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第 28 章
盧少靈心湖輕搖, 一陣幽幽香風襲來,他話音稍揚,略帶疑思地望着她。
裴映慈道:“你在京中可有信得過的長輩?”
盧少靈稍怔, 不解地垂眸看向她,半晌才道:“除了老師, 同鄉會館的趙館主也對我多有照拂。”他頓了頓,“郡主, 怎麽了?”
裴映慈眨眨眼, 格外認真地盯着他看了會兒,“曲川到京城山長路遠, 你母親身邊得有信得過的人在途中照拂才是。”
盧少靈面色稍異,默了半晌才道:“郡主有心, 趙館主與行川镖局的總镖頭交好, 特派了身手好的镖師前去曲川安頓。”
裴映慈點了點頭,“那就好。”她頓了頓,好似總算下了決心, 擡眸看着盧少靈, “霍伯母已問欽天監擇日子,只是不急于一時。”
“郡主的意思是?”他語氣稍疑。
裴映慈面色平靜, “你也知曉,我頂上有位哥哥仍未娶妻, 依制我不該嫁在他前邊。霍伯母看重規矩, 又因此事蒙聖上恩澤,事到如今, 你我并不能做主。”
盧少靈沉默聽她說完, 遲疑片刻,“霍大人有婚配了麽?”
裴映慈兀的心中一刺, 輕輕搖了搖頭,複又點頭,盧少靈一時雲中霧裏。
“哥哥必然要娶妻的,霍伯母也有屬意的人選,只是時候早晚尚不好說。”她露出一抹淡笑,“我們急不來,一切聽憑長輩做主。”
盧少靈愕然,望着裴映慈幾次欲言又止。
他能清晰感覺到她态度的轉變,已算不上小心翼翼地遮掩,反倒有如釋重負的解脫。他不知道緣由,可裴映慈既然不願坦白,他并沒有立場過問太多。
況且,她并沒有将話說得透徹,一切似乎并無變故。
盧少靈定下神思,緩聲道:“婚姻大事自然由父母長輩定奪,郡主也無需擔憂。”
Advertisement
他仍有些猶豫,試着關心她:“郡主,你……還好麽?”
裴映慈美目稍斂,轉瞬揚腮露出淡淡笑容:“無端端又問這話,難不成你盼着我不好?”
他心間一震,忙連聲否認,又引得裴映慈低笑連連。
待到飯點時分,裴映慈方才察覺霍昭和端王皆不在席間。
她稍怔,只瞧見神色落寞的陸湘獨坐一旁。
霍采英安頓好其他人,順勢坐下,似是瞧出她的疑思,忙低聲道:“方才縫天所呈了份密報,許是有急務,照連領着端王匆匆出了山莊,誰敢攔着?嬸嬸這回又該失望了。”
裴映慈沒說什麽,心底莫名有些忐忑,一頓飯食不知味,更不知曉她今日來此又有何意義?
她在霍昭跟前從來不占上風,今日好似送上門的羔羊,任他擺布。
出了那道門,若無其事扮演兄妹。兄妹……這場戲又還能演多久?
她翻來覆去地想起霍昭的告誡,她若一意孤行,便是害了盧少靈……
她太了解霍昭的手段,更深知她對盧少靈并無所謂的少女心動,只因為她想跟霍家對着幹,想要證明自己那可憐的高傲姿态,平白無故将無辜之人牽連進來,值得麽?
她無數次猶豫反複,面對霍昭,卻無法将最隐秘的心事和盤托出,她試着以一種僥幸手段擺脫他的掌控,可她真的能逃走嗎?
她又何必逃。
如果她真這樣恨他,真這樣不情願,動情的時候又何來心酸和不甘。
這些年的親密相處早已模糊彼此關系,他們之間的感情太複雜,他是她的哥哥,是她的老師,是她的……依靠。
而裴映慈心知肚明,霍昭的确沒有虧待過她。
她骨子裏的傲氣令她不願低頭承認,可若不是霍昭縱容,她今時今日又談何矜傲?
