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第 12 章
盧少靈見她巧笑盈然,不免心底一怔。
他旋即回過神來,低聲道:“小可蒙聖上垂青考得功名,已打算将母親接到京中同住,也好盡善孝道。我今日托牙人賃了處空宅,就在這附近,沒曾想又遇見裴姑娘。”
他頓了頓,英熠星眸帶了絲笑,“母親夙夜操勞,獨自撫養我成人,她一生清貧節儉,我如今小有出息,便想買支簪子令她歡喜。”
裴映慈故作訝然,忙嘆道:“盧公子着實有心。只是城南離皇宮太遠,跟各府寺衙門也不靠邊,将來你日常公務又或逢朝會需入殿面聖,只怕不太方便。”
盧少靈低笑:“有勞姑娘挂心,實在也不怕與你坦白,在下囊中羞澀,可挑揀的餘地不多,實情難堪,無非日後起早些,這倒也不是難事。盧某敬謝姑娘好意,等将來手頭寬裕些,我再尋個新住處罷了。”
裴映慈聽他答得滴水不漏,又想着耽擱太久難免引車倌懷疑,縱然她今日來見何岚兒有霍昭點頭答應,可她深知他疑心極重,難保不悄悄跟個尾巴。
這便颔首輕笑,再不與他糾纏,拿了簪子和一對嵌珠金珰,交給蕊冬跟掌櫃付訖,順手戴上帷帽,先人一步踏出銀樓。
她不顧盧少靈追随而來的目光,領着蕊冬走向馬車,仍與先前一樣,小丫鬟前去送東西,她則先坐進車裏。
此事料定,車倌趕車馬往回。
蕊冬再忍不住好奇心,試探着問:“姑娘,那年輕公子是誰啊?”
裴映慈冷聲道:“新科探花郎,盧少靈。”
蕊冬愕然低嘆,嘀咕道:“都說‘狀元才,探花貌’,這盧小郎君果然品貌風流。”
裴映慈卻說:“此人并不坦誠,幾次三番與我‘偶遇’……世上哪有這般多巧合?事出有異必是妖。”
蕊冬兀然瞪大眼,便聽裴映慈将鹿林宴一事再細細說來。
當日主仆二人對證,裴映慈彼時并未起疑,由此只說有人撿了令牌交還于她,這才不慎被霍昭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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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之後慢慢品出古怪,且不說盧少靈分明認得她的來歷,彼時朝臣皆在射院,他為何會獨自在外,更來到偏僻別院?她昨日去找霍昭,又聽陳九安說他主動請去大理寺,今日他更莫名其妙出現在城南,又再與她偶遇……
裴映慈沒那樣傻,這麽些年跟在霍昭身邊耳濡目染,多少有敏于常人的戒備心。
蕊冬聽罷也驚出一身冷汗,忙壓了壓嗓子,瞟眼車簾之外,低聲揣測道:“姑娘,他會不會是将軍府的某位故人?”
裴映慈果斷搖頭:“若是曾追随爹爹征伐的故人之子,見了我何須遮遮掩掩?他瞧着比我大不了幾歲,也并非京城人氏,我實在想不出他與我裴家會有什麽關聯。”
她沉吟稍稍,細聲道:“霍昭已派人去查,想來能在書閣翻到些線索。”
蕊冬一怔,面露擔憂:“姑娘,這不好吧……這麽些年你常趁公子不在府中,偷偷潛入落玉齋翻查舊案文書,你明知公子不願你牽扯舊事……”
她喉頭輕咽,總算大着膽說出了心中顧慮:“我總覺得公子其實什麽都知道,只是忍着不與你計較。姑娘還是見好就收,這事兒便……”
誰知裴映慈偏不愛聽這話,登時橫眉豎眼,又不得不壓着嗓子:“他既然有通天的本事,那繼續忍着便是,待到哪日忍不下去再一并收拾我!”
