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初吻
036 初吻
易卿塵的腦袋被楊原野的大手按進肩窩裏,他的兩只手臂很自然地抱住楊原野的腰。
天空飄起了輕雪,雪花落得極慢,本是冰涼的東西,落在臉上卻在發燙。
不知過了多久,雙腳已經有了酸酸麻麻的感覺。
雖然麻,易卿塵卻上了瘾。他忽而發現自己很喜歡被這樣抱着,也許是因此他的記憶中幾乎沒有被人長久地擁抱着的時刻,也許是因為此刻抱他的那個人,是楊原野。
如果是後者,那代表着什麽……
易卿塵對這個答案感到緊張。
緊張的人顫顫巍巍地發問:
“阿野……你在幹嘛……”
語氣有氣無力,軟弱地期待着一個答案。
又過了漫長的幾秒鐘,楊原野的聲音響起,微啞,被風吹得很散:
“……先別說話。”
易卿塵默默地閉起嘴巴,又合上眼睛,将一顆混沌的腦袋的重量全壓在對方的肩頭。
又過了好久,楊原野直起了腰,兩人分開一定的距離,終于有雪花可以落在他們中間。
這個突如其來的擁抱是由楊原野發起的,也是由他結束的。
他這樣桀骜不馴的人,總是要主導一切的走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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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卿塵緊張地瞟了一眼楊原野的臉,那人不似往日那樣揚着眉眼,而是把視線定在被雪壓低了的松枝上。當楊原野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易卿塵又倉惶地移開了視線。
楊原野清了清喉嚨,說道:
“走吧,趕緊回去找根叔要點兒熱水給你喝。”
“噢。”
兩人往回走,不似來的時候,一路并肩打鬧。
楊原野此刻走在前面,步伐比往日快很多。易卿塵跟在後面,低着頭走路,偶爾擡眼盯着前面人的背影。
漁獲早就被裝上卡車運往集市,中午一過,湖面上就不剩什麽人了。只有各個漁隊早上鑽開的冰眼,有些外圍拉了網,有些就那麽留在冰面上。零星幾個游人在拍照,路過一個有意思的小攤,竟是在賣海螃蟹。
易卿塵根本沒注意那是海螃蟹還是什麽別的,他的思緒都被占據着,身體走在冰面上,腦子卻在天上飛。
有一些從前不曾特別留意的小事,此刻忽然浮現出來。
自從有了楊原野,易卿塵每天去工作都感到精神振奮。偶爾幾次楊原野學校有事放他鴿子,他就心情不佳,可一想到他遲早還會來,心情又好了起來。
只要是吃飯,他都記得幫楊原野的可樂裏加上冰塊。記得他不喜歡韓式的鋼頭筷子,于是就把家裏的筷子都換成了尖頭雞翅木的。
這大半年以來,手機相冊裏存的幾乎都是他拍的楊原野,唱歌的,彈琴的,仰頭笑的,甚至偷懶趴在桌子上睡覺的。一張都沒删,他甚至還花錢升級過兩次雲端儲存空間。
他為什麽要做這些事情?
易卿塵知道,自己不是一個放肆潇灑的人,卻和楊原野一起做了許多他計劃外的事。
他從小渴望的那種無拘無束、肆意暢快卻好像都能在楊原野身上找到答案。
每次看楊原野沒心沒肺地笑,他也感到血脈通暢。
他活了二十幾年,小心翼翼地捧着上天給他并不多的東西,直到楊原野闖入他的生活,不由分說地拉着他,往有風的方向奔跑。
他暗暗地希望能一直被他拉着手,和他一直跑下去,一起去看一看世界的盡頭是什麽,看一看未來的他們是什麽樣。
有阿野的未來,總不會是太壞的。
看着前面楊原野的背影越來越遠,易卿塵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
“阿野,等等我——”
快速倒了幾步,易卿塵忽然覺得腳下一空,身體瞬間失重,撲通一聲,向前栽倒。
頃刻間,他的全身被冰冷刺骨的湖水包圍,入水前混亂的呼吸使得一股冷水被吸入鼻腔,極度的不适感迫使他緊緊閉起眼睛。屏住呼吸,耳畔是被無限放大的流水聲,岸上的聲音遙遠而飄渺。
他努力掙紮,在湖裏揮動雙手,企圖抓住什麽,或者游向水面。可身上的羽絨服變得越來越重,易卿塵感到一股強大的吸力将他拉向湖底。他掙紮着想要浮起來,但湖水卻将他不斷地拽向深淵。
幾番掙紮後,心髒從狂跳,變得衰弱,巨大的缺氧的感覺伴着恐懼……他的身體開始逐漸失去控制。
那窒息感迫使他張開了嘴巴,湖水從他的口鼻再次灌入,那感覺如利刃劃過鼻腔,紮進眼球。
易卿塵的意識變得越來越模糊……
眼前出現了一片白茫茫的光,他的靈魂好像在向着那片光亮飄去。恍惚間,好像一雙手拉住了他,易卿塵只覺得自己被向上拖拽着,不斷地攀升。
浮出水面,世界頃刻間炸裂了,但他卻清醒不過來,耳畔開始傳來轟隆隆的人聲。
意識抽離,易卿塵慢慢地陷入了沉睡。
待他醒來,他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床頭是幽暗的夜燈,室內一片寂靜,旁邊的輸液架上倒懸着三瓶空了的玻璃輸液瓶。
他有些頭疼,撐着身子坐起來,努力回想白天發生的事情。半晌,才理清思緒,意識到是自己失足掉進了冰窟窿,最後是被好心人救了上來。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全須全尾,虛驚一場。
爸爸在哪兒?阿野在哪兒?會不會在為自己擔心?
