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籃球

019 籃球

“你說那名字是他改的?”易卿塵心頭突跳。

楊原野的首張專輯本來定了叫《俗世玩家》,還是請大師測算過風水的,他們這行兒講究點兒玄學。可是臨宣發之前,突然改了名叫《Mr. Y》,易卿塵一直以為是唱片公司的決策,沒想到竟是楊原野“非要”改的。

他擡起頭,一臉茫然地看向周泗淼尋一個答案。

周泗淼擡起食指,輕輕點了下他的額頭:“因為你呀!他說這是你倆共同的名字。”

“……”

夏日炎炎,新蟬噪晴午。除了蟬鳴,易卿塵的耳畔還有來自往事的風聲。他忽然想起當年楊原野好像是說過一句:“但期合意,不論風水。”

從前沒在意,如今後知後覺。

可惜已經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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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芷靜說這次獻唱不算商業行為,是易卿塵私人幫朋友的忙,賺的錢不用打到公司賬上,于是他的個人戶頭即刻就多了十萬塊錢。這是他做歌手以來賺的第一筆錢,數着那五個零,心裏比小時候過年還高興。拿了錢,他即刻動身去了醫院。

戴着黑色口罩,易卿塵左顧右盼,敲了敲曲檸醫生的辦公室門。曲醫生正要下班,看見易卿塵,卻也一點兒不意外。

“曲醫生,這張卡裏有十萬塊錢。如果今後小葵看病需要用錢,可以麻煩您直接幫她繳費嗎?您就跟她家人說,是醫院的慈善基金什麽的。”易卿塵摘了口罩,走到曲檸辦公桌前說道。

曲檸聳聳肩,嘴唇緊抿了一下,說:“這次我可幫不了你了。

“為什麽?”

“因為我演技太差,咱們已經暴露了。楊原野讓我謝謝你,但他說沒有下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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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卿塵一下子像遭了霜打:“他都知道了……他是很排斥我,可小葵的事情關乎性命,我一定要管的。曲醫生,你幫幫我,看還有什麽辦法嗎?要不,我直接去繳費處預存個十萬?”

曲檸瞪大眼睛:“預存十萬?這裏是醫院,不是銀行。”

“唉……那可怎麽辦?”

曲檸的目光越過易卿塵,落在門口,嘴角忽而上揚,眼睛轉了轉說道:“小易,你不如直接去找他?一份好意,給予和接受都該有一個合适的姿态。你覺得他排斥你,那你呢?”

易卿塵一緊張就開始揪衣角:“我?我可不敢去找他……”

“怎麽,他會吃人嗎?”

“曲醫生,您就收下這張卡吧,拜托了。楊原野他、他他罵人很難聽的,說不定逼急了還真會吃人,他左邊有一顆虎牙超尖!”易卿塵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他只想越過楊原野,幫一幫小葵。

“哈哈哈!”曲檸一下子笑得特別開懷,給易卿塵吓了一跳。

“咳咳!”她清了清喉嚨,扭頭對着門口說道:“楊原野,罵人是不文明的,你還不快給人家道歉?”

易卿塵順着曲檸的目光看去,只見楊原野此刻正抱臂靠牆站在門口,一雙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不知道已經在那兒站了多久。

一道閃電從天而降,把易卿塵劈成兩半,他石化了,裂開了……他剛才在跟曲醫生胡說八道什麽來着?他怎麽還沒失憶?

“易卿塵,你跟我出來。”楊原野面無表情地撂下一句話,轉身先出去了。

易卿塵忽然想到那天被他一刀抹了脖子的小甲魚,沒想到自己殺生的報應這麽快就來了。他轉向曲檸,可憐巴巴地問道:“曲醫生,你介意我今晚在這兒打個地鋪嗎?”

“小易啊,你走好!”曲檸沖他擺擺手。

被一個醫生說“走好”,易卿塵欲哭無淚,這是連搶救的必要都沒了……

夕陽如碎金,萬物疏影轉。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在街上,中間隔的距離可供一整個幼兒園的小朋友手拉手通過。直到遇見一個紅燈,楊原野停了下來,易卿塵不得不挪着步子靠近,二人終于并肩。

“你有時間嗎?”楊原野打破了沉默。

易卿塵擡臉看着楊原野,在對方也扭頭要看向他的時候,又趕快移開視線,盯着自己的鞋尖說:“有、有的。”

楊原野好像是笑了一下?易卿塵不确定,他只聽到楊原野鼻腔溢出的一個音節,應該不是什麽負面的情緒,因為他接下來的一句話,語氣還挺軟和的。

“你跟我去打會兒籃球吧。”

易卿塵有些吃驚,但立刻應下來:“啊?……哦好……”

沒一會兒,他們來到了一所中學的側門。楊原野長手長腳,攀着欄杆,踩着矮牆,三兩步就翻了進去。易卿塵有樣學樣,可惜一扭身卻被鐵門上的尖尖勾住衣服。楊原野見狀走上前去托着他的屁股,把人給摘了下來。

“啊!”易卿塵本能地叫了一聲。

“噓——”楊原野給他打了個手勢,“別出聲,跟我走。”

