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第 24 章
裴映慈手心一顫, 差點打翻了木匣子。
蕊冬好奇地望了一眼,抿了抿唇,又不知該如何安慰, 只能繼續埋頭做事。
裴映慈知曉這是霍昭對她的敲打,無非是在告誡她, 她就跟這只觀音燕一般,無論如何逃不出他的掌心。
她原本負氣地将那玉簪扔回木匣, 本想一擲了之, 可過了半晌沉靜下來,又覺她不該這般輕易被霍昭撩撥心念。
他不想讓她惬意, 她偏不能上他的當。他想要她在意介懷,她便要輕飄飄拿起放下, 不再覺着這玉簪礙眼, 甚至随意地擱在一旁也無妨。
她要毫不在意地将玉簪物歸原主,換她淩.虐霍昭的尊嚴,如此徹底割斷這個晦澀的秘密。
于是玉簪又被她拿了出來, 左右不知道放哪兒, 順手便擺在了次間小案上,她吃過午膳忘了這回事。
今日長公主未召見, 她自不好打聽貴人行蹤,也沒真不分輕重在公主府四處閑逛。
臨近晌午時分, 蕊冬跟着宮女在次間傳菜, 外頭忽然來了位小內侍,裴映慈擡眸望去, 卻見門外之人竟是盧少靈。
她微訝, 忙站起身迎他進屋。
“盧公子,你……怎麽來了?”她在心底估了日子, 今日是大朝會,百官散朝後應當在宮中同進午膳才是。
盧少靈面上露出一絲淡笑,“長公主念你獨在府中恐覺孤單,特請了聖人口谕,今日免我廊下同餐,改道公主府陪你用午飯。”
裴映慈俏靥一紅,眨了眨眼,幹巴巴地陪笑幾聲,實在不好接話。
蕊冬恰好撩了簾子,執箸站在一旁,笑盈盈道:“姑娘,盧公子,飯食已準備妥當。”
裴映慈忙站起身,請了盧少靈進到次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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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對坐着,一邊一個宮女拿了長箸布讓,裴映慈倒也習慣了這樣的場面,只盧少靈有些猶疑。
她瞧出他謹慎流露的不自然,清了清嗓子:“都下去吧,不必伺候。”
女婢連聲應諾,裴映慈又擡眸瞧了眼蕊冬,小丫頭心領神會,默默颔首也跟着宮女們退了出去。
盧少靈鴉睫稍閃,輕輕勾起唇角,低聲道:“郡主有心,盧某感激不盡。”
裴映慈轉眸觑他,也輕輕笑起來,好似已許久沒有這樣無慮。
二人開始吃飯還很沉默,裴映慈在霍家學足規矩,食不言寝不語,霍夫人哪知曉她從前在軍營多麽無法無天?領兵打仗沒那樣多的拘束,将士們都愛湊在一塊兒大口吃肉豪飲,不時分享家鄉見聞,彼此感情深厚,裴映慈從小耳濡目染,也喜歡飯桌上熱熱鬧鬧的氛圍。
當然,這個習慣在她進霍家後被改了個徹底。
裴映慈吃到半飽,本打算按着霍家的規矩停手收筷子,誰知盧少靈忽然開口:“我瞧郡主喜歡這道炙牛肉,不多吃些麽?”
她一怔,手捏着玉箸,猶豫地看向盧少靈,沒料到他心思這樣敏銳。
這一點一滴的妥帖得體,都是霍夫人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記,身為女子,凡事不能貪多,無論是賞玩飲食,又或夫妻相處,都得學會克制二字。她對此十分不理解,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裴映慈抿了抿唇,美目稍斂,心底那縷不馴的倔脾氣悠悠然冒了起來,像是要與過去做個徹底切割那般,她定了定神,重新夾了一大筷牛肉放進碗裏。
盧少靈見狀低低地笑,拿了布讓的長箸,又給她碗裏添了些菜。
裴映慈咽下那口肉,朱唇稍揚,笑起來露出唇角淺淺的梨渦,“你也吃,公主府的膳食也不是日日都有福氣嘗到的。”
盧少靈輕笑颔首,也垂眸吃了幾筷子,席間氛圍很快變了個模樣。
裴映慈稍作停頓,忽而支起手撐着下巴,好奇道:“你今日起得很早吧?”
