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第 22 章
裴映慈見簾後之人竟是盧少靈, 當即唬了一跳,忙撤手退了兩步。
盧少靈卻未朝後,他順勢撩開珠簾, 稍垂首自次間而出。
他見裴映慈神色怔然,嬌靥俏白, 只薄薄施了層淡色胭脂,模樣嬌美可人。又因二人方才不防湊在一處, 那胭脂馨香撲面, 餘韻還有稍稍香甜,直教他心神一蕩。
那引路的宮女侍立門邊, 只道:“盧公子,長公主殿下已圓你所求, 還望你珍重良機, 莫辜負殿下一番美意。”
說罷,她又朝裴映慈稍福身,轉退門外, 順勢将房門帶緊。
裴映慈這方回神, 頗感不安地眨眨眼,雖這與她先前所想差別甚遠, 可最後也的确達到目的,只不解竟有長公主牽連其中。
盧少靈見她神色有異, 忙請她就坐, “郡主,令牌我已拿到。”
他頓了頓, 又試探着說:“盧某冒昧求請長公主作此安排, 不知是否曲解你的用意?若這是我擅作主張,還請你別怪罪, 只當今日我作東請你吃頓便飯,無需太過拘謹。”
裴映慈忙道:“沒有……盧公子,我想要與你見面。”她擡眸看着盧少靈,清淩淩美目流轉,“難得你明白我的用意。”
盧少靈給她斟了茶水,低聲輕笑:“我也只是推測罷了。若郡主想劃清界限歸還令牌,必然會托人直接送到城南。”
他話語一頓,凝視着她,語氣認真,“可你特地讓秦少夫人找到長公主門下,我猜想你應該想借長公主開口辦某件事,又不好光明正大說與人知?思及那晚你我相談未盡,便以為郡主或許想見我一面,這才鬥膽求請殿下暗中安排。”
裴映慈心中一震,沒料及盧少靈竟将她的心思猜得這般透徹,她錯愕地張了張嘴,不知為何忽而忌憚起他這份過人的智謀。
“的确如此……”她猶疑半晌,“盧公子,你不好奇我為何不直接讓人去找你麽?”
裴映慈以往總能多想幾分,她跟在霍昭身邊太久,那七竅玲珑心的人物逼着她不得不多幾分謹慎和狡猾,可當她意識到,眼前的盧少靈并不比霍昭愚笨多少,她這點小聰明便無需再顯擺。
盧少靈微笑:“你有自己的苦衷,既然不願明說,我何必咄咄逼人?”
Advertisement
裴映慈皺了皺眉,一面感慨他大方體諒,一面又因種種顧忌,實在沒法子輕易給出信任。
他話鋒一轉,“不過,我好奇郡主想與我說些什麽?”
裴映慈水眸輕閃,咬了咬下唇,“盧少靈,你那晚說想娶我,此話當真?”
盧少靈怔然,還不及細想,又見裴映慈嬌靥浮緋,氣息稍急:“你……你擇日到霍府下聘,我嫁給你。”
她紅唇翕張,秀致貝齒與那抹紅胭交晖映人,直教君子堕心,說出來的話化作蠱,猛地鑽進盧少靈心底,震起駭浪。
“郡主……”盧少靈難得語滞,愣愣望着裴映慈,一時不知是欣喜多些,又或好奇多些。
“你、你想說什麽便直說,若你覺得不妥當,你我今日就當是承殿下好意吃頓便飯,踏出門就把方才的話嚼爛了吞進肚子裏,誰也不許說。”她分秒間已穩下神思,雖粉腮仍餘淡淡緋色,可眼底的慌亂已褪去。
“郡主此話當真?”盧少靈語氣裏竟有一絲急切。
裴映慈認真地點點頭,心底怦怦直跳,“盧少靈,我不要貴重的聘禮,只要你托冰人到霍府下文定,越快越好。 ”
若說前頭幾句倒也尋常,可盧少靈越聽下去,他們二人落到最後竟是一個“越快越好”。
他不由稍稍蹙眉,只覺事情蹊跷,不免好奇道:“郡主,合媒下聘是大事,急不得一時三刻,于情于理,我都不能怠慢你。”
她秀眉一橫,直直望着盧少靈,“你究竟想不想娶我?”
