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倫斯·帕洛特
倫斯·帕洛特
“帕洛特的每一個藍龍，都是騎士龍的預備役。”
“我們是智慧之龍最先創造的龍族，是他引以為傲的騎士。我們的忠誠全族皆知，我們即是族長手中利劍……”
年幼的倫斯不懂過于深奧的話語，但他從小就明白：帕洛特是智慧之龍最忠誠的騎士，他們為成為騎士龍而生。所以，能夠成為騎士龍，将會是最榮耀不過的事情。
倫斯走在阿普利亞的身後。
今天是阿普利亞接受第一等級段的紅龍種雷挑戰的日子，就算阿普利亞表示這沒有任何難度，倫斯還是跟來了。身為騎士龍，他理應跟在族長身邊。
倫斯注視阿普利亞的背影，思緒回到之前阿普利亞詢問他兩個問題的時候。
如果阿普利亞只是阿普利亞，一個普通的畸形種，不是龍族的第十三任族長，他還能篤定地向阿普利亞宣誓嗎？
阿普利亞是他見過最特殊也最溫柔的族長。
歷代族長之中，沒有哪一位會拒絕騎士龍的效忠，所以，對他而言，這份溫柔也就成了殘酷。
倫斯垂下視線。
“倫斯，你想要成為騎士龍嗎？”
他還記得伯伯的手掌在年幼的自己頭上輕撫的感覺。他的伯伯是如今帕洛特的大當家，而叔叔羅伯特已經成為騎士龍，許久沒有在帕洛特露過面，和大家都斷了來往。
“我想！”
“你是同齡人之中，甚至年長你幾歲的人之中最優秀的孩子。你有令人驚豔的天賦。相信只要你努力訓練，一定會有那一天的。”
這是最值得驕傲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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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都會為我感到驕傲。
倫斯的眼睛裏閃爍着亮光。他看到族長的第一騎士龍巴澤爾在叔叔身旁，向自己投來目光，然後點頭表示肯定。
巴澤爾騎士肩負挑選下一任騎士龍的使命，時常會回到帕洛特，親眼看看帕洛特內各位藍龍的訓練情況。能夠得到他的認可，意味着什麽不言而喻。
我要成為騎士龍，成為全族的驕傲。
我要像巴澤爾騎士那樣，我要像羅伯特騎士那樣。
我要更加努力，我要更加優秀……
他将這個好消息帶給母親的時候，母親帶着笑意給了他一個擁抱。但是，母親，為什麽你的眼裏含着淚水？
他将這個好消息帶給父親的時候，父親一邊誇贊一邊拍拍他的肩膀。但是，父親，為什麽你的眼裏帶着愁緒？
為什麽……你們開始避開我，開始對我越來越冷淡了？
晚輩們敬仰他，長輩們欣賞他，可随之而來的，是他的父母與他見面的時間越來越少，與他交流的時間越來越短。
我難道沒有讓你們感到驕傲嗎？
“今天，巴澤爾騎士誇獎我了，”倫斯緊張地握着劍柄——年幼的他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平靜有禮，“父親，母親。我有……讓你們感到驕傲嗎？”
他的父母對視一眼，露出笑容。
“當然，倫斯。”
“你一直是我們的驕傲。”
那麽，請你們多看看我。
你們為什麽不願意多看看我了呢？
“哥哥！”
倫斯立馬從回憶中抽離，腳下步子稍頓。前方的阿普利亞也停下腳步，看向那個長得與倫斯有幾分相似的藍龍種小孩。
