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妄想
第17章 妄想
“當真沒有?”陸昭珩低聲逼問。
姜醉眠擡起手背猛一擦眼角,擡起黑亮的眸子看他,不發一言。
月光斜斜照進假山後的陰影中,他臉頰一半被銀輝映亮,錦衣華服,面如冠玉。
另一半卻隐在昏暗夜色中,幽深陰鸷,邪佞狂肆。
眼前這個人,原本就是有兩張皮的。
平日裏再怎麽裝得像人,骨子裏還是兇惡可怖。
“你是以什麽身份來質問我?”姜醉眠忽得扯着唇角笑了聲,“路予行,還是陸昭珩?”
陸昭珩定定地看着她,沒有回答。
“不說話,難道是心虛了?”姜醉眠眼眶紅的厲害,“殿下也會心虛嗎?殺害我叔父叔母時,你可曾也像這般遲疑過?”
陸昭珩驟然松開了對她的禁锢,望向她的眼神頗為幽暗複雜。
“你以為,他們是被我所殺?”
想到叔父叔母慘死的場景,姜醉眠就忍不住渾身顫栗,“若非是你,為何你一出現就徒生這麽多變故?又為何他們死後你也無故失蹤?還有,你說你叫路予行,随父親在江南經商,可你父親明明就是……”
是當朝天子!
他口中并無一句實話,要讓自己如何信他?
陸昭珩擡手,像是想替她拭去眼角清淚。
可姜醉眠猛地別開臉頰,合上雙眸,緊繃的側臉異常堅韌。
她以為陸昭珩是被自己說中了,所以想要殺人滅口。
若是今夜就被他取了性命,又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預想中的疼痛并沒有來臨,姜醉眠緩緩睜開眼睛,便見那雙鳳眸濕冷,一直在望她。
對于她身上這點傲骨,陸昭珩也是今日才知道了緣由。
方才宮宴上他并非有意來遲,只是藺風将功贖罪,竟然給他帶回了一個大消息。
姜醉眠不是旁人,居然是開國公姜廷州之女。
當年國公府滿門喪命火場,他路過那片屍山血海,站在門外望了許久。
那年他不過十四歲,便已知道了天意不可揣測,皇權不容功高蓋主之臣,所以無論姜廷州有無叛國之舉,他都必死無疑。
只是可憐了國公府上下百餘口,都要随着一同為皇權鋪路。
那夜很冷,陸昭珩還記得,從一道漆黑小巷中爬出來了個小姑娘。
她t腿上全都是血,氣若游絲,看起來命不久矣。
他本無意多管閑事,可一只小手努力伸着,想要過來拉他的衣角。
他破天荒地心軟了一次,将地上的瘦小身影抱上了馬車,送去了醫館。
後來數十年,他并沒有再記起當夜的事情。
可誰也沒有想到他當夜救下的,居然會是國公遺女。
陸昭珩本無意來參加今日宮宴,他素來不喜在人前露面。可藺風禀報了國公府曾經和趙家往來甚密,他便察覺出些什麽。
果然,今夜她為了見趙棠一面不惜铤而走險,她是仗着十年過去了朝堂上不可能有人認得出她,可萬一有人指認她是姜廷州之女,那她死罪難逃。
看到她和趙棠那般親密地站在一起,陸昭珩就覺得礙眼得很,只是他還沒想到的是,姜醉眠早已經直接把他當成了殺害她叔父叔母的兇手。
“我若說不是我所為,你信麽?”
“自然不信!”姜醉眠道,“你口中哪裏還有一句實話!”
“好,既然如此,那我便給你個機會報仇雪恨。”
陸昭珩退後半步,像是斂去了周身陰冷戾氣,擺出副沒有傷害的模樣,似笑非笑看着她:“你現在就可動手。”
姜醉眠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瞧着他,倒不像是說謊的樣子。
他真的會讓自己殺他?
可這裏是禦花園,皇宮重地。
不遠處輕殿上便是皇上和滿朝文武,禦前侍衛也在一隊接着一隊四處巡視。
他是瘋了,可自己沒瘋。
若真的在這裏将當朝皇子殺了,她便是有十條命都不夠死的。
陸昭珩抱着雙臂,輕揚下颌,語氣調笑道:“如此難得的機會,還不動手?”
姜醉眠咬了咬唇,那支素銀釵還一直藏在她袖口中,只要她撲上前去将它刺進那段脖頸,一切就可以結束了。
不行,還有青彤。
如果她死了,青彤也必定會受到牽連。
思慮再三,姜醉眠腳步像是被冰凍在了原地,沒有移動分毫。
“若我反悔,以後你就再也尋不到如此良機了。”陸昭珩低聲誘哄道。
姜醉眠将素銀釵又偷偷收回了袖口深處:“殿下說笑了。”
這絕對是個陷阱,她萬不可在此時動手。
至于陸昭珩為何不殺她,反而要給她機會,她暫時還沒想到個合理的解釋。
見她分明恨自己恨得牙癢癢,卻又不得不忍耐下來,低眉順目地垂着臉頰,陸昭珩便覺心下恣意得很。
直接上前兩步,将纖薄的身影牢牢抵在了假山石上。
後背被凸起的石塊硌得生疼,可身前是強硬微熱的男性身軀,姜醉眠無處可躲,兩手撐在他胸口處,長睫亂顫。
“你,你要做什麽,那邊有人來了。”
陸昭珩輕笑一聲:“誰若是有膽子,便叫他過來看着。”
他說着俯身輕嗅,鼻間充滿花香的同時,還聞到了她身上獨有的那股淡淡藥香,深遠幽靜,沁人心脾。
假山外果然傳來幾聲輕呼:“姜姑娘,姜姑娘,你在哪啊?”
