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十三顆排球
二十三顆排球
“雲雀的情況如何?”匆匆交完費, 朝田教練一回來,就看見宮侑蹲在地上。
“醫生說,肋骨裂了三根,但好在沒有斷開, 只需要靜養一小段時間就好了。”
朝田教練:“......?”
他有充分理由懷疑, 他的耳朵已經因為年齡太大而失去大部分聽力了。
不然怎麽聽到了自家學生肋骨裂三根這種話?
宮侑始終低着頭, 朝田教練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只以為他忙碌一天身體疲倦, 故沒有再多加問詢。
殊不知,若他刻意去看, 定能發現, 青年臉上的表情, 是如此的——
心不在焉。
許是想起了什麽,他整個人一下子支棱起來,沒有留下一個字,飛速朝着醫院大門奔去。
正打算旁敲側擊再問點東西的朝田教練:“......”
......等這事過去, 一定要給這小子加點“猛料”。
對接下來水深火熱的生活一無所知的宮侑在醫院停車場找到旅店老板,彼時, 對方正坐在路邊的花壇上,翹着二郎腿, 嘬着手裏的香煙。
聞到煙味,宮侑狠狠皺眉。
作為立志世界級大賽的運動員預備役, 宮侑從小就有很強烈的愛護身體意識。
“喂, 大叔。”自欺欺人地捏住鼻子,青年甕聲甕氣道:“可以再講講嗎?關于那個‘恭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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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 旅店老板的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
“噓——!小聲點,不要在公共場所直接大聲念出委員長的名字啊!”
嘁。發出一聲嘲諷的氣音, 宮侑不情不願地壓低了聲音:“行行行,委員長就委員長。”
“看你這麽誠懇,我也不是不能給你講。”掐了煙,旅店老板拍了拍身旁的瓷磚,示意宮侑坐下聽。
意料之中的,他開始賣起了關子。“但是......”
“‘但是’什麽?我都答應,你快講就是了。”
不知為何,他突然對這座城市,以及這座城市中的某個人,産生了濃烈的興趣。
“別......”病床上,躺着被換上了病號服的雲雀時矢,他的神情并沒有因為身體狀況轉變而轉變,痛苦之色依然夾雜其中。“哥......好疼......”
聯系上下文不難看出,少年從小就生活在家裏人的嚴加管教之中。北信介臉色微沉。
是噩夢吧?伸手輕輕觸碰雲雀時矢的眉眼。幹燥微涼的掌心令少年本能地蹭了蹭,眼前的景象逐漸清晰,糊裏糊塗地,他在自己的記憶中穿梭找尋。
原本空白一片的世界之中,他忽然看到一片殘陽,以及殘陽籠罩着的城市。
......那是并盛町。
在一條熟悉的街道上,他看到了年幼的自己與雲雀恭彌。
諵砜這是什麽時候的事?為什麽他一點印象都沒有?雲雀時矢撓撓頭,努力在腦中尋找這段記憶碎片,奈何以失敗告終。
小卷毛時矢的頭發很長,幾乎把上半張臉遮了個嚴嚴實實,此刻正輕聲抽搭,短褲之下的小短腿上,縱橫遍布着一道道細小血痕。
他跟在似是攜着冰霜的小順毛恭彌後面,畏畏縮縮。似乎是對方走得太快,而他不敢出言阻止,也不敢主動牽住對方的衣角,只能勉強自己跟上。
噗呲一聲,小卷毛沒有注意到腳下凸起的石頭,直接被絆倒在地,骨碌碌滾了幾圈。
化成阿飄默默看戲的雲雀時矢:......
小順毛腳步一頓,又繼續向前走。奈何還沒邁出幾步,身後就傳來了隐隐約約的嗚咽聲。
許是不耐,他轉過身快速上前,揪住小卷毛的後脖頸,像極了抓娃娃機裏的抓手,穩穩當當地将娃娃拎起放下。
“閉嘴。”小順毛一臉不耐,語氣生硬地呵斥道:“只有弱者才會因為疼痛而哭泣,不準哭。”
小卷毛看了看血肉模糊的掌心,又看了看眼前一臉認真的哥哥,最終還是本能戰勝了理智,嗷嗷大哭了起來。
“喂,你沒聽到我說話嗎?”