他一怔,低聲道:“自然想。”
裴映慈道:“那你按我說的去做便是。”
盧少靈劍眉稍緊,不解道:“郡主,你可是遇着什麽麻煩?若你信得過我的為人,不妨說與我聽,說不定我也能幫上一二。”
她冷靜地看着他,“那夜我與你說的話有些不妥,事情發生在月池,這麽多雙眼睛瞧着,哪怕我不在乎顏面,可霍家不能不在乎。這件事不了了之,傳出去只是丢了霍相爺的臉,你以後又如何在朝中立足?”
她偏不表露半點困窘,反将最淺顯的道理擺上臺,就算他覺着她不過以權勢相挾,也好過被外人察覺她急于稀釋跟霍家的關聯。
“家中長輩已然知曉這事,無論如何也沒得輕易罷休。你若覺着委屈,我們可以約法三章,你我不必做真夫妻,婚後你納妾收小我都不介意,也願意在外邊替你說好話,待事情沉下去再不新鮮,日後時機得當,你想休了我也……”
“郡主!”盧少靈見她越說越荒唐,忙低聲制止,“我當夜所講句句出自真心,并非與你虛僞周旋的托辭。郡主若願意屈尊下嫁,我自當竭力争取,至于旁的……盧某從來不好風月,只求夫妻同心,還請郡主切莫多想。”
裴映慈自知失言,更無意冒犯讀書人,忙轉口道:“閑事倒也不必急着商定……總之,你若真想幫我,便按我說的去做。”
盧少靈見她态度堅決,話裏繞不開一個“急”字,心思實在難探。
他垂眸暗忖了片刻,輕輕嘆了口氣,這才道:“郡主出身尊貴,婚事不可輕慢。我晚些修書求見殿下,由她出面再托冰人,如此便不失霍家的身份,長公主本就有意促成此事,想來願意好人做到底。”
“好。”裴映慈點點頭,答應得十分幹脆。
她想了想,又從發間拔下兩支嵌珠金簪,推到盧少靈面前,“我不知今日能與你見面,身上沒有旁的值錢物件,這兩支簪子t你先拿去應急,下聘周轉應當足夠。”
盧少靈忙伸手推阻,這一下不防,兩人的手倏地相觸,裴映慈稍怔,猛地抽回五指,霎時俏靥生緋。
盧少靈也略顯尴尬地折掌,低聲道:“郡主多慮了,我誠心思慕姑娘,怎能收下金簪?你且放心,我必定盡快安排此事,不叫你與霍家為難。”
裴映慈垂下腦袋,一雙美目流轉,低聲問:“那我們原先說好的事,之後還作數麽?”
她當然知曉這話未免功利心太強,好似她願意與他談婚論嫁,就是圖這點好處。
可眼下局勢不由人,霍昭顯然不會輕易罷休,她更不想繼續留在霍家,三不五時受霍夫人唠叨,既然遲早要嫁人,探花郎有哪兒配不上她?
正如霍采英所言,嫁人後她倒能擺脫霍家桎梏重獲自由,不說霍夫人本就期盼她早日出閣,就算是霍昭,他再有滔天的權勢,也得認下這禮法綱常,難不成還真敢明目張膽搶奪人妻麽?
一旦她與盧少靈成親,她便能拿着這段夫妻關系作要挾,她原先在霍家便拿身體作交易,霍昭又或盧少靈本沒區別。
更何況,她與霍昭名不正言不順,更有悖倫常,可對盧少靈,她倒能奪回先機。
盧少靈聞言一怔,忽而失聲低笑:“郡主,我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或許你并不信我,可我仍是那句話,無論你我是何關系,我都會幫你。”
他這話說得坦坦蕩蕩,倒叫裴映慈心虛起來。
她輕咬唇,又小聲問:“那你、那你能不能先到天牢見我大哥一面?我已許久沒見他,不知他究竟發生何事……”
盧少靈篤定道:“我一人獨去這倒不難,只是我見過少将軍,又該如何與你知會?”
