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藥
第50章 藥
酆都城其實是不分白晝的,說是清晨,其實也只是到了凡間日升的時辰,天色卻還是暗的,這說法之所以在酆都城這麽個遍地鬼怪的地方存在,無非是因為它們內心深處還殘留着生而為人時的執念。
從南滿心都是連白,生怕他生自己的氣,連覺都沒有睡好,早早便來到了連白的房門外,找了個牆角蹲着,等待着“清晨”。
從南找的牆角太隐蔽了,以至于連白推開門時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目不斜視從從南身旁走了過去。
“?”
從南眼睜睜看着連白從自己面前走過去,根本沒搭理自己,頓時慌了神,直接一個大動作站起身趕到連白面前,朗聲喊道:“先生,早安!”
“——哎呦!”
連白剛醒過來,人還不太清醒,此時被他吓了一跳,差點兒沒站穩,腳一歪就要往後倒——
“先生小心——”從南忙伸手攬住連白的腰,把人撈回來,見連白無事這才松了口氣,無奈道,“先生怎得如此大意。”
大意?連白被他氣得肝疼,這能怪他大意?從南這麽一句“早安”,差點兒把鬼吓活。
連白沒好氣地把人推開,不再搭理這個倒黴玩意兒,從南見連白黑着張臉,也不敢再說話,只能默默跟在連白身後,像條大尾巴。
連白也沒管他,自顧自地往前走,身後的從南一頭霧水,不知道連白要去哪裏,直到連白推開一扇房門,屋內的主人似乎正要出門,和他倆打了個照面。
蘇流雲沒想到他們會來,還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笑嘻嘻地向他們打招呼:“城主早,師兄早,昨夜休息的如何?”
連白一掃先前對着從南的臭臉,溫和道:“還不錯,倒是你,昨夜喝了那麽多酒,今天若是頭疼,記得找謝必安幫你。”
蘇流雲乖巧點頭,又轉向從南,說:“對了師兄,我昨夜喝得太多,就忘記告訴你了,範師兄最近好像有事情,所以我想問問你,我可以和你一起修煉嗎?”
從南:“......”
Advertisement
陰魂不散。
不過從南還是維持住了表面的和諧,咬牙回道:“好啊,不過我修為也不高,還望師弟不要嫌棄。”
連白看不下去他這副彷佛要吃人的表情,捅了下從南的腰,從南像是被觸發了什麽機關,立刻露出笑顏,瞬間變身溫和師兄。
連白滿意了,對蘇流雲說:“沒事就好,其實我今天來,是有件事想要問你。”
蘇流雲彷佛意識到了什麽,他漸漸收回笑意,神情認真,等着連白發話。
“蘇流雲。”連白道,“……留在酆都城,你知道日後等待你的是什麽嗎?”
“我知道。”蘇流雲說,“凡間對我來說沒什麽可留戀的,我不想轉世,也沒指望轉世後能有什麽好日子,我這個命格,生來就注定了一切,現在我選擇留在這裏,也是想給自己搏一條生路,而且......”
蘇流雲堅定道:“我有必須留下的理由。”
連白看了他許久,蘇流雲年紀雖小,思想卻格外成熟,很多事情不用別人教,他自己就能懂,既然如此,他也不想再多說什麽,只道:“你自己能想清楚就好,日後若是反悔,可就沒有退路了。”
蘇流雲道:“我知道。”
-
從蘇流雲的住處離開,從南便一直沉默地跟在連白身後,老實到讓連白心生困惑。
從南走着走着,額頭忽然被輕彈了下,他茫然地望過去,只見連白輕蹙眉頭,神情似乎帶着些擔憂:“想什麽呢?”
“我......”從南下意識要回答,忽然反應過來,連白這是在主動和他搭話,精神登時就振奮了,睜着雙亮晶晶的眼睛說,“先生,你是在關心我嗎?你不生我的氣了對不對?”
連白:“......”
蹬鼻子上臉,他就不該關心這小子。
見連白收起那副關心的神情,恢複冷淡,從南“哎?”了一聲,忙湊上去勾住連白的手指:“先生,我錯了嘛,別生氣了。”
連白頭也沒回,冷冷道:“你沒錯,你怎麽會錯呢。”
從南被這兩句話說得冷汗都快下來了,忙說:“我真的錯了,我不該懷疑先生,不該胡思亂想,先生對不起。”
連白見他認錯态度還算誠懇,面色稍霁:“還有呢?”
