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三十九顆排球

三十九顆排球

嘎——嘎——

不知何處飛來幾只黑鳥, 盤旋在校園上空,扯着破鑼嗓子叫得人心煩意亂——起碼宮侑是這麽覺得的。

話一出口,宮侑卻突然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舉動太過大驚小怪,整個人愣了愣, 緋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臉頰蔓延到全身。

雲雀時矢眼睜睜地看着從方才開始就奇奇怪怪的宮侑變成一致熟透的大蝦, 疑惑如一團厚重的雲, 求知欲在此刻到達頂峰:“你怎麽了?”

說話間, 沒有人率先變換姿勢, 兩人的距離極近,呼吸聲與尾音在這一刻被無限放大, 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鼻尖湧動着的并不是食物的香氣, 而是令人感到陌生的、來自他人身上的氣味。

他這是怎麽了?宮侑在心中咀嚼着這一簡短問句。一定是天臺與教室的溫差實在太大,以至于從他上來不過十分鐘的時間,就飛快地患上了重感冒。

“這裏太熱了。”宮侑強裝鎮定。

只是眉眼之間尚存一絲來不及收拾完全的慌亂。

言出法随一般,他話音剛落, 清風徐徐吹來,攜着淡淡的春季特有的花香, 這陣風不算小,在人體處于相對靜止的狀态下, 甚至能讓人打一個寒顫。

教學樓旁的茂密枝葉也被吹得沙沙作響,就像是在否定宮侑上一秒才出口的話一般。

沒想到打臉來得如此之快的宮侑:......

搞不懂他在想些什麽的雲雀時矢:......

最終還是面色微沉耐心全無的少年打破了僵局:“你壓着紙了。”手都要舉麻了。

“哦哦!”

似是如夢初醒, 又像是雲雀時矢一句話解開了他身上某個結界禁制, 宮侑撐着地,快速往反方向挪了挪。速幹但不透氣的校褲和粗糙堅硬的水泥地面摩擦, 發出令人難以忽略的窸窸窣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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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雀時矢淡定地從宮侑剛才的位置旁邊抽出幾張紙巾,分出一張, 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角,随後擡手将剩下的紙往宮侑那邊遞了遞。

宮侑愣住,但見他似乎又有皺眉的征兆,連忙前傾身體接紙。

坐在地上,宮侑拘謹地抱着膝蓋,過人的臂長繞過大腿後還綽綽有餘,他的雙手像是乞讨般并在一起,掌心中的輕飄飄的幾張餐巾紙分外顯眼,配合着他明顯優于同齡人的身型,整個人看上去可憐又好笑。

“......”

雲雀時矢簡直要被他氣笑了——這是什麽科研團隊新研發并悄悄上市的人形牙膏嗎?心裏這麽想着,雲雀時矢也誠實地問出了口。

享有高中第一二傳之美譽的智将傻了眼:“欸?我嗎?”

回應他的是黑發少年實誠地點頭。

捏一下,出來一點,可不就是和牙膏一模一樣嗎?

心道一句這個世界的平均智商又被悄悄拉低,雲雀時矢輕輕嘆氣,然後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唇角,言簡意赅:“這裏。”

神情呆滞的金發青年令雲雀時矢一瞬間聯想到鄰居家的金毛狗狗——但論讨喜程度,眼前人明顯不如鄰居家的狗。

因為狗吃完東西好歹都知道伸出舌頭把嘴周圍舔幹淨,而不是嘴角沾着一顆芝麻然後若無其事。

宮侑的眼神順着少年纖長白皙的手指看了過去,視線還沒觸及到對方的嘴唇,僅是堪堪看到下巴,就受驚似的垂下了眼眸,然後又怯怯地問了一句:“你确定?這......不好吧。”

“......對。”雲雀時矢放在背後的手已然用力捏成拳頭。鬼知道宮侑這家夥為什麽會因為擦嘴這種事情像個嬌羞的jk。

算了,還是要尊重并包容人與人之間的不同。至于為什麽沒有“理解”?因為雲雀時矢根本沒有羞恥心這種東西,所以完全無法理解。

宮侑小心翼翼地擡眸,在少年隐隐不耐煩的眼神之中,撐起身子,雙膝跪地,上半身前伏。

下一秒——

視線中,金發青年的臉倏地放大,雲雀時矢瞳孔一縮——柔軟的面紙被持有者捏出一個小角,擦拭過嘴角時,帶來癢癢的觸感。

被隊伍裏最難以管教的熊孩子王親自擦嘴什麽的,這一場景實在是太過炸裂了。雲雀時矢大腦宕機,雙唇微啓,怔怔地看着宮侑的一系列動作,直到宮侑以肉眼可見的程度松了一口氣,他才如夢初醒般捏住對方撤到半空的手。

被猝不及防捏住右手的宮侑大氣也不敢喘,對一個目标為職業球員的二傳手來說,雙手就是在沒有硝煙的戰場上制勝的最重要的武器。

雲雀時矢的力道是他本人都沒有意識到的沉重,宮侑吃痛,條件反射地掙脫。但宮侑顯然錯估了這位稻荷崎怪物新人的力氣,在對方如同鐵制枷鎖的大手之中,他連伸直手指這一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到。

“抱歉。”少年呆愣一瞬,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剛才的所作所為,松手的同時,像是避之不及一般,整個人蹭蹭蹭地往後挪了幾米,臉上也浮現出幾分警惕之色。“你幹嘛。”

“......”