裴映慈滴溜溜轉了轉眼眸,心生一計,仍堅持将一雙金簪遞到他面前。
“你讓冰人到霍家下聘時,用這金簪作信。若我大哥無事,你便将這兩支金簪都送回來。若大哥有些不妥,但不危急性命,你便送回一支金簪。若是、若是……”
她有些說不下去,緊了緊下颌,小聲道:“若大哥不太好了,你先替我保管這兩支金簪。”
盧少靈神色一凜,這回再沒推辭,鄭重地握起兩枚簪子,沉聲道:“郡主寬心些,少将軍定會沒事,這雙金簪必然物歸其主。”
他頓了頓,想要緩和驟然冷肅的氣氛,慢聲道:“因着這件大事,我也要盡快托冰人登門下聘才是,不好叫裴姑娘苦等消息。”
裴映慈聞言愣了愣,下意識“噗嗤”一聲輕笑起來,此際竟忽然起了陣羞意,方才種種回湧心頭,只道自己好不大膽,也奇這盧少靈也非凡夫俗子,竟沒被她膽大妄為的舉動吓退。
她笑過羞過,悄然擡眸瞧了瞧盧少靈,見他面含淡笑,玉面映人,當真是位俊俏郎君,心中默默悵然。
她只覺愧對他這份真心實意,男女婚事不談門當戶對也講情投意合,可她對他來說,二者皆無。就憑那虛無缥缈的恩情,他當真能不後悔麽?他本身有那樣好的前程,她與他的婚事卻算不得多好的買賣。
思及此,裴映慈慢慢站正,愧疚不安湧上心間,緩緩倒身下拜,“盧公子,多謝你。”
盧少靈大驚,忙也跟着站直,交手倒身朝她拜來,緊跟着扶起她的胳膊,又旋即收手,沉聲道:“郡主,萬萬不可。”
在許多時候,他總會自貶身份以“郡主”相稱,這份心意裴映慈看在眼裏,不免又是感動又是慚愧。
“眼下我多說也無益,等到事情落地,郡主自然能明白我從不存诓騙之心。”他說得光明磊落,可裴映慈卻只嗫嚅不語。
她本性飒爽天真,其實不願将人往壞了想,可這些年的遭遇令她不得不多留心眼,哪怕事情說到這般田地也并未完全相信盧少靈,只拿流言難抵女兒名節作借口,順勢而為偏要盧少靈認下這門姻緣。
盧少靈見她神色緩和,好意問:“郡主餓了麽?今日難得來享譽天下的鳴風樓,不妨承其美,就在此吃些東西?”
裴映慈省起他是外鄉人,想來并沒嘗過鳴風樓的美味,只是稍有猶疑,怕耽擱太久待霍昭察覺,免不了又要節外生枝。
“我不餓,鳴風樓的招牌都還不錯,你可以留下來嘗嘗。”她低聲婉拒盧少靈的邀請,稍一福身,已打算離開。
盧少靈略感惋惜道:“既是如此,今日只怕沒口福,我随裴姑娘一同去罷。”
裴映慈也不勉強,只轉眸瞥了他幾眼,轉身拉開房門。
那宮女正候在長廊不遠,見二人推門而出,忙疾步迎上前,語氣淡淡:“郡主,盧公子,殿下差人來報,霍使君已離了宮城,正往鳴風樓來。”
裴映慈心下急墜,步子猛地一頓,呼吸不由自主地亂了幾分。
盧少靈見她面色微異,好似如臨大敵,不免蹙眉暗忖,對宮女道:“我與郡主私見本無不妥,只是借口不當,不免有心虛之嫌。霍使君惜重郡主,我與他說明白緣由便是。”
裴映慈沉聲:“不必,你先走。”
她往前邁了幾步,面色陰慮不寧,轉眸回看着盧少靈,壓低了嗓子:“你将我方才說的事情記在心裏,仔細做好便是。”
她頓了頓,又輕嘆:“大哥哥那邊我自會與他解釋。”
這邊話音還沒落地,眼見着長廊那頭徐徐踱來一隊人馬,皆為黑衫束帶,腰佩長刀,正是縫天所的吏使。
為首那人闊步如風,面冷如霜,神姿傲然不可逼視。
霍昭頓足于前,不過幾步之遙,那冷森森的氣勢令人不寒而栗。
他冷眸輕掃,目光落在她臉上,“妹妹要與我解釋什麽?”
裴映慈心下一墜,忙朝他福身,仍嘴硬道:“大哥哥,你怎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