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的姑姑

我的姑姑

“向北，幫我想一想，雇主的女兒馬上就要結婚了，我該送什麽禮物比較好？”向北和姑姑向敏約飯時，收到了這樣的請求。

“那就要看她平常對什麽感興趣吧？”

向敏搖搖頭：“這就是最難的，她對什麽都不感興趣。”

“這樣啊？那有沒有喜歡的歌手或者明星？如果有，就送那個明星的周邊，如果沒有，就送一副耳機怎麽樣？她總會聽歌的吧？”

“這倒是很好的思路。”向敏點開手機，“她只在社交圈分享過一首歌，要不找找這首歌的CD？”

“CD？現在還有賣CD的嗎？”

“沒有了嗎？”

“不知道呢，我都沒見過真的CD。”向北接過姑姑的手機，“咦，這首歌我知道，是前幾年很火的網絡歌曲！”

歌名叫《朕》，講述一位女王登基後的張狂，很可愛也很有個性。

唱歌的是兩個女孩子，組合名叫熱吶。

但兩人從來沒有公開露過面，出過這一首歌後，就完全銷聲匿跡了。

“如果真的喜歡熱吶，周邊和CD應該都沒有辦法了。不過這證明她還是會聽音樂的，送耳機倒是剛好。”

向敏點點頭：“那吃完飯就陪我去挑一副合适的吧！”

買完耳機的半個月後，向北接到了姑姑的電話。

“向北，明天可有空陪我回老家一趟？”電話裏的向敏聲音有些低沉。

“啊，姑姑要回老家？”

“嗯，回去看看。”

在向北的記憶裏，姑姑只回過兩次老家，分別是奶奶和爺爺去世的時候。

奶奶是生病去世的，到醫生下了病危通知單，姑姑才被叫回了家。

那時向北正上初中，只記得某天放學後，照常先去醫院看奶奶。進了病房，一眼就看見床前坐着一位陌生女人。向北懷疑自己走錯了房間，但女人主動叫了她的名字。

“你是向北？很可愛嘛！”

雖然以前也知道自己有個姑姑，但那是向北第一次對此有實感：啊，我真的有姑姑。

姑姑比爸爸大兩歲，但看起來比媽媽還年輕，氣質也更溫和，讓人很願意親近。

向北和她聊了一會兒，就忍不住把自己的那些小事竹筒倒豆子般全都說了。

姑姑聽得也很認真，一點都沒有對孩子的敷衍。

等回了家，剛進門，向北就興沖沖喊道：“我在醫院看到姑姑了，真漂亮呀！”

恰巧大伯大媽也在，大媽一臉不屑：“哪裏漂亮了？”

向北很認真地回答：“哪裏都漂亮呀，還很溫柔，像櫻桃姐姐。”

櫻桃姐姐是一臺少兒節目的主持人。

大媽更不高興了：“小孩子就是眼神不好！你姑姑一大把年紀都沒個正形，向北你可不要學她。”

“大嫂，在孩子面前，還是不要說這些了。”這時媽媽開了口。

大媽抿着嘴別開了頭。

向北湊了過去：“不要學姑姑什麽？她之前為什麽一直都不回家？”

大人們的臉色變得更加不好看，媽媽走過來直接把向北推進了房間，讓她去寫作業。

向北趴在門後偷聽，但大人們像是故意防着她，沒再談起姑姑。

真奇怪，那麽溫和漂亮的姑姑為什麽會是向家的禁忌呢？

向北小學時偶然撞見奶奶接完一個電話後開始抹眼淚，不停追問下，才知道自己原來還有一個姑姑，在一座很遠的城市定居。

至于在那裏做什麽，為什麽不回來探親，奶奶不肯說。

聽大媽的意思，姑姑似乎做過什麽不好的事情，所以才不能經常回家。是什麽呢？

晚上寫完作業，向北被爸爸叫了過去。

“姑姑這次會回來估計住一陣子，你不要亂打聽她的事。”

“為什麽？”

“因為跟你無關，而且你也不喜歡被人一直問成績吧？”

向北猛點頭，成績一般的她确實對此深惡痛絕。

“我不會亂打聽的，我又不是大媽！”

“小孩子不要亂說話！”爸爸似乎還不放心，又補充了一句，“要是被我抓到你問東問西，你以後每周的零花錢都扣一半。”

“都說了不會問了，每次都不相信我！”