阿普利亞的表情總是平靜，似乎沒有什麽能讓他産生太大的憤怒、恐懼、疑惑，甚至欣喜。偶爾，這樣的表情也會給人一種他很冷漠的感覺。
“你的弟弟？”他問。
倫斯點頭。
“哥哥，我能和你說說話嗎？”蘭德哀求地看着他，“我好久沒有和你說過話了。”
倫斯看向阿普利亞。他本想理所當然地拒絕蘭德，可阿普利亞看着他的弟弟，說：“我這邊沒關系，你們先聊。”
阿普利亞的目光在蘭德身上多停留了一會兒，短暫流露出的似乎是某種豔羨。
這讓倫斯的所有語言堵在喉嚨裏，出不來了。
他想，阿普利亞羨慕他有弟弟，這不是沒有理由的。
倫斯決定快點與蘭德結束交流，再趕去阿普利亞的身邊。作為合格的騎士龍，保護族長的任務才是最重要的。
“哥哥，你自從留在龍學院住宿之後總是很忙碌，我都沒有機會找你說話……那個金龍種，他是下一任族長嗎？”
在蘭德充滿喜悅的目光下，倫斯置于身側的手指蜷了一下。
龍族的生育能力不比其他種族，每個龍族成長花費的時間也比大陸上其他種族更多，故而他們的數量一直無法快速增長。
倫斯的父母生下弟弟蘭德的時候，他的父母很高興，他也很高興。
弟弟很黏他，他空閑時會帶着弟弟四處逛逛，會耐心指導弟弟練習劍術，會給弟弟講故事……
因為他們是最親的人。
但這種心情持續的時間并不長。
弟弟沒有他這樣的天賦，卻擁有父母的無上寵愛。當他抓着訓練的空檔時間找到父母時，總能看到父親和母親還有弟弟正在度過溫馨而美好的一家三口時光，好像本該如此，他們并不需要自己。
他站在白色圍欄後，隔着一段距離，聽到蘭德詢問父母：“哥哥呢？”
父親說：“哥哥将來要成為騎士龍，需要訓練。”
母親說：“不要總是打擾哥哥，他不能一直陪着我們的呀。”
那一刻，倫斯忽然回想起父親談到與他最親近的兄弟——羅伯特騎士時的表情。那時他也只說了一句話。
他說，羅伯特叔叔永遠是帕洛特的驕傲。
世上所有生靈總是會抗拒身體與心靈上的痛苦，這是本能。
在終将到來的分別之日來臨前，一點一點将彼此從自己的生活中分離出去，這是他的父母做出的選擇。
可或許他們也為自己這份自私感到愧疚，才會雙倍寵愛蘭德·帕洛特。
倫斯站在他的父母面前，詢問：“父親，母親。我有讓你們感到驕傲嗎？”
母親輕聲說：“當然，倫斯。”
父親低聲說：“你一直是我們的驕傲。”
這一次，倫斯聽懂了他們的言下之意——
你是我們的驕傲，卻或許不再是我們疼愛的孩子了。
年幼的蘭德扯住他的衣角，眼裏閃爍着亮晶晶的光芒，說：“哥哥，我長大之後，要像你一樣！”
可你憑什麽像我一樣？
你憑什麽……憑什麽敢說要像我一樣？
不滿、質問、控訴……在弟弟景仰的目光中，他什麽也說不出來。他既委屈又憤怒，既悲傷又茫然，一切吶喊的聲音在脫口而出前已經湮滅殆盡，倫斯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帶着什麽樣的表情離開的。
當他清醒時，他正站在帕洛特領地內大片大片群青色的花叢中喘息，淺藍的眼睛內映出遠處盛大輝煌的日落時，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
曾經的喜悅在如今全部成為光怪陸離的可怖幻影，不斷浮現在他的面前。
他朝着騎士龍的方向努力了二十三年。
為了這份榮耀，為了成為驕傲，要放棄什麽，又能獲得什麽？
失去與獲得真的是等價的嗎？
