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第 21 章
霍夫人忙不疊地退了出去, 急急差人求請入宮拜見貴妃。
也不過半天的光景,霍采英又帶了丫鬟回娘家,她聽聞裴映慈落水染病, 心中急得不行,當下就要看個仔細。
她甫一進門, 只見裴映慈半坐床間,背上高高墊着一摞引枕, 面色雪白, 渾身綿軟無力,眉宇間還有淡淡惆悵, 只道真因落水染上風寒。
霍采英忙哎喲了幾聲,坐上床邊, 關切地打量幾眼:“請大夫來瞧過麽?”
裴映慈只答:“不礙事, 休息幾日就好。”
她心中暗想,霍昭只說不許她離開,對外人倒無約束, 尤其霍采英本就與她交好, 若忽然因病拒見,反惹人懷疑。
她又輕飄飄轉話道:“你今日怎會想起來看我?”
霍采英嘆了聲:“鶴揚晌午去了月池領賞來着, 無意聽嬷嬷跟殿下講了幾句。他回來說與我知,我才知曉你竟病得不能見人!”
她歪着腦袋, 上下打量一回, 又輕笑調侃道:“誰知見着你這病美人,倒不像有大礙, 這便安心了。”
裴映慈抿唇淡笑, 哪來半點心思應對調侃,又怎好澄清她哪是病了, 只是怒極氣極卻又無能為力,她跟霍昭的争執就像勒不住缰繩的堕馬,她心知肚明,總有避無可避被迫認清現實的這天。
霍采英見她興頭怏怏,還以為是喝藥所致,便想說些旁的閑事逗她開心。
眼見內室無外人,不相幹的丫鬟都候在外頭,次間僅留蕊冬照看着,霍采英又坐近些,擠眉弄眼道:“我可聽說,長公主真有意替你跟盧少靈牽紅線?”
裴映慈心中悶出一絲苦意,輕輕嘆了聲,連反駁的力氣也沒有。
“昨日我問你,你還不承認呢……你我姐妹疏遠了不成?”霍采英頗有不滿,“我就說嘛,他跟你還算登對,叔叔嬸嬸也會滿意。”
她頓了頓,又不切實際地暢想,“你說我該不該讓鶴揚去探探他?說不好以後真是我妹夫郎,鶴揚識人無數,定能把關。”
Advertisement
裴映慈本覺荒唐,還沒來得及開口阻攔,可忽聽得這一字半句飄進耳畔,腦中靈光乍現,騰然間想到一招險棋。
她忽而轉眸盯着霍采英,半晌不說話。
霍采英奇道:“怎、怎麽……我說錯什麽了?”
裴映慈忽而低聲喃道:“你說得這般遠,八字仍沒一撇呢……”
霍采英心思簡單,順着話道:“旁觀者清,我瞧盧少靈對你關心非常,這八字呀起碼已穩穩地寫了一筆!”
“不害臊!”裴映慈輕笑。
她長睫稍閃,又細聲道:“只不過有一事,我忍着誰也沒說,思來想去只願告訴你。”
霍采英咦了聲,忙又湊近些,好奇地盯着她。
裴映慈默了默,低聲喊蕊冬進來,在她耳邊悄聲說了幾句,卻見蕊冬謹慎地點了點頭,轉進了耳房之中,複又出來,手裏已多了個物件。
霍采英百思不得其解,靜靜看着這主仆二人默契交接。
裴映慈握着那物件,面上浮現一抹羞色,聲音微弱:“這是盧t公子的令牌。”
她手心攤開,纖白指間赫然是一枚大理寺職官令。
霍采英一怔,眨巴着眼看向她,“這是他給你的?”