他輕嘆:“我幸蒙老師提點備了馬,否則從城南前去宮城實在該發愁。”
他也沒否認裴映慈的判斷,卻并不一味訴苦,很懂得苦中作樂。
裴映慈被他逗笑,忽而又問:“長公主今日也在殿中?”
盧少靈話語一頓,随後看着她,“端王于東海練兵回朝,今日朝會宗室、官吏皆在列。”
裴映慈怔了怔,咬在嘴裏的那塊粉藕撲騰掉進碗裏。
端王是周貴妃的獨子,與霍昭更是有血緣關系的表兄弟,她不由想到在鳴風樓,霍昭忽然改變主意匆匆離去……難不成是因為端王召見?
若真是端王,他忽然回朝,為何這般着急要見霍昭?
裴映慈眨眨眼,竭力壓制嗓音的起伏:“端王……是何時回京的?”
盧少靈答:“正是昨日。”
裴映慈心底一墜,果然……
“怎麽?”他好奇地看着她。
裴映慈揚腮淺笑,搖了搖頭,“他這些年一直領兵在外,很少留在京城,跟另外兩名皇子十分不同。”
盧少靈附聲道:“聽說端王殿下先在南邊打檀囬,又去了西邊鎮壓百羌六部叛亂,去歲才折返東海練兵,如今四海安穩,這才得诏回京。”
裴映慈輕咬唇,猶疑半晌,“他……之前也在我大哥麾下打過仗。”
盧少靈移目望去,見她神情有些落寞,話鋒陡轉:“今日來見郡主,也因有正事相談。”
她擡眸看向他,卻聽他道:“晚些我會去一趟天牢,能見到少将軍。”
裴映慈稍怔,臉上神情又驚又喜,手裏的筷子也顧不上,忙擱在一旁,一雙手期待地扒着桌沿,杏眼盈盈,就這樣直視着盧少靈。
“當真麽?”她有些不敢相信,“盧公子,多謝你!”
盧少靈一時不防,忽而被她的美貌晃了眼,他們從沒有如此近距離地對視過,少女玉肌雪骨,白瓷般的臉蛋透若琉璃,眉目如畫,柔媚中透了絲懵懂,清純有餘,楚楚動人,直教神魂俱酥。
他耳根不由泛熱,稍稍避開眼,低聲說:“你有什麽話想對少将軍說?若有機會,我代你轉達。”
裴映慈忽然被他問住,左思右想,到底還是牽挂為先,只要裴翀身體無恙,他們兄妹二人來回無非也是那些家常。
她搖搖頭,只說能見一面已是極好,又喊了蕊冬進來撤走飯食,這邊請盧少靈到一旁的軟榻入座飲茶。
宮女奉茶上前,裴映慈轉眸一瞥,掃見那枚被她随手擱置的玉簪,心間一跳,還沒來得及收好,那玉燕已被盧少靈瞧去。
“這簪子水頭足工藝精,并不似俗物t,只是郡主不喜歡?”
