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第 23 章

江又翎從樓上走下來。

樓下安安靜靜, 沒有人聲，他推開門往外看，有個穿着随意的女人坐在院子裏的秋千躺椅上, 腿上抱着一只肥碩的橘貓，正緩慢地撫摸貓的後背。

女人的外表看不出年齡, 五官間有着歲月的沉澱，但仍難掩風情。

聽見聲音，回身沖他笑笑：“你醒啦？”

江又翎走出來，沖她打招呼：“老板娘, 早上好。”

女人看了眼天色, 戲谑道：“這會可不是早上了。”

江又翎迅速調整了語言：“中午好。”

昨天半夜, 江又翎下了飛機, 才到他訂好的民宿。

霖城四季如春，他如今已經沒有了工作壓力, 又下定決心，把無謂的負擔全都留在井江。

到了霖城，睡眠質量極好，他一口氣睡到接近中午才醒。

陽光正好，空氣清新, 帶着草木的濕潤, 院前一牆紫藤花順牆垂下，團團簇簇的，開得繁茂, 有花香随着風飄過來, 沁人心脾。

江又翎随意找了個椅子坐下, 雙腿交疊，望着搖動的花枝, 心情十分平靜。

老板娘看他一會，開口道：“現在我這裏就你一個客人，沒什麽好客氣的，就當自己家住着吧。”

江又翎怔了怔。

眼下還沒到旅游旺季，但霖城素來游人如織，民宿緊俏，一房難求。

但老板娘卻說，現在只有他一個人入住？

“其實有你一個人，就讓我很意外了。”老板娘像是看穿他的心事，慢吞吞地道，“我這裏是老居民區，離景區太遠，沒有多少游客會選擇住這邊。”

江又翎沉默片刻：“我倒是沒注意。”

“本來我也不是為了掙錢，純粹是這地方太靜了，自己住着無聊，想營業的時候就挂着，不想營業的時候就挂上個勸退人的高價，也沒有人會來。”

她眯起眼：“沒想到今年還真有這樣的人。”

冤大頭本頭江又翎：“……”

他會選擇這裏，純粹是被民宿的宣傳圖吸引了。

其他民宿都致力于表現自己的住宿環境，這間民宿的頭圖卻是門前那牆怒放的紫藤花。

紫藤花生機勃勃，富有生命力地開着，江又翎看一眼便挪不開眼睛，只覺他的審美完全被擊中。

于是他定下了這裏，準備先住半個月。

反正他如今已經過上退休生活了，也不缺錢，便沒太在意價格。

來了之後，也覺得這裏的環境很令他滿意，心情自然而然便平和下來，适合休假。

不過既然老板娘都這麽說了，他便出言道：“打擾您了，等訂的期限到了，我另外找地方住。”

老板娘看他一眼，出聲問詢：“你準備在霖城待多久？”

“三個月。”

老板娘明顯有些意外：“看你定了半個月，我還以為你是來休年假的。”

寰宇的年假就是半個月，但沒有公司的年假會是三個月這麽長。

“不是休假，我離職了。”

“為什麽？想休息？”

“算是吧，辛苦工作攢了筆積蓄，想退休了。”

江又翎伸手摸摸橘貓的頭，橘貓擡起頭，懶洋洋地看了他一眼。

老板娘适時提醒：“那邊有貓條。”

有一根貓條當賄賂，橘貓很快窩在江又翎的膝蓋上，任由白皙修長的手指撓着它的下巴，爪子蜷起，喉嚨中發出舒服的呼嚕聲。

“真是沒想到，”老板娘繼續剛剛的話題，“你看着就是一副事業心很強的社會精英的樣子，像年紀輕輕當上部門領導，每天穿着西裝出入高檔場合，有專車接送的那種人。”

“那真是誤會，”江又翎輕笑出聲，“我只是個給人打工的，也沒有什麽事業心，只想休假。”

老板娘沒再問，拂去落到膝蓋上的葉子，站起身來：“你住這吧，住多久無所謂，先前交的就當你的房費了。”

這次輪到江又翎怔了一下：“這麽好？”

老板娘往裏走，丢下一句：“這裏是我開的，收費标準看我心情，看見帥哥，心情會變好。”

·

不同于霖城平和悠閑的氛圍，千裏之外的井江某棟辦公樓裏，此時正一片肅殺之氣。

“通知各部門，下午會議提早到兩點。”