裴映慈紅着臉點點頭,“昨日泛舟之時水波擺蕩不慎灑了熱茶,他整理之際順手将令牌交給我,我當時顧不得許多便接下來,之後竟忘了歸還。”
“這令牌實在重要,可我眼下也不方便行動,若遲遲不歸還怕要耽礙盧公子辦差。”她頓了頓,試探道,“姐姐若是得空,勞你今日去趟公主府,殿下知曉緣由定會代為轉交,如此也不惹出是非。”
霍采英心中不疑,當即接過那令牌,“還是你想得周到,我本還打算就讓府裏的小厮跑一趟,只是轉念細想還是不妥。東西既然在月池弄丢,該交給東主處置。”
裴映慈附和着說是,細察霍采英并未生疑,稍抿唇,又說:“這事兒說到底并不光彩,旁人我信不過,更怕越多人知曉對盧公子不利。姐姐只管找個由頭去公主府,旁的什麽也別說,免得人多眼雜是非不斷。”
霍采英當然知曉輕重,忙點頭說是,嘿嘿一笑:“我只說昨日在殿下那兒吃了道頂好的茶,今日厚着臉皮再去讨個賞。”
末了,她又輕笑調侃:“還說八字沒一撇呢!眼下便開始盧公子長盧公子短,事事替他考慮。”
裴映慈陪笑幾聲,心中略有惴惴,不知這招能否瞞過霍昭,更不知盧少靈究竟能不能懂她的用意……
霍采英在小院陪她說了一會兒,桐雲院那邊倒來了消息,說霍夫人已歇過一覺,請大娘子前去吃茶。
霍采英又再叮囑幾句,這便帶了丫鬟離去。
入夜,裴映慈實在沒有胃口,囫囵吃過些湯食便叫人撤了飯菜,徹底洗過一回早早躺在床間。
小院極靜,丫鬟們心道主子病中不敢驚擾,也早已避回側廂房吹燈拔蠟。
裴映慈面朝裏躺着,睜開眼靜靜盯着床帷一角出神。
身後傳來一陣輕緩腳步聲,那人靜立床前,一陣幽淡熏香在床間萦散,她怔然回神,察覺來人身份。
“還在怄氣?”霍昭徐然坐下,裴映慈肩頭的薄被順勢滑落。
她身子稍僵,想起白日裏的瘋狂,沉默了片刻,細聲道:“哪裏敢。”
他忽而攥緊她纖瘦的肩膀,硬是将她掰正,幽暗燈火之中,一雙清淩淩黑白分明的眸子帶着些怨,直直望向他。
二人目光相觸,霍昭眉頭一緊,知曉這回她連作戲的心思也再沒有。
他心生不悅,将她從床上拖起,蠻橫地摟進懷中。
她只着身單薄綢衣,曼妙袅娜的身子柔軟似水,他硬邦邦小山似得身體硌着她,将她越攏越緊。
“我說過,只要你死心塌地依着我,旁的都是小事。”他埋首在她發間深嗅,一陣清淡的花香,餘韻有絲絲清甜,不知從哪兒調來的香,又或是她本來就有的迷人氣味,萬中無一的味道。
裴映慈雙目微阖,無力道:“我總要離開的,霍昭。”
“無論我嫁不嫁人,我不可能一輩子留在霍家。”她輕輕哽咽,将頭深埋,也顧不得這個施與懷抱的人并不能仰賴依附,“我也不想留在霍家……這裏不是我家,你一直都清楚不是麽?”
“你現在說不想,是不是晚了太多?”霍昭聲音驟冷,大掌忽而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仰高腦袋。
裴映慈吃痛,微微睜開眼望着他,眸底委屈、氣惱和害怕混作一團,分不清淺淡。
“在你纏上我,黏着我,對我使性子費盡心思之前,你該想到這一天。”霍昭輕輕吻住她顫抖的眸子,“既決意求我庇護,怎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你對我好,我只能依賴你,纏着你。”她嗓音稍凝,“可我從來拿你當哥哥……”
“我今後同樣對你好,你不想我與陸湘成親,我本也沒想娶她。”輕吻游移至粉腮,再落到唇邊,含含糊糊的低嘆,“我娶你好不好?”