仗着自己是無形之物,雲雀時矢饒有興致地蹲在兩個小孩中間,這邊看看那邊看看。
被吵得心煩,小順毛拳頭握緊,舉到臉側舞了舞:“......再哭就殺了你。”
小卷毛瞬間噎住,甚至被吓出幾個哭嗝。
雲雀時矢:......槽點實在太多,一時之間,他都不知道該從哪個點入手了。
簡直嘆為觀止,他哥居然從小就不做人了。
“從今天開始,你就和我一起住了。”小順毛見他閉嘴,松了一口氣,但嘴上還是繼續威脅:“從今以後都不準再哭。”
小卷毛兩手捂嘴,含淚點頭。
不捂嘴還好,這一擡手,兩只血糊糊的小肉手又出來刷足了存在感。
“唔哇——!!!!”
“......”
還沒等雲雀時矢細看,眼前的畫面出現扭曲,一陣天旋地轉過後,再次觀察畫面時,天邊的殘陽微不可見,幾乎要被濃重的夜幕完全取代。
不知道兩個小不點達成了什麽約定,渾身是傷的那個,正被另一個背着走。
從背後看上去,兩只小團子被重疊成成了一只大團子。
雲雀時矢擡腿欲跟上,奈何雙腿灌了鉛似的沉重,他只能将上半身用力往前探去,稚嫩的話語被風吹散,略過他的耳畔。
“......這裏沒人會欺負你。”
“...真......我...保證。”
聲音被吹得七零八落,一如雲雀時矢對童年的記憶。那兩個孩子确實是小時候的他與雲雀恭彌無疑,但他仍舊不解,為何這段記憶會在時隔多年之後,以這樣一種獨特的方式呈現在他眼前。
天地間驟然無聲。
他還來不及生疑,世界僅僅寂靜了兩秒,便爆發出數倍音量。人聲吵雜,他就算捂住耳朵,聲音也能悄悄溜進他的指縫。
【和雲雀家有關的三個孩子,都是一等一的怪胎。】
【...年長的男孩和女孩只是孤僻了一些......但小的那個,總是自稱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好惡心,不要讓孩子們和他一起玩兒。】
【妄想症小鬼。】
天旋地轉,元神回位。
如同溺水般,病床上的雲雀時矢猛然睜開雙眼,胸膛劇烈起伏,大口呼吸着空氣。純白的天花板令他想起方才那段光怪陸離的夢境,心中生厭,幹脆眼不見心不煩,他扭頭看向一旁。
這一扭頭,卻也令他注意到與手背密切相連的細管。
這是......醫院?
鼻尖萦繞的消毒水氣味千真萬确,低下頭,身上的藍白條紋病號服也無聲彰顯着存在感。雲雀時矢索性坐起身,拔下手背的針管,血珠争先恐後地溢出。
奈何他腦袋發暈,又結結實實躺了回去。
“終于醒了。”
剛醒過來的雲雀時矢腦子沒轉過來,他呆呆地扭頭,順着聲音,向病房的落地窗望去。
本該安裝着一塊大玻璃的位置空空蕩蕩,日光熹微,春櫻缤紛,兩者順着晨風,順理成章地登堂入室,空氣中的塵埃點點,宛若金粒。
……?
一道人影靜靜地伫立在那裏,晨光雖微,他卻依舊無法直視。
眯着眼,雲雀時矢問道:“您是......?”
只聽一聲“滴”的機械音,這道沒有安裝玻璃的落地窗,被突兀地拉上了窗簾。雲雀時矢吐槽欲爆滿,他不敢想路人投向這間房間的視線該是多麽困惑。
“你好,我是雲雀那家夥特地請來的醫生。”
聲音稚嫩,卻無端顯露出滄桑與成熟。在雙眼逐漸适應光線後,雲雀時矢猛地睜開眼睛。
他哥給他找的醫生......???
眼前所出現的,正是一個身高約莫五十厘米,身着量身定做的白大褂,帶着一副金絲邊框眼鏡的......
