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第 25 章

霍昭冷笑:“不自量力。”

秦鶴揚停了手裏的動作, 擱了香引移目望來,端王恰時轉過頭,二人目光相接, 随即默契地各自挪開。

端王将手裏的軍報遞給霍昭,握起茶飲了一口, 沉聲道:“當年皇兄究竟有沒有謀反,天知地知, 父皇知, 我……”他垂眸望着案上細細的紋路,“我也只是猜測。”

“父皇幾經周折方才繼位, 本就比尋常人要多幾分猜疑。大哥偏不明白,說好聽是仁德, 實則婦人之仁, 又總想在父皇跟前做好些,可是天子腳下,風頭過盛, 不是一件好事。”

秦鶴揚已走到二人身旁, 他在霍昭右側坐下,接話道:“道理自然如此, 王爺不愛留在京都,也是為了收斂鋒芒。”

他這人平日大大咧咧不問正事, 實則心如明鏡, 否則也不能與霍昭交情甚深。

“在外頭我自在,軍功一筆筆都有旁人替我記着。”端王咧嘴一笑, 又逢上霍昭的目光。

霍昭道:“東邊的人馬不能擅動, 在京中,巡防營歸秦家, 縫天所要員皆是我的心腹,如此不要禁軍也罷。”

秦鶴揚聞言臉色微變,轉眸看向霍昭,半晌沒接話。

端王收起閑适姿态,振袖直視而來:“照連,男子漢大丈夫,女人是女人,江山是江山。你如果真有把握,陸家這枚棋可以不取。”

秦鶴揚忙道:“正事歸正事,暫且不提。帖子我可都發出去了,你們倆兄弟不能掀了我的桌。”

他頓了頓,神色複雜地瞥着霍昭,“照連,她名義上只是你的妹妹,更何況如今聖上有意賜婚,有些事強求不來。”

說罷,又與端王對視一眼,暗暗挑了挑眉。

端王只道:“小不忍則亂大謀,盧少靈殺不得。”

霍昭倏地擡眸看向端王,長指一掀,悠悠然蓋住那份軍報,“要他死能有多難?殿下自可安心,我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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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王沉默一瞬,不願與兄弟起争端,颔首不再多言。無非一個女人,他向來興不在此,只要霍昭與他的籌謀不受幹擾,別說是大逆不道強娶姊妹,除了皇位,他什麽都能答允。

他忽而笑道:“這樣罷,待那日我也去瞧個熱鬧。說起來,我已有許多年未再見裴家小妹,也不知她如今是何模樣?”

秦鶴揚嘴快:“自然是萬中無一的好顏色,否則照連……”

他話還沒說完,霍昭已冷眼睨來。

“說說也不行……我對她可無半分觊觎,我是真心拿她當妹妹,你?”

霍昭道:“她不需要你這份真心。”

秦鶴揚無奈地聳聳肩,跟着端王的話口說起了筵席當日的安排。

端王今夜需進宮陪周貴妃晚膳,由此并未留二人在府中用飯,霍昭從端王府離開時已近黃昏,陳九安沉默地跟在他身後。

二人徐徐走出王府大門,立在石階之下,霍昭忽而頓步,展目遠眺天邊雲霞,端王府外長路敞闊幽靜,遠處正街已有鼎沸夜聲,都城的生活永遠鮮活多姿。

這一動一靜像是被人剖出了條邊界,東邊的王所是至高無上的禁地,達官顯貴朱門金殿,而那真實的流露着煙火氣的集市,每一簇燃燒的火星,似乎就在他耳畔發出清脆的聲響。

霍昭長睫微斂,忽然閃過一個念頭,聲音又低又輕:“不知小慈在做什麽?”

他語氣低沉,像在自言自語,陳九安不敢妄自接話。

霍昭沒有牽馬,稍斂袖,轉身在長路緩行。陳九安給馬夫打了個眼色,忙快步跟上。

他猶豫半晌,總算道:“公子,盧少靈擅見天牢要犯,是否依律處置?”

霍昭:“讓他見,今後也不必刁難。”

陳九安稍蹙眉,暗忖片刻,忽而瞳仁微張,不可置信地悄擡眸瞥了眼霍昭,喉頭輕咽,只低聲應諾。

霍昭又問:“那件事進展如何?”

“公子,那人意外于家中暴亡,燒紙祭奠的家仆不慎引火走水,整條街都被燒幹淨了。不過,六所那邊查到些蛛絲馬跡,下毒一事确與陸鼎逑有關t。”

霍昭眸色驟沉,良久不發一語。

他暗暗思忖片刻,話鋒陡轉:“盧少靈家中還有誰?”