“不要……”她的拒絕甫一漏出齒間,霍昭已重重咬住她的唇,蠻橫阻止她說出令他不悅的答案。
他與她濕濕欲欲的親吻,仿若一雙深情不倦的眷侶,她掙紮不了,緊緊揪着他的衣衫,指節用力到發白,他稍施力,她已支撐不住,兩人徐然傾倒。
他嘗夠香唇,秾欲的吻沿細頸逶迤挑入薄衫,她喘息陡然急促,秀眉難耐蹙緊,貝齒輕露,斷斷續續地哼:“哥哥……哥哥……你放過我好不好?”
他埋首不言,用行動回答她的哀求。
內室蒸騰熱氣,在春盡濃夜,裴映慈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霍昭終于肯罷休,她擰着身子不願去沐浴,他依順她,将小小的人兒塞回薄被,敞着寬袍大喇喇進了洗房。
霍昭換了身幹爽的衣裳步回內室,裴映慈已累極,她面朝外邊側卧睡熟,一張小臉恬靜嬌美,睡顏卻挾淡愁,叫人一見生憐。
他再不避忌,掀開被子躺在她身旁,将玉潤的身子摟進懷中。
裴映慈渾身的力氣似乎已被榨幹了那般,她只覺身側一沉,眼皮稍稍鼓動,抵不過漫天疲倦,複又沉沉睡去。
她不知睡過多久,睜開眼時天色未明,那是破曉和沉夜交替的時辰,天光未至,幽淡濃稠的玄紫色傾蓋在上,是那種詭谲而隐秘,帶了絲絲暧昧的色彩。
她五指稍顫,不及動彈,察覺到平坦小腹被溫熱的大掌搭緊,驚懼蹿及四肢百骸,她下意識推他,驚詫坐起,回眸确認這不是夢。
視線遽然觸及那烏沉沉的眸子,霍昭也轉醒過來,昏暗夜色中,她隐約瞧見他眸底仍餘饕足,她顫手想要系緊心衣的細帶,那滑軟的繩索自指縫溜走,她惶惶不安,霍昭卻已接過她的緊張,慢條斯理地伺候着她,從來也沒有過的溫柔。
他半撐着上身,展臂一攏,又将她擄進懷中,他不開口,輕吻流連玉肩細背,享受這難有的溫存時刻。
“你不怕麽……”她怔怔望着黑暗一角,心亂如麻,“為什麽要這樣?”
霍昭伸指在她腮畔輕捏滑落,啞着嗓:“該知曉的總會知曉,今後不必再躲躲藏藏,如此不好麽?”
“你半點也沒替我想過。”她輕嘆,肩頭卻輕覆上單薄綢衣。
裴映慈一怔,霍昭卷吮着她秀致的耳垂,聲音低沉含糊:“不如你先替我想多些……”
她攏緊衣衫,竭力冷靜神思,“你不要我嫁人,這件事可以從長計議,鐵了心要拒婚自然能找個合适的由頭,可你現在逼我到最後只鬧個魚死網破,一件事變成許多事,不嫌麻煩麽?”
“你當真這樣想才好。”霍昭也不與她鬥嘴,擡指虛虛流連腰側,引出她一陣麻癢,別扭地掙開稍稍,下一瞬便被大掌攥緊。
瞧瞧,也就是在床上使些小性子,此刻他也再容忍不下了。
“你要我這樣想,便該多順着我。”她拍不動他放肆的手,索性阖上眼躺回枕上,他撩起青絲,卷在指間揉搓。
霍昭興致勃然地玩了半晌,這才披衣坐起,垂眸卻見裴映慈居然又沉睡過去,呼吸勻長,睡顏恬靜,心中不免好笑。
她明明怕他怨他,可躺在他身邊卻能心無顧忌地安然睡去,在一個人最無防備的時刻,她心底信任的卻是他。
她拿他當哥哥,當無比親近的人,可以替她撐腰容忍她任性妄為,永遠不會害她的仰仗……可他想要的遠不止這樣。
霍昭披着外袍走近窗邊,稍稍推開一條細縫,只見遠天泛起魚肚白,将要破曉。
他斂眸凝視着那一線天,過了許久又回頭瞥了眼绡帳那探出的一截藕臂,當真風流旖旎,這般可意可愛的美人,怎能讓他甘願割讓旁人?