小嬰兒。
雲雀時矢:“.......”
他就知道,他和他哥之間,不可能這麽兄友弟恭。
“咳咳,你可以叫我裏醫生。”衣着正式的小嬰兒從比自己腿還高一截的窗框跳下,看得雲雀時矢一陣心驚膽戰,然後輕盈地跳上病床,踩在他的大腿上。“身體感覺如何?”
說實話,雲雀時矢真的覺得很離譜。
以至于他第一反應不是呵斥對方從他的身上滾下去,而是呆呆地回答了一句“我感覺挺好的。”
這也換來裏包恩的勾唇一笑。
“既然你的兄長把你托付給我,那我就要治好你。”二尺孩童一臉認真,顯得那雙黑乎乎的豆豆眼格外可愛。
前提是他沒有從背後掏出那支比他身高還高的注射器的話。
雲雀時矢大驚失色,下意識掀被就跑。奈何看上去小小一只的孩童像是某種秤砣成精,就算他使出吃奶的力氣,也沒有讓對方的小腳丫移動分毫。
“你放心,我是專業醫生。”裏包恩勾唇一笑,見他掙紮的幅度越來越大,他臉上的笑容看上去更加真實幾分:“除了特殊原因,被我從死神的鐮刀下拉回的病人......”
聽他這麽說,雲雀時矢的眼中升起一絲期望,艱難地咽了咽口水,他道:“......怎樣......?”
“十不存一。”
“......?”
孩童高高舉起灌滿不明液體的針管,在白熾燈的照射下,針尖閃過一道令人心寒的光芒。随即,毫不猶豫地對準少年的——
眼珠。
雲雀時矢:......
他隊友呢?他教練呢?他哥呢?怎麽一個人都不在啊啊啊啊啊!
千鈞一發之時,一道聲音傳來,在雲雀還是聽來,如同天籁——
“你們在搞什麽?”
一道寒芒閃過,唰地一聲,雲雀恭彌一把将裏包恩才拉上的窗戶撕了個稀爛。
小身材大力量的裏包恩啧了啧嘴,看了看即将紮進雲雀時矢眼珠的針尖,又側頭看了看一張撲克臉的雲雀恭彌,最後遺憾地搖了搖頭。
“你來得好不是時候。”
壓制他的巨力至少消減了一半,雲雀時矢平靜的起身,手腳并用地從被窩裏翻出來,粗略觀察一番青年的神情之後,咬咬牙,連滾帶爬的躲到對方身後。巨型針管紮眼球這一行為的沖擊力實在太大,他甚至将對兄長的恐懼壓到最低。
雲雀恭彌瞥了一眼狼狽的弟弟,視線在對方淩亂的衣着和赤|裸的雙腳停留一秒,嗤笑道:“呵,和鼠輩厮混久了,你終究也向他們靠攏不少。”
這已經不是雲雀時矢第一次為他哥的詞彙量驚嘆了。草食動物、雜碎、廢物、鼠輩……他哥到底還有多少驚喜,是他所不知道的。
戳了戳哥的手肘,意料之中地換來一記眼刀子,雲雀時矢卻松了一口氣。太好了,他哥看上去不像是完全和那個鬼畜嬰兒一夥的。“怎麽又來了?”
不是剛走嗎?他還以為起碼要再過兩天才會再見面呢。
“哦?你是在驅趕我嗎?”青年眼神淡淡,鳳眸一瞥,毫不客氣道:“這是并盛。”
言下之意即,并盛是他的地盤,無論他出現在哪裏,都不是一件意外的事。以及,如果真的要有人滾,該滾的人只能是他們這些不屬于并盛的外來者。
“......我不是這個意思。”雲雀時矢自然聽懂他的言下之意,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幹脆開啓順毛大招:“恭彌,謝謝你。”
奈何雲雀恭彌不動如山:“謝我什麽?”
雲雀時矢:......呃,聽我現場給你編。
難不成他真要說什麽“謝謝哥哥,謝謝哥哥沒有把我直接打死”這種炸裂言論嗎???