陳九安道:“仍有老母親在世。”

霍昭負手靜立在前,望着眼前人流如織,沉聲:“婚姻大事,須有高堂見證。從曲川到京城,這一路山高水長,許多事情難說得很,當心紅事變白喪,終究違了妹妹的願。”

陳九安呼吸猛滞,忙垂首,“屬下明白。”

霍昭忽一卷袖,側身朝後瞥了眼,那馬夫旋即牽馬上前,将缰繩遞給主子,恭敬地退到一旁。

他翻身上馬,疾馳奔入昏茫夜色之中。

-

兩日後,長公主命人備好馬車,将裴映慈送往城郊長留山莊。

盧少靈那日離開後并未再來公主府,裴映慈知曉緣由,明白他若派人從中傳話,難免留下把柄,這回宴席倒是他們見面的好機會。

這莊子是秦國公早年置辦的私産,依山傍湖,風光獨好,常用來宴請京中權.貴。

裴映慈到的早,跟着女婢一路往裏,正堂只有霍采英一人。

姐妹倆拉手坐下說了會話,遲遲不見賓客到來,裴映慈不由好奇:“小公爺去哪兒了?”

霍采英只笑:“他在後邊別院陪端王殿下品茶,哪來閑情陪我苦等,先前來的郎君聞着味兒都撲過去了,巴巴地要在貴人跟前讨個好。倒真不知誰做東呢!”

裴映慈一怔,“端王也在?”

“是呢,殿下說承照連面子給他作個陪客,也望他與陸湘的好事能成。”霍采英輕輕嘁了聲,“我們仨這姑嫂怕是要做定了,你都不知曉,嬸嬸原也想來的,真不知她看中陸湘哪兒好……”

裴映慈默然:“陸鼎逑雖是武夫,倒娶了位大儒長女作夫人,陸家稱得上是書香門第。霍伯母一慣偏愛知書守禮的女子,陸湘哪裏不好?”

霍采英拉住她的手,“幸好你也快許親嫁人,今後不必在家中與她大眼瞪小眼。你我姐妹二人仍能常聚,她麽……自然也輪不到咱們巴結!”

裴映慈心底一跳,這才省起盧少靈來,也不知他是否也在別院作陪?那……霍昭會如何對他?

她心神不寧,那貼身安放的玉簪硌着她心前皮膚,格外有存在感。

也正是此際,屋外有人來報:“少夫人,盧少靈盧公子到了。”

裴映慈怔然回神,便見盧少靈自外頭走進門中,他今日穿了身素淨的绉紗白衫,對東家極為尊重。

盧少靈先拜見霍采英,又轉眸朝她颔首輕笑,聲音朗逸:“郡主安好。”

她下意識起身相迎,也淡笑着福身回禮。

霍采英瞅瞅盧少靈,又乜眼打量裴映慈,稍稍掩嘴,忙說:“盧公子不必拘束,你頭一回來長留山莊,只怕招待不周。今日秦家做東,還不敢怠慢賓客,我一時走不開,不如讓我家妹妹領你去園子裏看個新鮮。”

裴映慈知曉她的心思,無非想趁機讓二人多多來往。不過也是歪打正着,她沒像防備外人那般推搪,欣然應下。

她眼神暗示蕊冬留在堂間留心異動,這便引盧少靈從一旁的連廊離開正堂。

穿過蜿蜒長廊,經拱門,便到長留山莊花園,四下已渺無人影。

裴映慈迫不及待地問:“盧公子,我大哥他……”

盧少靈截話道:“郡主,一對金簪原物奉還,敬請安心。”

他到底比她謹慎許多,深知哪怕四下無人也不可不防。

裴映慈步子一頓,随即回怔轉喜,臉上抑制不住笑意,竟下意識抓住盧少靈的胳膊,反複确認:“你、你可當真麽?你親眼見着了是不是?”