這一幕是如此眼熟,宮侑甚至苦中作樂地想到三分鐘之前的自己也是這樣的反應。

但也沒必要這麽嫌棄吧?

被對方避如蛇蠍的态度刺到,宮侑深呼吸幾次,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哎呀,看來是我理解錯小時矢的意思了。”

他擡起手,袖子下滑,露出環住手腕的黑色運動手環。深黑的手環與白皙的皮膚形成強烈反差,也襯得那幾條新鮮出爐的紅色印記格外顯眼——雲雀時矢用自己可以百步穿楊的視力發誓,每條紅印的中心處,已經有隐隐約約的青紫色了。

罪魁禍首:“......”

“呀!時間不早了,我突然想起班上還有事,就不陪小時矢你吃飯啦——”青年站起身,幅度誇張地伸了一個懶腰,聲音依舊朝氣勃勃,但雲雀時矢看不清他的表情。

留下這麽一句話,宮侑甚至沒有管地上被冷落半天的食物們,轉身就走。

雲雀時矢眼神迷茫:“......我不是故意的。”他也承認,自己方才的反應實在是過激了些。

可這應該也不是宮侑這麽生氣的理由......吧?依照對方平日的所作所為,突然抽風也不是不可能......

等等,他剛剛在想什麽。

......別人招待他吃美味便當,他以在別人手上捏出幾條紅印子作為回報。這股恩将仇報的味兒,他哥雲雀恭彌來了都得沉默。

金發青年潇灑離去的背影一頓,他側頭看向雲雀時矢,卻發現對方正低頭在團成一坨的校服外套裏匆忙尋找什麽。

出于好奇,他駐足等待。

“找到了!”雲雀時矢從地上爬起來,在宮侑摸不着頭腦的懵逼眼神裏,擡手将方才找到的小圓鏡對準對方的臉——準确來說,是下巴附近。

哇哦,居然還随身攜帶鏡子......?宮侑看着眼含一絲期待的少年,心中發笑,悄悄給對方打上了“人不可貌相”的小标簽,然後心滿意足地看向鏡子中的自己——

鏡子中的他依舊帥氣,臉頰染上一層帶着只會在比賽時才出現的紅暈。還沒來得及對這點提出質疑,宮侑下一秒就發現這一事件當中的主角——他的嘴邊,沾着一小圈白芝麻。

宮侑:“......”

所以說......他剛剛是頂着這樣一張臉和小時矢相處的。如果不是對方掏出鏡子,他甚至還要到從天臺下幾層樓,然後一路丢人現眼......

呃呃。

以令人目瞪口呆的速度,金發青年像是被無色無味的岩漿從頭淋到腳底,全身露出的皮膚沒有一處不染上緋紅,鎏金的雙眸目光呆滞,嘴巴微張,仿佛魂魄也跟着呼出的濁氣離開了身體。

平日裏的宮侑完全不會因為這種小事害臊或羞愧,甚至會覺得旁人大驚小怪,然後以此大喇喇地耍寶犯賤——雖然他自己并不承認這一點。

但不知為何,明明眼前只有一個人,甚至對方并不借此嘲笑或捉弄他,但他卻無地自容到恨不得直接來個信仰之躍。

雲雀時矢見他了悟,心滿意足地将鏡子揣回褲兜,回到方才的位置盤腿坐下,接着享用起宮雙子的便當。

誤會解除,少年美滋滋地夾起一塊裹滿白芝麻的唐揚雞塊:“不吃嗎?”嗷嗚一口塞進嘴裏,雲雀時矢瞪大雙眼,周身飄揚起與氣質完全相反的粉紅色小花。

宮侑憋屈道:“......吃。”

今天回去之後和老媽說一說,起碼一個月之內,他都不想再看到白芝麻的身影了。

“炸雞塊好好吃,對吧?”

“......對。”

雲雀時矢幾乎是一夜未眠。

天知道他昨晚為什麽要因為成績開始焦慮。

......算了,騙自己沒意思。其實他是知道原因的。

最後一堂考的是他最不擅長的英語,出乎意料的是,這次英語考試并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麽難,拿下年級前十不會有太大問題——因為數學物理化學生物這幾門是他相當擅長且自信的科目。

誰知,剛哼着小曲踏進排球部,和他同年級的隊友們的議論聲就不偏不倚地傳進他的耳朵。

總結一下,即:上午的英語考試難度超高,就連國中時英語屢次拿滿分的理石平介也連連嘆氣搖頭。

雲雀時矢:“......”

那他是怎麽回事呢?錯覺嗎?

此時的雲雀時矢,尚且沒有悟出無論難度如何、對學渣來說反正都做不出來的道理。

頂着兩個可以被拉到動物園和熊貓輪班的黑眼圈,雲雀時矢煩躁地揉亂一頭黑發,正時不時地猛嘬手中的罐裝冰可樂。見告示欄前烏泱泱一片人,雲雀時矢心情更加糟糕,而可樂也恰在此時喝完,他猛地收緊手指,金屬易拉罐直接被攥成生物書上的DNA雙螺旋結構示意圖。

“......”

擡手正想打招呼的角名倫太郎默默放下手——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一幕有些似曾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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