“難道不是恭彌把我送到醫院的?”實在沒話說,雲雀時矢決定裝傻。
廢話,他昏迷時也不是完全失去了意識,他哥可不會溫柔地把他抱在懷裏。除非太陽從西邊升起來。
果不其然,青年黑眸一凜,薄唇微抿,一張嘴就是嘲諷力拉滿:“只有同類才會關心彼此的死活。”
雲雀時矢:“……”話雖如此,那你現在又為什麽在這裏。
“都是因為草壁那家夥。”雲雀恭彌垂眸。“你的好同伴找到了草壁。”所以又忙不疊來通知了我。
“但我确實沒有料到,你會因為昨晚那種程度就昏迷住院。”雲雀恭彌眯起眼,伸手撥開弟弟的衣領,而後眼中閃過一絲啞然,又不動聲色地收回了手。
将兄弟二人的互動盡收眼底,裏包恩心中打起了算盤。
“小嬰兒,最好不要讓我知道你在想些什麽。”揣着手,青年逆光站在窗前,自上而下俯視着裏包恩。“他雖然是廢物,但好歹也是我的弟弟。”
裏包恩純良一笑:“怎麽會?我只是一個小嬰兒,我能有什麽壞心眼呢?”
雲雀時矢:......
首先,他雖然搞不懂他們在對什麽暗號,但他哥多半是在維護他,如果下次不加“雖然是廢物”這句就更好了;
其次,那個笑得不懷好意的鬼畜嬰兒,甚至連那個巨無霸注射器都沒有完全收好。
雲雀恭彌不喜歡成群結隊,在門外出現吵鬧聲時,不知是否刻意為之,他直接拎起裏包恩的腳,從窗戶一躍而下。
臨了臨了,他又想起了什麽,回過頭來留下一句嘲諷力拉滿的“廢物還是回床上躺着”。
氣極反笑,但戰力只能被哥按在地上摩擦的雲雀時矢,生動演繹什麽叫做無能狂怒。然後聽着門外越來越近的交談聲,蹑手蹑腳地回到床上躺好。
身體砸進柔軟的床裏,雲雀時矢這才後知後覺——他身上怎麽不疼了?
在昏迷之前就知曉自己的身體狀況,他本以為至少要在病床上修養一段時日。對此,他還對自己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不能參加比賽感到失望和遺憾。
盤腿坐在床上,他興致沖沖地解開扣子。目之所及,他的胸膛潔白平坦,沒有一絲一毫的瑕疵。
他那麽大那麽黑那麽腫那麽痛的傷口呢?!
他的恢複能力什麽時候這麽牛逼了。
還沒等雲雀時矢作何反應,房間門傳來嘎吱一響。
推門而入的北信介:……?
寬敞的房間中,幾片紗制窗簾被風高高吹起,少年在床上盤坐,身軀影影綽綽,令人看不真切。目光下意識透過不斷搖擺的縫隙,去找尋對方的蹤影。
卻見,一片雪白。
饒是經歷過不少大風大浪的北信介也被這一幕怔住了,他平靜地後退一步,關上房門。緊跟他身後的赤木路成光顧着和一旁的理石平介閑聊,完全不看路,直接撞在北信介後背上。
捂着發酸的鼻子,赤木路成眼淚汪汪:“北前輩!好痛!”
“抱歉。”
“明明是赤木你的問題。”角名倫太郎刷着手機,頭也沒擡。
頂着一頭黑白相間的短發,北信介低下頭,眼神飄忽不定。老搭檔尾白阿蘭察覺其心情變化,雖然不明所以,但拍了拍他的肩膀。
青年回以淡然微笑,但當他再度将手放在門上時,卻怎麽也下不了決心。
然後呢,然後耐心耗盡的宮侑一腳把門踢開了。
北信介:......
才穿好衣服的雲雀時矢:......
來不及阻攔宮侑的宮治:......
“啪——!”
一枚圓潤的栗子新鮮出爐。
“你小子倒是敲敲門再進來啊。”宮治懶懶擡手,有一下沒一下地在那顆金色腦袋上敲。
宮侑怒目而視:“都是男的,有什麽不方便的?”