裴映慈将玉簪握進手心,囫囵道:“不喜歡。”
她頓了頓,五指越收越緊,忽而轉頭看向盧少靈。
他面色坦然沉靜,清俊面龐始終帶着絲友善的淡笑,他對她真誠而坦率,舉止克制有禮,雖與父兄并不是一類人,可都說君子端方如玉,她與他交往這幾回,也知曉盧少靈的确擔得起“君子”二字。
她……從未有這樣深刻的意識。她就要嫁人了,眼前這個男人是她未來夫君,今日皇帝肯下旨讓盧少靈明目張膽來公主府,這件事幾乎再沒有斡旋的餘地。可她心底藏着太多秘密,抛開旁的不說,她與霍昭的糾葛對盧少靈來說并不公平。
手裏的玉燕成了一根看不見的長針,紮破掌心,沿着血液脈絡淌進她心裏,一下一下挫.磨她的意志力,戳破她虛僞的底氣。
她要與他說清楚麽?她與霍昭,她這名義上的哥哥……他們并不清白。
“我想……”她聲音嗫喏,還沒來得及說清楚,有人忽而走近簾外。
蕊冬小聲提醒:“姑娘,國公府來人求見。”
她一怔,與盧少靈一同站起身,二人不約而同朝對方看去,目光相觸,又不自覺地別開眼,她心底泛起絲古怪的羞怯。
裴映慈臉頰浮緋,忙穿過簾子走到外間,只見來人是霍采英的貼身婢女,她領着名小丫鬟,見了主子即刻福身行禮。
她手裏拿着一份精裱請帖,由蕊冬呈給裴映慈,這才笑着開口:“姑娘,我家大娘子心裏挂念你,特請姑娘前去長留山莊赴宴迎春。”
裴映慈詫異,“這麽突然?怎又有這閑情了……”
女婢輕掩嘴:“姑娘大抵又不記得了,上回小公爺親口答應了夫人,待公子回京可要做東重設迎春宴。”
她一怔,想起月池迎春之前,秦鶴揚的确多嘴說了一句,彼時霍夫人記挂霍昭和陸湘的姻緣,只覺可惜,由此才有後補這一說。
她原以為秦鶴揚只是哄長輩歡心,并不以為然,沒料想他還真做了打算。
裴映慈本想躲着霍昭這活閻王,還沒開口,那婢女又說:“還有一份帖子送去盧大人那兒。”
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似笑非笑瞥了盧少靈一眼,語氣好不暧昧:“要知曉盧大人今日在姑娘這兒,我便一塊拿來了。”
話音落下,裴映慈又羞又惱,眨眼間腮染彤雲,蹙眉忒了聲,又惹得小丫鬟咯咯地笑。
話說到這份上,自然由不得裴映慈再婉拒,否則倒似要與盧少靈避嫌那般,白惹人閑話。
女婢将帖子送到,也沒有再耽擱,領了小丫鬟離了公主府。
別院一時安靜下來,盧少靈與裴映慈相顧無話,彼此對望了會兒忽又忍俊不禁,止不住地垂眸輕笑。
過了半晌,盧少靈拿了公務請辭,裴映慈心底總算平息波瀾。
她一心記挂裴翀安危,怎會想到盧少靈的一舉一動都被縫天密使傳到霍昭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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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王府一向冷清,因着主子常年不在京中,府內仆從并不按規制備齊,留下來的多是信得過的老人。
南面書閣更加幽中取靜,滿園栽種花木,此刻院中空無一人,陳九安抱刀守在園外。
書閣內淡香袅袅,秦鶴揚慣愛搗鼓風雅玩意兒,他坐在一旁的小案邊,興致勃勃地跟兩位好友分享新得的寶貝。
霍昭與端王于長案前對坐,端王五官硬朗,方正面孔,生得像皇帝多些,由此這對表兄弟反倒不太肖似。
他手裏拿了一則東邊回傳的軍報,眼下正默默細讀。
而霍昭兩指夾了張簡短的密函,他反複看了幾回,唇間遞出一聲低悶冷嗤。
端王好奇地展眼觑他,大抵猜到一二,“照連,你那寶貝妹妹被姑母帶進了公主府,這段日子恐怕也見不着。”
他雖為皇子,可脾性卻有幾分灑脫,雖談不上豪邁,但也是大開大合的武将之風,又因與霍昭交情匪淺,由此私下相處不免少些正經。
秦鶴揚在旁搶先笑道:“今後嫁了人,那見不着的日子更多了去。”
霍昭冷眼睨他,長指一卷,那紙條霎時被內力摧為碎屑,絲絲縷縷地飄落案上,直教秦鶴揚心底咯噔一下。
“什麽新鮮事兒?”端王也瞥了眼秦鶴揚,怪他火上澆油,自顧轉了話口。
霍昭冷聲道:“盧少靈去了天牢。”
端王神色一凜,“他真敢碰裴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