從南眨了眨眼,思索許久也沒想到自己還有哪裏不對,有些為難:“嗯……還有......”
連白一臉恨鐵不成鋼地甩開他,然後擡起手臂,掀開衣袖,指着手腕上的紅痕說:“看見了沒?一夜過去了還沒消!”
從南沒想到自己會傷到連白,他當時只顧着生氣,沒注意到自己用了這麽大的力,擡手就想握住連白的手腕,想着幫他揉揉,連白卻被他這熟悉的動作勾起了不好的回憶,“嗖”一下收回手,嚴肅道:“你還記得我們的關系嗎?”
“先生——”
“——你還知道我是你先生”連白氣得拂袖,厲聲道,“有你這麽對先生動手動腳的嗎?”
從南一愣,腦筋飛速旋轉,脫口而出道:“可現在教我修煉的是範無救,嚴格來講,他才是我先生……”
連白:“……”
好好好。
連白只覺得自己額角的青筋不斷跳動,從南這小子聰明得很,總能輕飄飄幾句話把自己堵死。
從南又伸手拉他袖子:“先生——”
“別叫我先生!”連白被他搞得都快沒脾氣了,只覺得如果自己再和這小子說下去,他真的會折壽。
為了多活幾年,連白試圖和他商量:“你今天還未修煉,範無救不在,但你也別偷懶,更不要跟着我,我要回房休息了。”
聽他這麽說,從南只得放下手,縱使再不甘心,他也不能打擾連白休息,弱弱道:“那你先休息,我去找蘇流雲修煉了。”
從南站在原地目送連白回房,這才戀戀不舍地離開。
-
連白反手關上門,靜待片刻,聽到從南離開的腳步聲,他這才坐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涼茶,心情逐漸平靜,想到從南剛剛的模樣,有些發愁。
從南小時候流浪慣了,忽然多了個關心自己的長輩,難免會對連白産生依賴,這些連白都理解,可現在從南長大了,對他的依賴怎麽還變本加厲了呢?
連白支着腦袋發呆,忽然心口一悸,控制不住地咳了起來,這一咳就停不下來,一下比一下猛烈,直到喉間湧上一陣血腥氣,下一秒,鮮血從喉間湧出,濺了滿桌,茶水也被血液染紅。
這一口血咳出來,連白才緩過氣來,看着眼前的一片鮮紅,有些不知所措。
從南如今這樣黏着他,以後可怎麽辦呢……
徐年上次給的藥也吃得差不多了,連白眯着眼仔細數了數,還剩下四粒,看來要找時間去趟青樓了。
他随便拿了一粒放進嘴裏,用涼茶湊合着将藥服下,藥效立竿見影,不出一刻鐘,胸腔的疼痛便緩解不少,可惜這藥極為難得,下次去找徐年,不知能要來多少,又可以撐多久。
-
忘川河岸。
最近凡間戰亂頻發,來到忘川河的鬼魂不計其數,孟湘正忙得不可開交,身後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孟湘。”
孟湘回頭望過去,只見範無救朝自己走過來,說道:“我想拜托你幫個忙。”
孟湘見他沉重的神情,大致有些猜測,試探道:“是關于連白的事嗎?”
“對。”範無救說,“連白始終不肯取走從南的靈火,他這人性子倔,一旦認定了什麽就很難改變主意,想要救他,就只好再找一株靈火,謝必安那邊則帶人去了凡間,想看看能不能找到連白丢失的那一魂,這樣也能為我們多争取一些時間。”
孟湘嘆了口氣,說:“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找,可始終沒有進展,八字相合體質相配的人本就難找,更何況還是和連白一樣天生只有一株靈火,這簡直是大海撈針,而且……除了從南,說不定根本就不存在第二個人,到那時,我們又該怎麽辦?”