人群後方,傳來一道雌雄莫辨的咳嗽聲。衆人大驚,連忙為其讓路——粉色職業裝、肉色絲襪、桃紅色雙唇、栗色卷發......俨然一位青春靓麗護士小姐。
更令人矚目的,是“她”約莫兩尺的身高,以及一對圓圓小小的豆豆眼。
“裏子小姐,抱歉。”北信介的聲音中帶着淡淡歉意:“我的隊員們有些吵鬧,我會訓斥他們的。”
裏子小姐“嚯嚯嚯”地笑了起來,嬌小的雙手捧着一張鐵質托盤,藥湯藥片藥丸堆在一起,看得人眼花缭亂。
面對下巴掉地、一臉菜色的雲雀時矢,裏子小姐将手中托盤高高甩起,嬌羞捂臉。
“這位少年,可以不要用這麽滾燙火熱的眼神看着我嗎?我會不好意思的~”
頓時,無數道視線集中在雲雀時矢身上。
“......”
喂喂喂!什麽眼神啊喂!沒有一個人覺得叫一個打扮怪異的小孩子為“裏子小姐”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嗎??
剛剛是裏醫生,現在是裏子護士,一會兒是不是就成老裏院長了。
對于一個酷愛cosplay的小嬰兒,雲雀時矢艱難決定好好維護未成年人的自尊心。他艱難開口:“......你誤會了,裏子......小姐。”
見他識相,裏包恩滿意地點點頭。
忽略這個小插曲,北信介來到他床前:“身體如何?”
雲雀時矢:本來挺好的。
“合宿那邊,你不用擔心,教練已經知道你的情況了。接下來的時間,就好好修養吧。”
少年垂着頭,似是低落般點了點頭——他怕他再擡頭多看裏包恩一眼,就忍不住笑出來。
見狀,北信介也不好再多說什麽,只是交代了幾句保重身體之類的話後,起身就要走。
“且慢。”
身着火辣護士小短裙,裏包恩在衆人驚駭并混雜着同情的目光下,慢悠悠地掏出一只大碗——
然後将布滿托盤的各式藥丸藥片藥湯全部倒在裏面。
他甚至還掏出了一個電磁爐。
咕嚕咕嚕——
不論是見過的還是沒見過的,各種藥劑一鍋亂煮,咕嚕咕嚕地冒着詭異的綠色大泡。在刺鼻的氣味當中,裏包恩又從上衣口袋裏取出兩團棉花,捏吧捏吧後塞進自己的鼻子。
然後以雲雀時矢十分眼熟的姿勢,平地起跳,仿佛感受不到溫度一般,一手端着鍋,一手拿着雲雀時矢只有在稻荷崎食堂裏見過的舀湯大勺。
“小帥哥,該喝藥了。”
雲雀時矢:......
方才他哥在場時,他還不好下定論;然而現在他終于能确定了,這個鬼畜嬰兒,和他哥之間,一定有什麽深仇大恨。
不然怎麽解釋——為什麽要如此針對他這麽一個只有過一面之緣的陌生人啊!
他連忙将求救的視線投向自家隊長。
望着那一大鍋不明液體,北信介也面露不忍。“......那個,裏子小姐......”他記得少年特別反感吃藥,連那一枚小小的暈車片都不肯吃。
“只有喝藥才能快點好起來,然後回到社團繼續發光發熱。”裏包恩向他抛了一個媚眼,成功換來對方的臉頰泛紅。
雲雀時矢簡直目瞪口呆。
他恨不得直接沖下去狂搖北信介的肩膀——對着一個cosplay的嬰兒臉紅,你小子是真的還是演的?