易卿塵想去找他們,告訴他們自己醒了。
扶着床沿,他努力站起身,拉開了旁邊的簾子,想要走到外面去。
簾子拉開的一刻,易卿塵看見隔壁床上躺了個人,似是在睡着。
月光将那人的一半輪廓籠在陰影裏,淩厲的五官線條有一種熟悉感。
他湊近了些,在看清了那人的眉眼時,全身的血瞬間沖向大腦:濃密的眉毛,高挺的鼻梁,弧度上挑的唇,還有此刻安靜閉起來的眼睛……
易卿塵忽然認命地笑了。
如果他這輩子注定要感激一個人,虧欠一個人,報答一個人,他只希望那個人是楊原野。
把兩人中間隔着的簾子徹底拉開,易卿塵又回到自己的病床上,把枕頭疊在一起,倚靠在床頭。用這樣的姿勢,他一轉頭,就能看見楊原野,在離他很近很近的地方。
月光平等地照着他們,沒有身份家世的分別,這種感覺讓易卿塵安心。他舍不得睡,這夜的每一秒他都想珍惜。
不知不覺,晨光熹微,日光在十幾分鐘內便填滿了整間病房。
隔壁病床上的楊原野動了一下,嘴裏咕咕哝哝。
易卿塵掀開被子,走到跟前,俯身湊過去,輕輕喚對方的名字。
“阿野……”
楊原野不知是昏着,還是睡着。他的眉頭緊蹙,很痛苦的樣子,無意識地說了一句什麽。
這次易卿塵終于聽清了。
他說:“你別怕,我來了……”
啪嗒一聲,一顆滾燙的眼淚掉下來。
恰好落在楊原野的唇間。
一顆淚,藏着易卿塵不敢宣之于口的心事。
眼眶好酸,心裏好燙。
阿野,這一次,你嘗嘗我是什麽味道的?
害怕自己笨拙的感情被探知,易卿塵俯下身,用嘴唇取回那一滴心動的罪證。
楊原野的唇溫熱柔軟,很乖巧聽話,全然不似他這個人一般,桀骜硬朗。
易卿塵放任自己,繼續吻在那兩瓣溫暖之上。
他感受着此時此刻,自己胸腔裏酸脹的興奮,令人狂躁、自卑、恐懼、羞澀又瘋狂的不知名成分,他越想壓制,就越是高漲,擠在他的胸腔裏,生疼。
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情緒,他沒愛過,但他此刻就是知道,這是“愛”。
如果這樣滅頂的宿命感不是“愛”,那這世界上就不存在“愛”這種東西了。
他愛上的不是楊原野的優秀出衆,不是他擁有自己渴望卻沒有的東西。他愛上的,是他們之間的牽連,如同命運強韌的捆綁,讓易卿塵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和另一個人息息相關的。
所以,新雪是什麽味道?
易卿塵覺得,落在楊原野頭上的新雪,是初戀的味道。也落在了他心裏。
一陣敲門聲響起,易卿塵慌忙從那個吻中起身,用手擦去臉上的淚痕。
擡頭只見秦寒松和另一個中年男人雙雙立在門口。
兩個男人都有些尴尬、略帶嚴肅地盯着他,怕是都看到了剛剛他偷吻楊原野的一幕。
不過最終誰也沒有說什麽。
後來,易卿塵知道了,那個男人就是楊金波,鼎鑫集團董事長,是楊原野那呼風喚雨的父親。那個男人獵豹一樣兇狠的眼睛,成了他日後久久揮之不去的噩夢。
他和楊原野又留院觀察了一白天。
楊原野醒來後仍是往日的開朗,沒心沒肺地哈哈大笑,笑易卿塵是頭掉進洞裏的傻狍子。
根叔後怕地搖搖頭,說:“小野這孩子膽兒真大,那麽冷的湖,就敢跳進去救人,真給我吓夠嗆!這要是出點兒什麽事兒,我可怎麽好跟你爸交待!”
在回京北的前一晚,他們倆抱着吉他,在根叔家的小火炕上一起作了這半首歌,只有副歌部分,歌詞也來不及填完整……
易卿塵回想着過去的那些日子,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來,雖然苦澀,依然美好:
他和楊原野在大雨中相遇,一起做音樂寫歌,在查幹湖,他欠了他一次救命之恩,回到京北,專輯《Mr. Y》大賣。
他離楊原野越來越近,甚至意外地交換了體溫,差一點兒就能把那句“喜歡”宣之于口。
後來楊原野去了臺灣,他被迫獨自一人背井離鄉。
一別經年,命運把他們推得很遠,很遠。
一個聲音把他拉回了現實:“你在想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