“這份合同拿回去，讓他們重新審。”

“數據錯得離譜，這份方案誰寫的？這個月獎金扣除。”

馮捷焦頭爛額，一邊奮筆疾書，一邊還要答複：“……好的。”

終于記完，他長舒一口氣，等着秦總下一步的吩咐。

他的頂頭上司秦總面色冷沉，看他一眼，無情地道：“你還在這幹什麽？出去。”

馮捷：“……好的。”

他拿上那幾份被秦郁狠批了一頓的文件，小心退出。

門關上了，秦郁望着門，眼神嫌棄。

這就是江又翎找的備選？

不懂得自己先行處理好工作，也不分重要程度，什麽雜七雜八的事務都一起塞給他。

分明沒有什麽重大事件，秦郁卻感到自己工作量驟然上升不少。

和江又翎差遠了。

秦郁冷哼一聲，心說，江又翎眼光也太差了。

馮捷從辦公室裏出來，悄悄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江特助離職第一天，想他。

他随手拉住身邊路過的同事：“招聘的事怎麽樣了？”

同事是從秘書處借調來應急的，和他很熟，翻了翻電腦：“面試安排在三天後，人事部負責，擇優錄取。”

平心而論，江特助并不是突然跑路，他先行交接工作，留下了充足的緩沖時間，又在離職之前做了能做的所有事情，人事部也頗有先見之明，緊急發布招聘公告的同時，從秘書處先調了人上來填補空缺，讓總裁辦空置許久，終于成為一個實際存在的部門。

聽起來準備萬全。

就是馮捷沒敢說，他覺得江特助的工作不是招人能填補的。

有時候，數量和質量并不能依照比例換算。

江特助的工作能力和組織能力放眼全公司乃至全井江都無可替代是一點，但光這一點，還不至于讓曾經的馮捷産生“公司沒江特助不行”的想法。

另一點，純粹出于馮捷的個人感情。

就他觀察，江特助在的時候，秦總的情緒能夠保持穩定，其中少不了江特助的功勞。

誰也不知道江特助怎麽做到的，以往的會議中，在秦總臨近發飙的時候，只要江特助在，他總是能保持冷靜，控制住局勢，安撫住在場的其他人。

接下來他三言兩語，原本随時可能爆.炸的秦總就會恢複正常，讓會議順利推進下去。

現在江特助離職了，情況猛然變得不可控起來。

馮捷心裏有強烈的不安，但又不能表現出來。

辦公室裏，秦郁盯着送來的文件，目光像是要把眼前的文件燒出一個洞來。

錯漏百出，一無是處。

他一整個早上都很煩躁。

或許是因為昨天晚上又做了那個夢的原因。

想到那個夢，秦郁情緒更糟糕了。

從不知何時開始，他開始不定期地做同一個夢。

時間不定，場景不定，不變的是夢裏總有個人在等他。

柔軟的黑發，纖長的脖頸，清瘦潔白的脊背，背後展翅欲飛的蝴蝶骨，收窄的盈盈細腰……

在這個夢裏，秦郁的心中催生着糟糕的沖動，總會做出一些他清醒時想都不曾想過的事情。

夢中的人溫順地承受着秦郁的暴戾，任他施為，從不反抗。

然而這麽久以來，秦郁從未看清過他的臉。

他只能确定：那是個男人。

然而同性婚姻合法已久，喜歡男人早已不是奇怪的事，這個信息什麽也說明不了。

秦郁也懷疑過，會做這樣的夢，是否是因為他的生理欲望壓抑太久，需要一個正常的纾解途徑。

想要纾解也很簡單，他一句話，甚至不用明白表示，只是一個暗示，自然會有人尋覓符合要求的人，送來給他。

不會有任何道德和法律風險，所謂的強取豪奪早就絕跡了，換作今天是要被唾棄的，他們這樣的階層，能給的太多，想貼上來一夜飛升的人也太多了，根本不屑于在不情願的人身上消耗時間。

當然也不排除真有這種癖好的，找個人玩角色扮演PLAY就好。

在他們這個圈子裏，這種關系實在很常見，你情我願，玩夠了就結束。

秦郁這樣的才是異類，鄧臨沒少因為這個懷疑他是不是不行。

鄧臨給他介紹過不少，然而秦郁毫不猶豫就拒絕了。

一想到要和現實中的人有親密關系，他總是心生抵觸，相當反感，連碰都不想碰一下。

那些人和夢中人不同，夢中出現的是他完全信任的人，不用擔心對方背叛，不用擔心對方會離開……

雖然那是個連面容都模糊不清的人。

“秦總，您的咖啡。”