她慶幸懸崖勒馬還來得及。
宴席散去,裴映慈習慣性朝公主府的馬車走去,沒過幾步,蕊冬忽然悄手扯了扯她的袖擺。
她頓下步子,朝蕊冬打眼色的方向瞧去,只見陳九安抱刀侍立在霍家馬車前,面色沉靜地朝主仆二人望來。
她心底冒出絲古怪的念頭,不願多想,仍執意要往前走。
陳九安終于開口:“郡主留步,老爺和夫人日夜思念郡主,公子已委人與長公主禀明,今日會将郡主接回霍家。”
裴映慈像是早有意料那般,只輕輕轉頭望了眼公主府的馬車,稍側首對蕊冬吩咐幾句。
她看着陳九安,“霍昭在哪?”
他坦然道:“公子不在落玉齋。”
裴映慈倏然失笑,對他敏銳的洞察頗感意外,她乜眼掃他,不再多言,領着蕊冬踏上馬車。
她回到霍家,先去見過霍夫人,也不過分開一陣子,霍夫人倒似十分挂念她那般,忙請她坐下噓寒問暖,神情關切不似僞裝。
裴映慈不知是心思作祟,又或她們本就無血緣關系,此時面對霍夫人,她心底竟莫名有了一層朦胧的生疏。
她與霍夫人說過一會兒,慢騰騰地往小院走。
又經過那片花園,她在假山旁駐足,盯着那抹陰涼角落出神,過了半晌才道:“你先回去,我有事找他。”
蕊冬稍怔,知曉她打算改道去落玉齋,這便默默退下。
裴映慈依照往常那般迳入院中,一路直去書閣,如入無人之境。
她一時等得煩躁,又因一連多日沒能真正好好歇息,不多時便伏在榻邊昏昏睡去。
朦朦胧胧中有陣起伏的失重感,她太過疲憊,眼皮稍稍鼓動,最終還是側過腦袋繼續沉睡。
等到她真正意識到該醒過來,睜眼便見一縷極淡的日光投落手臂,已到日薄西山之際,她這幾天從沒睡得這樣安穩。
裴映慈心間泛起淡淡漣漪,她長睫稍閃,眼波流轉,瞥見霍昭正坐在案後書寫。
他面色極靜,衣冠齊整,給人不容忽視的距離感。可這份拒人千裏的冷淡從來不屬于她,他對她從來是很好的……早已超越所謂兄妹的感情。
窗外不知何時飛來一只雀鳥,就站在檐角輕啼,她恍惚間像回到幾年前的某個午後,她與霍昭……也如同現在這般躲在落玉齋打發時間。
她過去實在很愛纏着他,她沒覺得不應該。那個時候難道沒有想過有一天這段感情會變味麽?又或許,這段感情從來也不是單純的兄妹之情,只是她并沒有意識到真相。
她的目光投向窗外灑落金碧輝煌的院子,悠悠然又挪到霍昭臉上。
他已察覺到她的小動作,擱了筆,擡眸沉默盯着她看。
裴映慈輕喃:“哥哥……”
她語意稍頓,仍以原來的姿勢側卧在軟塌裏,視線纏在他臉上,“霍昭。”
“照連哥哥。”她粉腮稍揚,不慎露出唇角淺淺梨渦,俏美動人。
霍昭險些被她這一笑晃了神,心下遽然一白,轉瞬又凝定神氣,沉聲道:“折騰夠了麽?”