最好是演的。
見他呆愣,裏包恩勾唇一笑,眼疾手快地舀起一大勺藥,直接給雲雀時矢怼了進去,酸甜苦辣鹹澀,多種味道混雜在一起,他下意識反嘔。
電光火石間,一只軟乎乎的小肉手“啪”地一聲拍在雲雀時矢的嘴上,将其捂得嚴嚴實實,一滴都沒有漏出來。
雲雀時矢苦得眼淚都掉下來了。
裏子小姐來無影去無蹤,強制性給少年灌完藥後,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臉色白裏透紅、“梨花帶雨”的雲雀時矢身上時,在沒有驚擾任何人的情況下,溜出了房間。
“咳、咳咳咳——”發出一連串驚天的咳嗽聲,雲雀時矢扶着病床旁邊的支架,上半身彎曲,修長等等脖子繃成一道圓潤流暢的弧線。
理石平介連忙遞上一枚水果糖。
雲雀時矢看也不看地塞進嘴裏,堅硬的糖果被咬得嘎吱嘎吱響。
“理石你還真是細心啊。”手指捅了捅理石平介的側腰,赤木路成眼尖地看清一閃而過的糖果包裝紙:“呀,好巧,我姐也很喜歡這個。”
赤木路成在家排行第二,頭上有個大三歲的姐姐。
“嘿嘿,我平時好像從來沒有看過你買這個牌子的糖。”
被前輩打趣,知道對方也沒有惡意,理石平介的臉慢慢漲紅:“赤木前輩......請不要這樣!”喜歡看JUMP王道熱血少年漫但鐘愛各種小甜點水果糖什麽的......直說出來也太丢臉了!
苦味盡去,雲雀時矢整個人都放松下來。他擡眸望去,雙眸直視手足無措的理石平介,鄭重其事道:“......感激不盡,理石君。”
“不不不不不!這沒什麽!”呆呆點頭過後,他又連連搖頭,那傻乎乎的模樣,令在場衆人忍俊不禁。
就連雲雀時矢也勾起了唇角。
除了驟然握緊掌心、與嬉鬧人群格格不入的宮侑。
剛一坐下,北信介皺眉道:“今天的治療已經結束了嗎?”
順着他的目光,雲雀時矢也發現了床邊垂落的輸液管。針身貼着翹邊的醫用膠帶,針尖正緩緩溢出一滴滴透明液體,往上一看,輸液袋鼓鼓囊囊。
雲雀時矢:“.......”他該怎麽解釋,其實是他暴力拆除的。
嘆了口氣,青年自顧自給雲雀時矢下了定義:“再怕疼也不行。”
除北信介以外的所有人:......
怕疼?
但凡見識過他和他哥互毆的人,都不會這麽覺得。
奈何雲雀時矢早料到會有人憋不住吐槽欲,他搶先一步,含淚将這口鍋背上:“...下次不會了。”
不然呢?不然他直接說這是下意識反應嗎?雖然也沒什麽差別,但聽上去顯得他更蠢了啊喂!
北信介有個年齡相差不大的弟弟,在面對年紀比自己小的後輩們時,總是散發着一種一言難盡的好哥哥光輝。
“我一會兒去問問裏子小姐,看看能不能換成更小一號的針頭。”拍了拍少年放在被子上的手背,北信介安慰道:“裏子小姐很溫柔的,不要怕。”
雲雀時矢:......?
你要不要聽聽你自己在說些什麽?
他不可置信地掃視一圈,目之所以,隊友們的臉上皆是贊同之色。
他艱難道:“裏子小姐......?”
北信介疑惑地點了點頭。
“......剛剛進來的那個?”雲雀時矢心中尚存一絲期望。然而,換來的是北信介毫不猶豫的點頭。
......歐漏。
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已經徹底壞掉了!誰家好人會一本正經地稱呼一個變裝嬰兒為“裏子小姐”啊?甚至還是尊稱!
沉默是今早的并盛。
“那我們就不打擾你了,時矢醬。”宮侑若無其事道:“安心修養。”
“欸——?怎麽突然——”
說完,他不等衆人反應,下餃子般将人一個一個推出去。這一變故發生得太突然,等到雲雀時矢反應過來時,房間只剩下了他一人。
許是他哥的原因,他被分配到的房間寬敞且明亮,基礎設施一應俱全,角落裏甚至還有一個開放式廚房。
如果他以此去問他哥,他哥一定會臭着一張臉說自己才不會多管閑事,還會嘲諷他自作多情。雲雀時矢毫不懷疑,就算有一天,并盛的天塌下來了,第一個頂上去的一定是他哥的嘴。
雲雀時矢想得太投入,完全沒有注意到,又有人推門進來了。
宮侑本來是大咧咧推門而入,眼前的一幕卻令他屏住了呼吸。
陽光灑滿潔白的床單,少年穿着一身單薄寬大的藍白條紋病號服,突然輕輕笑了一聲,半長微卷的黑發随風輕晃,随着呼吸的頻率微微起伏,金光斜斜地照在他的側臉,黑沉沉的眼眸被賦上一層浮光。
看上去,倒與年齡相稱了不少。
由于他的視線實在是太過直白,雲雀時矢下意識回望過去。
“……?”不是都走了嗎?