微風輕起,湖面掀起波瀾,水浪輕輕作響。
範無救看着那被風掀動的湖水,許久沒有開口,孟湘在這一片寂靜中品出了一絲怪異,随即,她似乎是猜到了什麽,緩緩轉頭,不可思議地望向範無救。
周圍無數游魂飄蕩在二人周圍,它們沒有自己的思想,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他們的未來看似是由孟湘發配,可實際上,每個人的命格生來就是寫好的,就算中途出了什麽差錯,也終會走向同一個終點。
從南的命運看似已被更改,實則卻不然——
如果他們最終沒有找到拯救連白的辦法,那麽到了最後一刻,他們都會将真相告訴從南,如果從南對連白還有感激之情,主動交出靈火,便是最好的情況,若是從南不願……
到了那最後一刻,範無救必定會親自出手殺死從南,強行取走靈火。
夜風輕拂,範無救站在原地,遙遙望着虛空,薄唇輕啓,說出了孟湘此生聽到的最為冰冷的話:“如果能救連白,從南死不足惜。”
-
蘇流雲不愧是能主動覺醒自我意識的小鬼,短短幾日,蘇流雲便可以引氣入體,自由運用靈力了。
從南雖不太喜歡蘇流雲,但他不會耍那些不入流的手段,盡心盡力将自己這段時間學到的東西都交給了蘇流雲。
蘇流雲這小孩鬼精鬼精的,甚至看出了從南的心思,這天他們休息時,蘇流雲忽然湊過來,眨着一雙大眼睛看着從南,滿眼好奇:“師兄,你和城主認識多久了?”
從南沒作他想,回答:“三年多吧。”
“哦......原來是這樣。”
從南不知道蘇流雲這小腦袋瓜又在想些什麽,疑惑道:“怎麽了嗎?”
蘇流雲看着從南疑惑的神情,忽然笑了,調皮地眨了眨眼,問:“師兄,你是不是喜歡城主?”
從南猝不及防被說中心事,還是被一個比自己小了好幾歲的小孩猜中,不由得有些心虛,還難得生出了些羞澀,眼神游移:“你個小孩亂猜什麽,修煉還不累嗎,哪兒來的功夫想這些?”
“你就承認吧。”他越這樣蘇流雲心裏越有底,興致勃勃地說,“你別看我年紀小,我看人可準了,你就是喜歡城主!”
蘇流雲太讨厭了,從南被他吵得沒脾氣,冷冷地扭頭道:“所以呢?你不也是惦記孟湘嗎?”
“那又如何?”蘇流雲還挺樂觀的,“我這不是還沒長大嗎,再過幾年,我一定可以讓她刮目相看。”
從南看着他剛剛到自己肩膀的頭頂,沒好意思打擊他,敷衍地點了點頭,就在這時,他餘光瞟到了一抹白,下意識順着望了過去——
一個時辰前口口聲聲說自己要休息的連白,此時匆忙離開大殿,不知要去哪裏。
蘇流雲還要和從南聊天,扭頭卻發現從南已經走遠了,背影透露着一絲鬼鬼祟祟。
蘇流雲:“......?”
-
俗話說一回生二回熟,連白記憶力不錯,輕車熟路找到了徐年的密室,推開門,果然,徐年正等在裏面。
連白這次來沒有告知徐年,徐年卻像是早早便等在那裏,見到連白出現也不覺得驚訝,溫和地朝他笑了笑,遞上一杯剛剛泡好的茶。
“城主此番到訪,是為了藥嗎?”
“是。”連白直接道,“我這次來,主要是想問問徐老板,那藥還有沒有——”
徐年聞言擡起手,不算禮貌地打斷了他,話中也帶着些不贊同:“城主,是藥三分毒,不是我不願幫您,只是這藥只管一時,想要以絕後患必須使用靈火,您過于依賴它了,這對您的身體沒有好處。”
“我知道。”連白說,“但我還沒有找到合适的靈火,只能用藥來維持。”
“沒有找到?”徐年有些疑惑,“上次和您一起來的那位,難道不就是——”
徐年話說到一半,瞧見連白的神情,話音一頓,不由得猜測:“城主,您該不會是......”
連白沒有否認,只道:“他不合适。”
徐年聞言,用複雜的眼神望着他許久,最終,他開口道:“我這裏的藥只能維持一月有餘,城主,我希望您能考慮清楚,您這是在拿命賭。”
說完,徐年将藥給了連白,連白拿着小小的瓶子,輕聲道:“我知道了,多謝——”
“啪嗒——”
徐年迅速循聲望過去,質問道:“誰在那裏?”
連白也有些意外,他沒有回頭,用靈力探察一番,發現不遠處熟悉的氣息後,他愣了愣,随即嘆了口氣,語氣頗有些無奈,緩緩道:“沒關系,是我的人。”
徐年聞言,幾乎是立刻就反應了過來,擔憂道:“城主,他——”
“無妨。”連白起身告別,“今天的事勞煩徐老板了,謝禮我稍後會派人送到。”
見連白如此,徐年也不好再說些什麽,連白轉身走出密室,果然,在拐角處望見了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