霍昭心意篤定,隔簾深望了她一眼,披着薄薄夜色離開小院。
-
裴映慈說在病中,自不必去桐雲院問安。
她昨日被霍昭毫無節制地折騰,一直睡到午時方醒,也正是這好借口,院兒裏的丫鬟對她的懶散并沒聲響,應着蕊冬差使端來飯食。
裴映慈連日在小院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因霍昭那句謊言懶于梳洗,可瞧着怎也不像是個病人,只是打不起精神,哪怕夜裏睡得早,旦日也總是起不來,古怪得很。
旁的小丫鬟哪知曉霍昭每夜潛當花下客,裴映慈生的更是心病,她每日坐在窗前眺望遠天,好似在等着誰。
大理寺的令牌送出去後過去幾日,長公主那邊t忽然來了消息。
彼時裴映慈午後小憩方醒,正歪歪怏怏地賴在軟榻看書,管事領着幾位宮女進了院裏,蕊冬忙入內傳話。
那宮女說明來意,長公主新得了一匹草原進獻的小紅馬,極為珍貴難馴,上回見裴映慈也是通曉馴馬之人,便想邀她同賞。
那宮女特意說了一句:“殿下興致正好,只說擇日不如撞日,已下書告知相爺和夫人,郡主不必憂心,随我前去便是。”
她說罷,還慢悠悠地擡眼看了看裴映慈,複又低低地垂眸,姿态仍很恭敬。
裴映慈秀眉稍蹙,眨眨眼,只說:“勞殿下盛情相邀,映慈不敢不去。”
她今日難得早起梳洗過,眼下倒真是說句話的功夫便能輕松離開。
昨夜霍昭并沒在小院留宿,他折騰過她兩回便肯放過,似因隔日要進宮面聖,免大早擾她清夢。
她這幾日乖得很,倒也沒真試探過霍昭對她的姿态是否有所松動。
只是眼下是公主府來人,霍家哪有人敢明目張膽對着幹?
裴映慈跟着宮女一路朝外,大搖大擺地出了霍府大門登上馬車,這一程倒也不見有異。
她惴惴不安,卻也不想再揣度缥缈的可能性,坐在馬車後,又暗忖起長公主的心思。縱然她天真有餘,也不至輕信那同賞小紅馬的由頭,早不熱絡晚不熱絡,偏是她交還令牌後忽然上門邀請,怎不叫她多想?
她暗自陷入思索,不多時,馬車緩緩停下,車外人聲如潮,實不像去到公主府的地界。
裴映慈好奇地掀了車簾,還未及瞧清楚,卻聽那宮女在外道:“郡主,恭請下車。”
她稍怔,忙提裙落地,仰首展眼一瞧,發覺她竟被帶到聞名京都的鳴風樓。
那宮女橫臂作了個請勢:“請郡主随我來。”
裴映慈見長街人流如織,好不熱鬧,她心道不便在大門外逗留許久,這便稍稍颔首,随宮女踏入食樓。
她們一路朝裏,過了個回字天井,去到幽僻的後院,這才道鳴風樓別有洞天,連廊之後居然是座二層小樓,一間間敞闊的廂房相距甚遠,正是私下聚會的絕佳去處。
裴映慈走上二層,穿過清幽的長廊,停在左右不靠的獨立雅間之外。
宮女輕輕叩響門環,這才慢悠悠地推開房門,引了裴映慈入內。
她不免狐疑,心道這一行神神秘秘,更加肯定心中揣測。
她進到外堂,隐約見得珠簾後有一人獨坐。
那人聞見動靜,也正朝這邊踱步而來,兩人幾乎同時撩起珠簾,一人擡眸,一人垂首,皆是一怔。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