裴映慈知曉他還在惱她,本來麽……她從來不會死心的,也絕不知曉見好就收。小狐貍被他養得太任性,總是嬌慣縱容,嘴裏說的懲罰,最後總是自個兒又舍不得巴巴讓步。
她要鬧,呼風要雨的,他這回是真被氣得不輕,也瞧出了她想方設法擺脫他的決心,自然沒那樣容易息事寧人。
她卧着不動,緩慢地眨眨眼,只說:“你要我永遠做你的妹妹,我可以不離開霍家。”
她“但是”之後的下半句還沒來得及說出口,霍昭竟不為所動地冷笑一聲,對她的承諾嗤之以鼻那般,惹得裴映慈旋即斂聲,秀眉微微蹙緊。
她略帶不解地看向他,不懂他這回又有何籌謀。
霍昭徐然起身,緩步朝她走來。
他在榻前站定,居高臨下地俯觑着她,目光帶了些審視和幽淡的埋怨,像是嫌棄她不争氣。
裴映慈在他面前向來藏不住心事,帶着敵意回瞪而視,那表情像在反問霍昭。
霍昭語氣森冷:“小慈,你不必着急許諾,也不必覺得委屈,這回我讓你自己選。”
裴映慈聞言一怔,疑惑地盯着他,忍了片刻還是敗下陣來。
“我選什麽……”
霍昭意味深長地瞥她一眼,雲袖稍擺,掌間握了支密封木簡,遞到她眼前。
她稍一猶疑,拿過木簡拆開,抽出裏面的密函草草看了一遍。
“你……你!”她心間大震,下意識擡眸看着霍昭,心底那句追問堵在喉間打了個轉,生生咽下,又不可置信地低頭t細細再讀,眉頭已深皺。
她潛意識想質疑密函所述真假,可轉念便意識到荒謬,霍昭雖不擇手段,但并不屑做這種事。
霍昭淡聲道:“妹妹若不信我,不如見一見這函中所說之人。”
裴映慈倏地擡眸看向他,顯然沒料到霍昭動作這樣快。
她沉沉喘息着,一時心亂如麻,視線不自覺間再次落在紙頁上,終于問出口:“你怎麽知曉這位姑娘所言屬實?”
她語氣稍稍猶疑,仍想要給這荒唐的真相留有餘地。
霍昭冷嗤:“小慈,我不妨與你坦白,我派去的人原本打算了結盧老娘的性命,也是陰差陽錯,這位柳姑娘反而救了她一命。”
裴映慈霍然一怔,明眸稍瞪,水盈盈的一雙美目望向霍昭,見他把心中所想赤.裸.裸地擺在面前——為了阻止她成親,盧少靈的母親險些送命。
她雖一早猜到幾分,只是不敢确信霍昭的手段,此際聽得這千鈞一發的變故,心中更加紛亂難解,不知該慶幸,又或難過。
她沉吟許久,好不容易将情緒摁下,眼珠子移擺難安,糊塗中嘆出聲:“盧、盧少靈不像是這樣忘恩負義的人……這其中是否……”
她說不下去,更不想替誰開脫,難不成霍昭能杜撰出莫須有的這樣一號人,只是因為忽然大發慈悲饒過老妪性命?
他才不是這樣婦人之仁的脾性。
“小慈,你的小聰明只拿來對付我,見外人總是好的……”霍昭嗓音稍沉,“你對我的判定,便是心懷叵測的惡人。”
他微微俯身,擡起輕捏着她的臉,一點點摩挲,撫弄,長指稍擡,要她與他對視。
“你也不想想,就憑他孤兒寡母,哪來資本念書考功名?若不是他這位鄰家姐姐柳氏不棄相助,你以為他能走到今天?”
霍昭頓了頓,忽而眸色一沉,“他拿恩情作文章,要你以為他對你裴家來說很特殊。可事實如何?你父兄向來仁德大義,所救所助之人不計其數,他家那點小事也值得裴将軍記挂麽?這些恩惠難道又值得他堵上自己的前程,對你許下那樣多虛無缥缈的承諾?”
裴映慈大驚,猛地揮開霍昭的手,“你都知道……你早就知道!”
霍昭冷聲:“我知道的事情遠比你想象的多,也比你以為的要深。”
他半點也不否認,從來都是這樣霸道地要用自己的方式對她好,保護她,無論是哥哥對妹妹的名義,又或是男人對他心愛之人的名義。
他握住她垂落的手,一點點撐開纖細的五指,将她拉到懷中,輕緩地撫摸着如雲長發。
他聲音低沉,從發間悶悶地發散到耳畔,“你以為盧少靈有多正直?他看重的是庇護你的霍家,看中你年輕貌美,又仍留着郡主封號,與他百利無害。”
裴映慈顫抖着阖上眸子,因情緒翻湧成驚濤駭浪,臉色煞白無比。
“那你呢?”她問,“你又看中了我哪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