盧少靈淡笑着點點頭,“絕不诓騙郡主。”

裴映慈心中大喜,仿若巨石總算墜落崖底,再無忐忑不安的憋悶。

她一時忘了規矩,仍握着盧少靈的手臂。

他垂眸,瞧見那細白的五指搭在他的袖口,心念甫動,稍稍翻轉胳膊,掌心朝上,緩慢而溫柔地收攏着手心,回握住她的手。

裴映慈一怔,五指輕顫,緩緩擡眸看向盧少靈,纖密羽睫稍稍閃動,眸底滢然若水。

她沒有抽開手,靜靜望着他,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這事不能讓旁人知曉,你也……不必有意再去探望大哥,否則可要大禍臨頭。”

盧少靈安靜地凝視着她,見她朱唇翕張,旁的動靜好似都在褪色。

裴映慈輕輕咽了咽,被他看得起了些羞意,稍稍別過臉去,又說:“我聽殿下說,皇上打算這幾日拟旨賜婚,已着欽天監選吉時……”她頓了頓,“這事到底是意外,我們如今騎虎難下,只得走一步看一步,待到合适的時機再議和離。”

盧少靈沉聲道:“郡主何故這樣說?其實……盧某也不算資質粗陋之人,我自知配不上郡主,不過,你或許可以試着多了解我一些?說不準也能對我生出幾分好感。”

他這話說得實在直白,又将她擡得那樣高,就像他們始終不對等的地位,這樣的差異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抹去。

可他的姿态虔誠莊重,極為認真地望着裴映慈,她的一顆心像被墜着塊鐵石頭,不斷不斷地朝未知的方向掉落。

她太過年輕,對于情.愛的了解模糊而幹脆,她以為男女間只有身體上的欲.望糾葛,正如她和霍昭。

他從來沒有對她說過他有多麽愛她,又是否真的愛她。

他看着她的時候,她只在他眼中瞧見投射在身上的占有欲,那樣內斂不動聲色的高高在上的貴公子,眼神裏卻流淌着赤.裸.裸的欲,那銳利的侵略像能當衆剝去她的衣衫首飾,若一張網,徹底禁锢着她的身心。

她明知這樣或許不對,不正常,可她不得不向他低頭,她必須要依賴他、讨好他,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她似乎也願意這樣做。

可盧少靈卻說,或許她可以試試看,或許,她會對他生出好感。

好感……是男女間驟閃的心動麽?若這樣說,她難以啓齒她的确有過這樣的時刻,更不願承認那個令她心動的人。

她稍蹙眉,嘴邊的苦笑化成煙雲散入晴空,五指稍稍施力,轉眼便掙脫他的掌心。

裴映慈忽而道:“若是如此,那得瞧瞧盧公子可有這份耐性。”

盧少靈稍怔,不解地望着她笑。

裴映慈俏皮地挑了挑眉,“我可不容易讨好,脾氣大性子急,刁蠻又無禮,更有一身粗淺功夫,你我動起手來,可不定誰能讨到便宜。”

她半真半假地吓唬他,說出來的話不成體統,只不想讓那暧昧的氛圍彌漫,擾亂彼此的心神。

盧少靈輕笑:“可我見着的郡主并不是這樣,你熱忱心善,冰雪聰明,在許多時候仍讓我想起那年在曲川見着的小姑娘。”

裴映慈又是好笑又是無奈,耐不住他這般實誠,肚子裏那點兒小聰明到他眼跟前徒勞無果。

她極目遠望,視線越過那開闊湖面,再轉個方向,便見小徑盡頭是另一處小園,她曾與霍采英在那兒玩投壺。

“盧公子,我帶你去那邊瞧瞧。”她伸手指了指前方不遠,已邁開步子。

盧少靈察覺到她有意回避,也并不将失落擺在臉上,沉默着跟上她。

此時小園極靜,竟連個侍立伺候的仆從也沒有,裴映慈暗道奇怪。

她怕被冒失的賓客撞見,就算二人婚事既定,也不好再落人口實多添麻煩,本打算領着盧少靈回正堂。

誰料不知哪兒跑來位氣喘籲籲的小厮,一進園裏瞧清楚人臉,如釋重負張口便道:“盧大人,可讓小的好找。”

他奔上前來交手行禮,忙又說:“端王殿下得知您到了山莊,特請別院一敘。”

裴映慈心中一寬,暗道還好只是國公府的下人撞見,必然傳不出什麽難聽話,便也主動開口讓盧少靈先離開。

二人在此分別,又說好一會兒在筵席再敘,盧少靈便跟着小厮匆匆離去。

裴映慈了卻心頭大事,在園子裏瞧了會兒花草躲懶,方打算獨自往回走。

她人沒踏出幾步,卻聽園中暖閣的門吱呀輕響。

她好奇回望而去,心猛地一跳,再也挪不動半步。

霍昭冷眉沉目負手站在門內,正冷冰冰地打量着她,那一身鴉色長衫肅穆陰沉,如一團陰雨倏地籠罩在她心間。

他語氣冷戾:“過來。”

裴映慈輕輕咬唇,身子一顫,那懷中玉燕猛地移轉,尖銳的簪子劃過皮膚,豁然驚醒她不切實際想要逃離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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