蕊冬忙伸手捂她的嘴,連連說呸。
裴映慈不再與她争論,暗想是否要主動與霍昭提起心中揣測,轉念又怕節外生枝惹出變故,一路猶疑不定,落地進門仍在思索。
只是她沒打算招惹落玉齋那位閻王,霍昭倒主動找上了t她。
她回到小院,見秋涵等在外頭,說是霍昭新帶回幾冊書讓她去領。
霍夫人不拘女子多讀書,自然歡喜認可,殊不知這對兄妹以新書作媒暗度陳倉,起先是瞞着霍夫人偷偷給裴映慈躲懶作掩護,只不過到後來……變成霍昭為非作歹的遮掩。
裴映慈時常在想,這始末根由皆是因果,無非彼此縱容。
她定了定神,只道見招拆招便是,他若主動問起,她也沒必要藏着掖着,否則倒顯自己心虛似得,更何況,她本也想借霍昭的手探探盧少靈的底子。
她踏進落玉齋,徑直往書閣去,甫一進門,便見霍昭已褪了朝服,正在案後看書。
她察他神色無瀾,一時暗道古怪,還沒琢磨好該如何開口,卻聽霍昭徐聲道:“見着人了?”
裴映慈輕輕點頭,站在案前不動。
霍昭又道:“霍采英後日出閣,近來後宅事多,你安分些。”
她稍稍蹙眉,又在揣測他話裏的深意,還沒想出個大概,垂眸一掃,卻瞥見書案一角擱了冊密函,盧少靈三字一閃而過,惹她恍惚稍怔。
那應是縫天密使查來的線索,她明明好奇得緊,卻又不敢在霍昭跟前表露一二,忽而換了主意,到嘴邊的坦白打個轉兒咽回肚子裏,忙挪開眼,只當毫無察覺。
沉默良久,霍昭從左手邊取來幾冊半新不舊的書,推到裴映慈面前。
她一怔,下意識道:“就只是……讓我來取書?”
霍昭撩眼觑她:“不然?”
裴映慈眨眨眼,只道永遠看不穿霍昭的心思。
她輕眼掃去,那幾本的确是她先前順嘴兒提過的稀罕工本籍,這些都是流散在外的老古董,也不知霍昭神通廣大打哪兒挖來。
她又稍稍颔首,伸手接過書冊,抿了抿唇,小聲說:“謝過哥哥。”
霍昭看着她,挑了挑眉,那表情俨然在諷刺她也只有這會兒肯說好聽話。
她試探着問:“那我……先回去了?”
霍昭沒答話,垂眸繼續看書,她便知曉他這是沒打算留她。
裴映慈心底一松,臉上的淡笑藏不住,忙福身請退,抱着那些古籍腳步輕快地退了出去。
霍昭稍稍擡起頭,瞥了眼那抹倩影,視線又回落到手邊那冊密函上,他長指點案,若有所思地将密函推送回公文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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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映慈回小院打了個盹兒,醒來軟綿綿地倚在榻間,順手揀了本新書翻看。
蕊冬悄悄進屋,與她說陳九安方才來過院外傳話,明日便安排何岚兒去天牢。
她怔了怔,這才領悟霍昭話中深意。
借着霍府嫁姑娘前日外出,後宅事多,自然沒人顧得上裴映慈,她快去快回,也不必再找借口搪塞霍夫人。
她輕輕嗯了一聲,沉默半晌,忽而拽住蕊冬的胳膊,隐約有絲疑惑:“陳侍衛可與你說過,明日究竟如何入天牢?”