追逐一個有些虛幻的目标并不會讓人感到痛苦與迷茫，但是，當真正知道自己在追逐的過程中失去了确實擁有的一些什麽時，就會陷入無盡的痛苦與迷茫之中。
倫斯·帕洛特正在感到痛苦與迷茫。
更讓他感到痛苦的是，他已經明白自己沒有為那樣的目标而放棄一切的勇氣，卻依然要朝着那樣的目标走下去，無法幹脆利落地放棄。
水滴砸在群青色花瓣上，表面泛起金橙色光芒，緩緩下墜滲入土地。
“倫斯，你接下去打算怎麽辦？”
倫斯回頭，露出一個難堪的笑容：“巴澤爾騎士。我想您也明白，我沒有選擇。”
“看清自己的處境也是一種幸運，倫斯。身為騎士龍，我能夠為你指點的方向只有一條，”巴澤爾說，“倘若那虛幻的目标在你眼裏并不虛幻，你知道總有一日會你去往它的身邊，只需要投入全部去追逐它，就不會迷茫。”
“帕洛特永遠是是智慧之龍最忠誠的騎士。如若将你的身、心、靈魂全部奉獻給智慧之龍選擇的族長，就不會迷茫。”
倫斯張了張口：“我……”
“說服自己也好，逼迫自己也好，如果不這麽想，你是無法走下去的，更無法前進。”
“……我明白了。”
只要讓自己別無選擇，就不必面臨痛苦的抉擇。
他終将會成為騎士龍，那是他給自己唯一的選擇，也是他唯一的未來。
他只要心無旁骛地一邊追逐一邊等待，下一任族長總有一天會來到他的身邊，作為他仰望已久的救贖，作為他奉獻一切的對象。
他在尚未做好覺悟的時候理解了自己所面臨的一切。所以，他必須将騎士龍的身份看得很重，重到足以抵消他曾經失去的東西，成為他生命的唯一意義，才能說服自己繼續前進。
直到那一天，他終于等到了——
“我，第十一任騎士龍巴澤爾·帕洛特，任命你，倫斯·帕洛特為第十二任騎士龍。你将用你的一生去效忠第十三任族長大人，”巴澤爾露出一個微不可見的笑容，“倫斯騎士龍，不要讓我們失望。”
第十三任龍族族長，阿普利亞大人。
在至今為止的生命中，我都是那樣期待着您的到來。
……
阿普利亞曾經問：“平心而論。你有沒有覺得‘騎士龍’這個身份束縛了你？”
倫斯給出的回答是從未。
因為在他感到被束縛之前，在他還沒有權衡出得失時，他已經做出了明确的選擇，于是那樣的糾結從不存在。
……
“哥哥，你在為了他而煩惱嗎？”
目光從阿普利亞筆挺的背影上收回之後，蘭德問。
“注意你的措辭，蘭德，”倫斯擡了一下下巴，“我想你知道他的身份，那麽，你就不該這樣稱呼他。”
蘭德難過地說：“好吧……那位大人。我一直都知道，哥哥你一直在等待那位大人的出現。但為什麽他出現之後，你仍舊不快樂呢？幾天前你在帕洛特的花園裏站了一整晚，我看到了。你心情不好的時候總會去那裏。我還聽說他拒絕你的效忠，這是真的嗎？”
“你聽誰說的？”
蘭德喃喃：“哥哥，你沒有否認。”
“……”倫斯深呼吸，“不要把你被父母嬌慣的毛病帶到我的面前。小族長大人說什麽、做什麽，并不是你能夠指責的！”
蘭德難過道：“但是，如果族長拒絕騎士龍效忠的事情傳開，哥哥又該怎麽面對大家異樣的目光？”
倫斯轉身離開。
蘭德幾步擋在他的面前，急切地說：“請允許我和他比試一場。或許他需要明白，一位族長根本不能沒有騎士龍的保護！”
倫斯怒道：“蘭德·帕洛特，走開！”
“怎麽吵起來了？”一個紅龍種插進這場兄弟吵架，笑眯眯地揮舞手中的長劍，“倫斯·帕洛特，竟然在這裏遇到你，真巧。我是你的忠實仰慕者。就讓我們在這裏比試一番，怎麽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