少年的視線如同一顆石子,不輕不重地在他的心髒敲了一下,然後骨碌碌滾遠。
調整面部表情,青年笑得像只狡猾的狐貍:“看見我會很驚訝嗎?”
“并不會。”其實還是有一點。
“诶——這個時候時矢醬應該配合我,”三步并作兩步,宮侑自然而然地坐在床尾,甚至還毫不客氣地讓雲雀時矢把腳往裏挪挪:“說‘阿侑前輩這是特地制造和我獨處的機會嗎?人家好榮幸——!”之類的話啦。”
他的語氣故作忸怩,甚至還翹了一個精致的蘭花指,像極了雲雀時矢曾在古早肥皂劇中看過的無腦配角。
看着宮侑如陽光般耀眼燦爛的短發,沒由來的,雲雀時矢突然感到心情大好:“謝謝你,侑。”
他語氣鄭重,眼神堅定,看上去完全不像是開玩笑。這下子,愣住的人反而是宮侑了,像一只嘎嘎亂叫然後突然哽住的鴨子,他的嘴開開合合,好半天沒有再說出一個字。
這是對方第一次如此認真地呼喚他的名字。
“......喂喂喂,你認真的?”
雲雀時矢:“當然。”
此話一出,整個房間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金發青年垂着腦袋,鞋也沒脫,就盤坐在床尾。“那個......就是專程找你的那個人。”有些煩躁地撓了撓頭,“他是時矢醬的哥哥?”
少年淡淡應答了一聲。
“你們之間的相處模式......還真是奇妙啊。”憋了半天,宮侑面如菜色地吐出一句。
何止是奇妙,簡直是奇特,誰家兄弟多日不見,一上來就是直接拳腳相加?
提起自家兄長,雲雀時矢的眼神溫柔了些許,腦子裏浮現出那段夢境,于是情不自禁地為雲雀恭彌說話:“恭彌很優秀,我也為此感到驕傲。”但一碼歸一碼,關于他哥把他痛毆到昏迷住院這件事,他還是有些心态炸裂的。
......其實也只是一點點。
宮侑:“......”
話音剛落,雲雀時矢就敏銳地察覺到,宮侑看他的眼神突然多出一些意味不明的東西,似是同情憐憫,又似是震驚與疑惑,其複雜程度,不亞于鬼畜嬰兒給他強灌的十全大亂炖。
……等等,他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雲雀時矢不知道的是,他的隊友,已經在心中暗戳戳為他打上了“狂熱兄控”的标簽,于是——
“時矢醬,你開心諵砜就好。”
雲雀時矢:......?
好在宮侑話多,沒有讓氣氛凝滞太久。“那時矢醬的哥哥,是個怎樣的人呢?”
耶斯!
這個話題對兄控來說總不會出錯了吧?!
在心中歡呼慶幸自己的機智,宮侑完全沒有留意到,病床上的少年,眼神已然悄悄發生了變化。
佩服與敬畏交織,雲雀時矢仿佛在看一個斯巴達勇士。
怪不得要趁沒人的時候單獨來找他。
怪不得對他的态度都和平時不一樣。
他悟了,他這次是真的悟了。
眼前已經出現對方被大揍特揍然後丢在路邊自生自滅的慘樣,雲雀時矢不忍直接摧毀一個少年人內心純潔的幻想,但就這麽不管不顧,他是真怕某天刷手機看見他的隊友被抛屍街頭的新聞頭條。
“放棄吧,我只能勸你到這兒了。”
對他哥一見鐘情什麽的......這是行不通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