聽出來是随着厲雲川一同進宮的家仆小章,姜醉眠卻也不敢出聲,被小章發現她和七皇子孤男寡女在此,那她可真是有嘴也說不清了。
小章尋了她半天也沒尋見,卻還是不放棄,竟然一步步朝着假山這邊來了。
“姜姑娘,姜姑娘你在嗎?你若聽見了就回答我一聲,姜姑娘?”
那聲音越來越近,只要一個轉彎便會來到假山後面。
姜醉眠一口氣都深深提了起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處拐角,呼吸都弱了下去。
陸昭珩見她吓得這副樣子,更覺有趣,便故意伸手撥弄了兩下她額前的細發,換來狠狠的一記白眼。
就在小章準備走到假山後面察看一番時,不遠處的輕殿處傳來熙攘喧鬧聲。
宮宴尚未結束,皇上特意賞了衆人一同月下賞花的恩典,此時輕殿大門四開,裏面的衆臣和家眷們都走了出來,在禦花園四處賞玩。
姜醉眠見此情形,心中反而鎮定了些許。
原本禦花園無人,她正愁無法脫身,現下倒是個好時機。
小章沒找見姜醉眠,又見厲雲川已經出了輕殿,便準備回去禀告一聲,看是不是要多請幾個人幫忙尋找。
姜醉眠卻忽然開口應了一聲:“我在這裏。”
陸昭珩一頓,卻聽姜醉眠壓低了聲音,踮起腳尖湊在他耳邊道:“殿下最好不要聲張,否則驚動了皇上和大臣們就不好了。”
說完,姜醉眠趁他松懈的片刻,從他身邊快速逃離了出來。
小章見姜醉眠急匆匆從假山後面跑出來,像是被什麽人追着似的,氣喘籲籲地對他道:“快走,快走。”
小章莫名其妙就跟在她身後,一同跑回了人群中。
厲雲川随父親陪在聖駕左右,無法抽出身來,這會兒瞧着姜醉眠回來了,才尚且松了口氣。
“你方才去了哪裏,我命人去找了你幾次都沒找見,宮中規矩多,我還以為你出事了。”厲雲川說道。
姜醉眠道:“無事,這禦花園太大,我不小心迷路了,這才耽擱了好一會功夫。”
厲雲川笑道:“看來以後要多帶你來宮中走動,省得你下次還會迷路。”
姜醉眠忙道:“公子還是饒了我吧,我膽小怕事,實在不适合多在宮中行走。”
厲雲川低聲問她:“那你可還要與趙副将單獨敘敘舊?”
姜醉眠說道:“不必了,公子只當我今夜是來見見世面的,并無它意。”
厲雲川看出姜醉眠的不情願,便道:“好,那就好好賞花吧。”
趙筠也陪伴聖駕,同厲郙一起陪着皇上聊天,趙棠和趙朗規矩地站在身側侍候。
趙棠身正影直,氣質出塵如鶴。
而一旁的趙朗則站着也沒個正形,看着厲雲川和姜醉眠站得很近,便隔着人群朝兩個人擠眉弄眼使眼色,滿是調笑意味。
厲雲川沖他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在如此場合舉止輕浮。
趙棠也察覺到了趙朗在與厲雲川打招呼,臉色微動,偏頭對他低聲道:“你是不是又想惹父親生氣了。”
趙朗縮回腦袋:“大哥,我沒有……”
趙棠不為所動:“你最好少與厲雲川打交道,我聽說厲雲川近來和陸昭珩有往來,你忘了父親對我們的囑托了麽?”
趙朗道:“大哥我沒忘,父親早就說了朝中除了太子,其他皇子都沒什麽大用,尤其是這個七皇子陸昭珩,本就不被皇上重視,父親讓我們離他遠點,多與太子殿下走動,我都記着呢。”
趙棠正色道:“記着就好,若是忘了,我會先替父親好好教導你。”
“是,大哥。”
從小便被趙棠這個兄長處處壓一頭,趙朗雖然心有不甘,眼下卻也只能服從。
衆人交談之際,姜醉眠朝着方才躲藏過的假山處遠遠望了眼。
陸昭珩正站在假山旁的溫泉池邊上,與戶部尚書魏行至相談甚歡。而站在魏行至身側的,便是剛被許配給了趙棠的戶部尚書千金魏如令。
姜醉眠收回視線,老老實實跟在厲雲川身後,再不敢移開半步。
一行人又陪着皇上賞了會花,厲郙便先請離去了。皇上感他年事已高,許他先回去休息。
厲雲川帶着姜醉眠一同告退,幾人離開禦花園之時,恰好從陸昭珩面前經過。
姜醉眠一直低着頭,亦步亦趨跟在厲雲川身後,裝作沒看見那道落在她身上的視線。
陸昭珩鳳眸淺淺眯起來,表情甚是不悅,卻礙于當衆無法發作。
他陰恻恻地看着那兩人在月色下交疊的背影,眸色冷得快要凝結成冰。
她是不是以為攀上丞相府就能高枕無憂了。
簡直癡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