奶奶是在姑姑回家後第九天去世的，那期間姑姑大部分時間都是和爺爺一起陪着奶奶。

向北有時也去醫院陪他們坐上一會，看看書寫寫作業，或者和姑姑聊一些很幼稚的話題。

奶奶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偶爾醒過來，看到姑姑，總是要迷茫半天，等看清楚是唯一的女兒之後就開始哭。

她一哭，姑姑和爺爺就跟着一起哭，年幼的向北也陪着掉了很多眼淚。

奶奶的葬禮上，姑姑極其沉默。向北發現親戚們對姑姑的态度都很冷漠，甚至經常能捕捉到有意無意飄向姑姑的批判目光。

她雖然答應了爸爸不管東管西，但看着孤零零坐在奶奶遺像前的姑姑，覺得實在可憐，便不時給姑姑倒杯水或者陪她說說話。

姑姑會對她說謝謝，這是家鄉的大人從來沒對她說過的話。

過了奶奶的頭七，姑姑又離家了，再回來就是爺爺去世的時候。

爺爺走得突然，但還是等到姑姑回家才開始舉行葬禮。

據說他死後眼睛遲遲沒有閉上，等到姑姑趕到跟前，他才慢慢阖上雙眼。

“還是想最後見一眼自己的女兒啊，真是可憐！”

向北雖然覺得這個說法過于玄乎，但仍然感到十分難過。一方面是同情爺爺，另一方面是為自己委屈：作為最小的孫輩，爺爺臨死前也沒有看到自己啊。

她是住校生，那時候快要升高三，正趕上很重要的考試。

在媽媽的主張下，等考完最後一場，家裏才派人來接她回家。為了這件事，向北與媽媽還鬧了好一陣子的別扭。

爺爺的葬禮才結束，姑姑就又走了。

“真是個不孝女，屍骨還未寒呢！”每當說起這事，家裏人都表現出極大的不滿。

向北倒是很理解姑姑，奶奶去世後的那一個星期，姑姑基本是陪在爺爺身邊。現在爺爺走了，面對不冷不熱的家人，再多呆一周，一定會十分煎熬。

高考時，向北發揮得還可以，最終去了離家最近的一座直轄市讀大學。

到大一下學期，她才知道姑姑原來與自己在同一座城市。

因為闌尾炎發作，半夜疼得不行，打電話回家哭到說不出話來。在沒有辦法及時趕到的情況下，爸爸通知了向敏。

向敏非常盡職，很快打車将向北接到了醫院，還找到相熟的人脈，幫向北安排了很好的醫生和病房。

等向爸向媽來後，也是她幫忙安排吃住。

向北出院後，向敏仍然時常去學校看她，兩人的接觸就漸漸多了起來。向北原本對姑姑的印象就不壞，之後與姑姑便愈加親近。

也許是生活環境的不同，與家裏的大人們想比，姑姑的思維明顯更加年輕。很多沒辦法與爸媽說的話，卻能很容易說給姑姑聽。

她還與姑姑一起出去旅游，一起玩游戲，比起姑侄，兩人更像玩伴。

放假回家，她對爸媽說起與姑姑的交往，爸爸愣了一下，但并沒有多說什麽，倒是媽媽明顯不高興了，甚至埋怨起爸爸。

“我那時候就說讓向北直接在醫院裏請個護工，你非要給向敏打電話，現在好了吧？”

爸爸有點生氣：“什麽就好了吧？她是我的親姐姐，向北的親姑姑，照顧一下侄女怎麽了？難道還能害了她不成？”

“我沒有說她會害向北，但是向北才十九歲，萬一傻乎乎地被帶歪怎麽辦？”

“不管她以前做過什麽，她都不是亂教孩子的人。何況十九歲又不是小孩子，一點是非道德觀都沒有。”

“幾年都見不到她一次，你怎麽知道她現在是什麽人？她十九歲時做了什麽，你怎麽不評價一下她的是非道德觀？”

向北也生氣地站起身：“我不傻，姑姑也不壞！到底有什麽秘密，你們不肯細說，又要自以為是地揣測別人，有點過分了吧？”

爸媽于是不再說話。

等到都冷靜下來，再去問他們，兩人也許是商量過，否認之前是在吵架，也不肯細說姑姑以前的事。只是警告向北，絕對不可以做錯事，也不要在其他親戚面前透露自己和姑姑常來往的事情。

向北對此很有些不屑一顧。

她仍然好奇姑姑的過去，但卻越來越不在乎了，因為她喜歡現在的姑姑。

于是兩人的半友情半親情一直延續了下去。

甚至畢業後，向北選擇仍然留在這個城市工作，都有姑姑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