蕊冬搖搖頭,覺着她這話問得古怪。
裴映慈也不好與她多說,暗忖片刻,想不出個所以然,只得見機行事。
隔日一早,秋涵竟來了趟小院,說是桐雲院缺人手,哪房哪院得閑的都勞累跑一趟。
裴映慈大大方方遣走了礙眼的小丫鬟,又過了會兒,領着蕊冬去了東面角門,乘馬車離開霍府。
駕馬的仍是上回那年輕車倌,裴映慈到了地方,已早早兒戴好帷帽,人落地,擡眼便見着一頂小轎停在角落,陳九安領着何岚兒朝她走來。
裴映慈稍撩開薄紗,對何岚兒莞爾一笑:“姐姐真早。”
何岚兒羞赧一笑,不好意思言語。
陳九安移目看向天牢,沉聲道:“還請郡主在外靜候,屬下帶何姑娘走一趟。”
裴映慈一怔,急聲道:“慢着,你今日不讓我見大哥麽?”
陳九安只躬身交手:“還請郡主在此稍候。”
她橫手一攔:“霍昭答應過我的。”
陳九安道:“郡主,屬下得公子令,只帶何姑娘一人進天牢。”
裴映慈愕然一驚,瞪着雙杏眼,“所以今日他讓我來這兒,就是為了告訴我,他霍昭說到做到是麽?”
她忽而冷聲失笑,有種被愚弄的挫敗感,她早該猜到的……
“郡主,時辰不待。”陳九安又道。
何岚兒巡望着二人陷入僵持,遲疑地抿了抿唇,下意識生出退讓之心。
“小慈,若霍公子有為難之處,你我還是別勉強了罷。”她天生心善,只道這對兄妹可憐,卻從未想過其實她亦遭遇不幸。
何岚兒頓了頓,又露出極為真誠的淡笑,“我知曉你想待我好,我打心底感激你這份好意,其實見與不見,也并非那樣重要的。”
裴映慈幡然憬悟,知曉争辯下去并無作用,只得按下心中惱意,狠狠剮了陳九安一眼,忙拉過何岚兒的手,安撫道:“嫂嫂無妨,你且安心随陳侍衛同去。只怪我當初口不擇言在他跟前亂許諾,既是如此,我認了便是。”
她又勸了幾句,見何岚兒遲疑着頻頻回頭,索性背過身去再不相看。
待腳步聲遠,她才怏怏回眸,見那抹影子袅袅踱入大門,她面上稍顯落寞,又怎會不想見裴翀?不過對比起這點私心,她更想成全哥嫂。
裴映慈稍稍低嘆,剛打算回馬車靜候,提步前下意識又朝天牢那兒瞧了一眼,步子登時僵在原地。
……又是盧少靈!
她稍蹙眉,只覺此人實在古怪,陰魂不散似得怎就偏往她跟前撞?她從來不信什麽命中注定,更沒心思耽于男女之情。
裴映慈稍按住蕊冬的肩,側臉湊近她耳畔低聲言語幾句。
蕊冬頻頻點頭,又略顯忐忑地擡眸看她幾眼,裴映慈已悄然躲在暗處。
盧少靈與那輪值守備笑談幾聲,引得那人春風滿面,态度格外和煦。
不過幾句言語,他總算斂袂請辭,轉身往這邊城道走來。
神不知鬼不覺的間隙,裴映慈一把扯住他的衣襟,将人狠狠往門角一帶,二人轉瞬間已避到馬棚檐下。
裴映慈擡臂抵緊他的喉頭,一雙清淩淩的眸子冷觑着他,早已沒了先幾次虛僞的柔婉之色。
“盧少靈,你好大的膽子!”她開門見山,不再給他編纂取巧的機會,“你幾次三番接近我,究竟想做什麽?”
“你應當知曉,我現在是霍家二小姐,縫天指揮使霍昭的妹妹……你最好原原本本地說清楚,若被我察覺半點不老實,你猜我會不會在霍昭面前提到你這位新科探花郎?”
這一下突襲迅疾隐蔽,盧少靈神色稍異,待看清來人,卻很快冷靜下來。
他面色無瀾地望向裴映慈,眸底竟還有一絲如釋重負的笑意。
她蹙眉不悅,極厭憎這有來有回的博弈。
她還未及再施力壓緊,卻聽盧少靈低聲道:“裴姑娘,我想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