也才27歲，是個風華正茂又毫無牽挂的冷峻青年，年紀輕輕不僅苦當爹，還因為阿普利亞人不人怪不怪的長相不得不花時間親自教他每個年齡段應該學習的知識。
多虧驚蟄為他說話，他才能以高級研究員的身份加入研究所，而不是成為一個泡在營養液裏的實驗體。
他的全部知識都是驚蟄教他的，他的全部勇氣都是驚蟄給他的。
五十年過去，驚蟄老了，他長大了。
他該接替驚蟄的位置了。
所長室的這些東西，驚蟄昨天讓他帶去中心研究所。阿普利亞把兜帽戴好，将整理好的東西搬上車，往中心研究所駛去。
考慮到出任務的便利性，C區的研究所在城邊，位置偏僻。
而中心研究所不同，中心研究所位于城中央，那邊人多得很。
阿普利亞只去過一次城中央，其餘都是中心研究所的人來找的他。那時候他還很小，雖然驚蟄說那不是他第一次去中央研究所，但确實他記憶中的第一次。
那是個比C區研究所大得多，人也多得多的地方。
阿普利亞并不喜歡人太多的地方。因為他的模樣，中心研究所的人也不到他人多的地方去。
中央研究所的圍牆護欄外還有人守着，阿普利亞的車經掃描驗證，守在圍牆外的人上前确認他的證件。
通過所有驗證後，他帶上車裏東西進入室內。
這時，一個聲音阻止了他繼續前行的腳步——
“編號C1225，請稍候。”
阿普利亞擡頭看了眼上方銀白色廣播，只點點頭，抱着箱子安靜等待。
不消片刻便有一個女研究員來到他的面前，見他站在原地，手中捧幾個疊在一起的箱子，意外道：“你手裏的東西怎麽不放一放，不嫌重嗎？”
阿普利亞搖頭，問：“驚蟄在哪裏？”
女研究員多看了他那未被遮住的下半張臉幾眼。
難不成……因為這是C區驚蟄所長的東西，所以這個年輕人不願意放下，一定要親手交到驚蟄手上？
這些也不是什麽特別重要的東西吧？
她聲音放得柔和了些：“驚蟄研究員在三樓，我帶你上去。然後你得跟我去一趟頂樓。”
阿普利亞什麽也沒多問，點頭跟上。
和C區研究所不一樣，中心研究所的高級研究員都是單人單間辦公室，和C區所長一個待遇。
阿普利亞讓女研究員在外稍作等待，親自把東西搬進驚蟄的新辦公室，放在他的辦公桌上，注視驚蟄那張已是布滿皺紋的臉。
【“驚蟄已經77歲，年邁的他不适合以行動為主要任務的C區研究所。”】
驚蟄老得太快了。人類老得太快了。
阿普利亞無數次有這個想法。
為什麽我不是人類呢？
“我還要去頂樓一趟。門口有人等我，先走了。”
驚蟄叫住阿普利亞：“等等。”
他從自己的腰帶邊上取出一把銀色的槍支，交到阿普利亞手裏。
阿普利亞一愣：“這是……”
“給你申請的新槍。有你名字。所長說，子彈他親自給你。”
聞言，阿普利亞低頭在槍托上細細尋找，果然看到了幾個字母：Aprilia。
這名字還是驚蟄給他起的。驚蟄武力值很高，但并不是什麽特有文化的人，不會起名字，随便拿當時正在看的小說裏的主角名字往他頭上安。
驚蟄的手在他肩頭拍了拍：“好好幹。”
阿普利亞擡起眼皮，很輕地笑了一下：“知道了。”
……
中心研究所的頂層和三樓的構造完全不一樣，沒有被分隔成若幹個房間，而是一個四面牆上都繪制着奇特紋案的大廳。
頭頂沒開燈，那些昏暗燈光是四周牆壁上鑲嵌的光源散發出的。
大廳的中線上，鋪有一條圖案活像連環畫的長地毯。阿普利亞随便看了一眼，掃到大抵是一男一女兩個人的圖案。他收回視線，轉而打量起左右兩邊：
大廳左邊有幾個大書櫃，櫃子上放着不少書籍文件；右邊則放置多個金屬保險櫃，反射四周冷白燈光，任阿普利亞視力再好，對裏邊放了什麽東西也無從得知。
女研究員将他送到這一層後，就搭電梯離開。
阿普利亞在原地站了會兒，思索大抵是中心研究所的所長叫人帶他來到這裏的。
中心研究所的現任所長他聽驚蟄介紹過，是個青年男子，按年齡來說倒是比他還小。還有，這位所長似乎對他有點興趣……
“嗯？”
有一種異樣的感覺攀上頭頂。那種感覺幾乎讓他頭皮發麻，心跳加速，手腳變得僵硬不受控制，就像血肉中被插入無形的鋼管。
他凝望昏暗的大廳，聽到自己一下又一下、逐漸加速的巨大心跳聲——
咚。
咚。咚。
阿普利亞黑色的眼瞳中失去焦距。
咚咚、咚咚、咚咚。
阿普利亞悄無聲息地沿長地毯一直走，仿佛一個沒有實體的幽靈。
地毯的盡頭，有一個高臺。
高臺之上放置着一塊散發柔和白光，材質看起來與方解石相似的物體。此時它似乎正操縱着無形的絲線，絲線另一端牢牢拉扯阿普利亞的四肢，将僵硬的阿普利亞帶到它的面前。
站在它的面前，阿普利亞不得不伸出手——
他伸出的手居然毫無阻礙地穿過特殊的玻璃保護罩，就這麽觸碰到了這塊乳白色晶體！可是，并沒有觸碰到什麽的實感。
嗡——
一瞬間，仿佛世間一切聲音猛然湧入腦海，阿普利亞的大腦中花白一片。
時間和空間……一切都在被扭曲着。在意識消失的前一秒，阿普利亞隐約聽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