天色将暗未暗,金光收斂,切成沉沉的暮灰,校園空曠而安靜,教學樓的燈都熄滅了,一切像是電影的長鏡頭。

兩個人一路小跑着穿過大操場、升旗臺,沿着小徑一路向東,路過實驗樓,來到了體育館門前。體育館的大門虛掩着,楊原野蹑手蹑腳地把門打開一條縫,示意易卿塵先走,之後自己又悄悄側身溜了進去。

體育館一樓右手邊是一間标準大小的室內籃球館。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圓,月光透過籃球館高處的玻璃懸窗灑落下來,勾勒出一片靜谧的光影。白色的三分線、罰球線和籃筐在月光的映照下潔白清晰。

沒有開燈,月亮是唯一的光源,許多情緒盡可掩藏在忽明忽暗之中,比暴露在陽光下更讓人覺得安全。

“你對這兒很熟?”易卿塵小聲問道。

“當然,我就是附中畢業的。”楊原野說着從圓筐裏撈出一個籃球,扔進易卿塵懷裏。

易卿塵接住籃球,心情變得很輕盈,他開始運球,球在地板上彈跳發出一聲一聲啪啪的聲響。楊原野身形一閃,迅速搶斷,靈活地操控着籃球接近罰球線,籃球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準确地進入籃筐,劃破空氣發出清脆的一聲。

易卿塵跑到籃下接住籃球,靈活地運球穿梭,楊原野迅速上前阻擋。他們在寂靜的籃球館內奔跑,腳步聲在空間中回蕩,激起明顯的回聲。帶球到三分線外,易卿塵轉身起跳,手臂用力一抛,籃球在月色中劃出漂亮的行跡線,旋轉着,朝着籃筐飛去。

“超你一分。”

小小得意的聲音。

“再來。”

咚,咚——籃球在兩人手中來回跳動,仿佛一顆跳動的小心髒。默契的傳球,默契的配合,從來都不需要額外的言語,就像血液在心髒和血管形成的網絡中流動,那麽理所當然。

忽然,走廊那頭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伴有手電筒微弱的光亮。易卿塵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一把拽進了陰影裏,腦袋被按低,楊原野的身體從背後壓下來貼住他,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籃球館的門被推開,沒開燈,手電筒照在地板上,看門大爺的大嗓門傳來:“誰還沒走呢?趕緊回家噢!小情侶別在這兒瞎搞……抓到早戀要找家長、記大過,上周已經抓了一對兒了,別說我沒警告你們!”

易卿塵的唇角不自覺地揚起來,早戀,多麽美好的字眼。

眼下這個姿勢,他聽到楊原野心髒的搏動,感覺到他沁了薄汗的身體,緊實流暢的肌肉線條。剛剛斷球時,他觸到他手背上的青筋。此刻,易卿塵的心跳得飛快,不知道是因為運動,還是因為大爺,或者是什麽別的。

沒一會兒,大爺的腳步聲漸遠。随着體育館大門被帶上的聲音,兩人都長出了一口氣。

楊原野直起身,和他拉開了距離,一個人走去觀衆臺,揀了個位置坐下。

高高的懸窗将月光引進室內,灑在楊原野棱角分明的臉上。易卿塵站在臺下隔着幾級臺階仰望着他,還是曾經那個帥氣又灑脫的模樣,恍惚間,他覺得他們還是那樣好,沒有變。

楊原野的目光落下來,他平靜地開口,聲音在幽暗的籃球館裏産生回響。

“易卿塵,我恨過你。”

易卿塵呼吸一滞。

“曾經有一段時間,我總在想你為什麽抛下我,你到底有沒有心。我越是想不明白就越恨你。”楊原野的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很清楚,“你明明知道那一切對我很重要,你依然選擇毀了它,走得那麽幹脆……一定有那麽一刻,你覺得你的未來沒有我,會過得更好吧?”

“不是的阿野,”易卿塵雙手緊握成拳,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那時,我離開你……确實有不得已的原因……”

“什麽原因?”

“……我、我……”易卿塵緊緊咬着下唇,只剩嚅嗫,背上冷汗直流。

“我不管你因為什麽,你最終選擇了犧牲掉我。于你而言,我是可以随便被放棄的。易卿塵,你讓我像個傻子似的,一遍遍求你,到處找你,這些年你知道我是怎麽過來的嗎?如果你能做一天的楊原野,就絕不會原諒易卿塵。”

“……”

見他不言,楊原野帶着嘲諷地笑了一聲:“不過也對,只有像你這麽狠的人,才能成大事兒。要不怎麽能到如今的位置?我應該佩服你。從前是我低估了你,高估了我自己。”

一陣酸澀湧入易卿塵的鼻腔,心髒生疼。他移開視線,閉起眼睛,不敢再看臺階上的人,低聲說道:“阿野,如果早知道事情會發展成這樣,我是不會走的……對不起,是我錯了……”

“你用不着道歉,我已經不需要了。你說你從沒喜歡過我,既然不喜歡,也無所謂錯不錯的。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早就不恨你了。生活中值得我恨的東西太多了,我要為明天的生計發愁,和你的事情變得那麽不值一提。易卿塵,人的心是可以越變越硬的……”

楊原野停頓了一秒鐘。

世界在那一秒很寧靜,是心痛将易卿塵徹底滅頂之前最後的一秒鐘。

一秒後,他聽到楊原野說:“你,不在我心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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