秦郁被外來的聲音從愈加發散的思緒中驚醒，下意識捏住了手中的筆，就要發難。

當他擡起頭，卻看見了一張柔弱無害的臉。

是白熙。

白熙正看着他，眼波盈盈，像是在等他說什麽。

秦郁把原本的話語都咽下，拿過咖啡，點點頭：“出去吧。”

沒有得到他希望的反應，白熙眼睛一閃，似乎有些失望，但還是轉頭離開了。

看着白熙離去的背影，秦郁垂下眼睛。

完全不一樣。

那天晚上，他明明感受到了夢裏的氣息，十分熟悉，就像夢中的人突破夢境，在現實出現到了他身邊。

但後來，事實證明，那晚的人是白熙。

秦郁認真觀察了這麽久，也沒再度感受到白熙身上出現一絲那晚的熟悉感。

分明夢中的人也逆來順受，無條件地順從于他，但秦郁就是沒法對白熙有一點移情。

大概只是藥物作用影響了他的感知，他潛意識裏渴望夢中的人來到他身邊，所以認錯了人。

夢是不可能成真的。

秦郁明确了這一點，愈發覺得有過期待的自己很愚蠢。

和白熙算是意外，他已經盡力給了白熙補償。

白熙主動提出要負責景陽的項目，這點也很符合秦郁的心意，他也不想一直看着白熙在眼前晃，等那邊的分公司恢複正常，剛好可以把他調過去，安排個閑職。

而他并沒有告訴江又翎自己的想法……

江又翎。

秦郁神色沉了下去。

他極力不去想這個名字，每次記起，都讓心情變得更差，偏偏這幾天，他想起江又翎的次數直線上升。

多年相處默契，江又翎的存在早已融入了他的生活，他從前完全不用操心自己的工作安排，全數交給江又翎負責。

所以江又翎的猝然離開，讓他的生活猛然失序。

每次想起他，秦郁都無法避免地想起同一個問題。

江又翎到底為什麽離職？

絕不是因為江又翎想跳槽扶氏。

法務拟的競業協議，如果違約将要賠償的款項是天文數字，江又翎絕對不可能承受，扶氏也不可能為了他花這麽大的代價。

最重要的是，江又翎不會離開寰宇。

多年相識，秦郁了解江又翎的一切，他已經沒有可依賴的家人，要說執念，寰宇就是他的執念。

所以秦郁預設過随着公司發展，任何人的離開會造成的後果，但從未想過，這個人會是江又翎。

秦郁都還沒有把他抛到一邊，他有什麽資格，又有什麽理由主動提出離開？

心頭的煩躁和怒意幾乎要突破胸膛，秦郁将筆扔到一邊，用力按了按眉骨。

就在混雜的情緒臨近爆發的時候，昨天晚上從家政那裏聽見的那句“過段時間回來”浮現在他耳邊。

等他散完心回來，想繼續工作的時候，受競業協議限制，他只能回寰宇。

江又翎一定也想到了這一點，但還是簽下了協議，就代表他從來沒想過去寰宇以外的公司。

秦郁稍稍冷靜了一些。

雖然還是很不高興江又翎把寰宇看成一個能來去自如的地方，但江又翎除了寰宇無處可去這一點還是讓他心情舒暢了些。

只是需要一個假期的話，就讓他去吧。

只是馮捷已經接手了他的工作，回來也不能讓他回到原本的職位上了。

把白熙調走，讓他補上生活助理的空缺，應該正好。

秦郁的手無意識地摩挲着咖啡杯，手中傳來的質感卻和以往不同。

他看向自己的手中，意識到先前用了幾年的杯子在江又翎離開那天摔碎了，這是馮捷買來的新杯子。

手中的杯子精致漂亮，來自某個專注走高端路線的品牌，比原先那個不知道昂貴多少，然而就是令秦郁不習慣。

怪不得拿着的手感都不對勁。

秦郁煩躁地用舌尖頂了頂後槽牙，只覺最近讓他心情煩悶的事未免太多了點。

等江又翎回來，就讓他去買個和以前一模一樣的杯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