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別怕
第20章 別怕
車廂外行人喧鬧聲漸行漸遠,姜醉眠便知這是快到靜街了。
她後來也向丞相府下人打探過,那靜街裏住的多是王公貴族,尋常百姓那是連靠近也不敢的。
而皇上的幾個皇子公主中,也只有七皇子陸昭珩得了恩典可以住在宮外。
說是恩典,但世人皆知,其實就是打發得遠遠的,眼不見心淨。
她倒是也不想見他,眼下還未尋到報仇良機。
可不見卻又不行。
“彤兒到底是不是在你手上?”
姜醉眠即使心中已有定論,卻還是抱着一絲希冀。
陸昭珩卻不答話,一手撩起來車窗圍簾,側目向外望了眼。
馬車恰好經過一座氣勢巍峨的府邸,光是門外兩尊兇神惡煞的鎮宅石獅,便叫人心生敬畏,望而卻步。
姜醉眠也随之看過去,只見高立的府邸門框上用足金鑲嵌而成三個大字——将軍府。
原來這裏是大将軍趙筠的府邸。
将軍府大門正好敞開着,裏面急匆匆跑出來一整隊身着披銀铠甲,手握冷刀的魁梧士兵,這些都是趙筠從西北沙場上帶回來的,飽經戰場厮殺磋磨,瞧着便像是殺神附體,與京城裏那些侍衛兵們全然不同。
為首的卻是一個模樣英氣的女子,高馬尾肅殺淩厲,一襲利落勁瘦黑衣,雖然臉龐能看得出稍顯稚嫩,可眉宇間滿是果決殺氣,帶着士兵們便朝靜街外去了。
“那是趙筠的女兒,趙楚洛,”陸昭珩松了手,圍簾将那隊離去的士兵遮擋上,“他老來得女,對這個小女兒視若掌上明珠,本欲好好嬌生慣養着,誰知此女與她父兄一樣,也偏愛習武,女兒家不便上戰場,趙筠就托人将她塞進了錦衣衛。”
姜醉眠努力回想,印象中趙棠确實還有個親妹妹,只是自小便保護的很好,她不得見罷了。
“你與我說這些做什麽。”
“我只是幫你解了心中疑惑,省得日後見着趙棠身邊站個妙齡女子,”陸昭珩好整以暇看她,“你會多心。”
姜醉眠佯裝鎮定,可心中卻知陸昭珩是故意要拿趙棠來打趣她。
她便故意順着說道:“趙棠将軍忠肝義膽,一心報國,我當然知道他并非爛情之人。”
她一邊說着,一邊眸中帶着得逞笑意看向陸昭珩。
這爛情之人指的是誰,自不必多說。
陸昭珩被她暗諷卻也并不氣惱,一只手募地伸到她身後,大掌抵住纖細柔韌的腰肢用力往前一頂,姜醉眠整個人便不受控制地被按到了他跟前。
幸而她反應還算快的用兩手牢牢撐在他胸前,額前卻輕輕在他下颌處磕了下,有濕潤灼熱的呼吸一瞬而過。
姜醉眠後背立即繃了起來,擡眸憤恨地怒視他,一雙多情桃花眼此刻卻緊緊上揚,柔潤的眼尾都變得細長尖利,想把奪人性命的彎刀。
陸昭珩見她這副氣得要咬人的模樣,便想到了那日在醉紅館中,兩人也是這樣近的距離,她醉得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撲上來咬他喉結。
那處齒痕早就消弭無蹤,可上面酥酥麻麻的溫濕癢意卻讓人心中難耐。
“既知道我是個爛人,還敢跟來?”
姜醉眠與他對視,咬唇不言。
素釵此刻正在袖口中硌着她的手腕,要是他再敢更近一步,她保證會刺穿他的咽喉。
可陸昭珩按着她後腰的手卻在片刻後就猛然松開了,馬車恰好停在府苑門口。
姜醉眠連忙坐正身子,戒備之心尚未松懈。
只見陸昭珩閑适起身,錦綢衣袍順滑鋪展開來。
“跟上。”
說完,他便先一步下了車。
姜醉眠整理了下被他弄皺的衣物,跟了上去。
再次回到這座偌大府苑,姜醉眠內心複雜不已。
上回好不容易演戲才逃出去的,沒想到這回卻又自己送上了門來。
只是她環顧四周,這才發覺四處玉璧石牆上竟然變了樣,頂上都被加上了一圈尖利箭頭,在日光下都泛着陰寒冷意。
像是為了防止人爬牆逃跑似的。
姜醉眠嘴角抽了兩下,這小人當真陰險歹毒!
藺風從前廳迎過來,見着姜醉眠的一瞬間,眼中便充滿了警惕和敵意。
上回他眼見着這女人對主子行刺,雖說主子不在意,可他卻不能不提防。
他實在不知主子到底為何要将這麽危險的女人留在身邊,難不成是為了将她抓回來細細折磨審訊。
“主子,”藺風在他耳旁低聲道,“人已經醒了。”
陸昭珩不言,只一路讓人把姜醉眠又帶回了上次那件僻靜廂房。
姜醉眠望着那張挂了銀鈴的精致牙床便覺心中犯怵,她坐得離床榻遠遠的,側眸看窗外青翠綠竹。
上次逃跑的時候太過匆忙,并沒有注意到這裏竟然離将軍府如此之近。
今日聽厲郙和陸昭珩商議迎接遼國使臣之事,姜醉眠雖然不曾言語,可心中卻思慮萬千。
當年父親被判叛國通敵,群臣上奏說他私下與遼人交往甚密,姜醉眠不信父親是那貪圖功績便罔顧國本之人,當年出現在國公府上的通敵書信,定然是被人栽贓陷害。
可抄家之時,書信已被都察院當成罪證收回存檔,姜醉眠也從未見過。
現下遼國使臣又要訪京,若說姜醉眠內心毫無波動那是不可能的。
她痛恨遼人,卻也痛恨令國公府百餘人枉死的皇權,而叔父叔母之死,想來也與朝中權力争鬥脫不了幹系。
廂房的門被人從外推開,陸昭珩走進來,将她正望着窗外出神。
恬靜側顏被日光撒照,婉約曼妙的像木雕屏風上的美人兒。
等姜醉眠回過神來,便見木椅上坐着的人正在看她,也不知看了多久了。
“彤兒呢?”她開口問道。
陸昭珩不急不許斟茶:“你對那小丫頭就如此關心?”
怎麽不肯分半點出來給我。
姜醉眠起身走過來,說道:“彤兒是我妹妹,我自然關心她,你用彤兒引我來此,不管是何用意,我現在都已經在這了。彤兒她什麽都不知道,也什麽都沒參與,你大可以放了她。”
陸昭珩輕笑道,“別忘了她的賣身契是我出錢贖的,論起來,她這條命算是我的。”
姜醉眠猛然瞪圓眼睛:“你,無恥!”
琉璃樽盞舉至唇邊,陸昭珩聽了她這話,卻笑意更深。
“我何時允諾過放人?”
“那你也該讓我見她一面,我知道她安好,便不會再過問。”姜醉眠退讓一步說道。
陸昭珩放下杯盞望她,瞧出她眸中滿是隐忍之色,便對一旁的藺風使了個眼神。
藺風當即從懷中掏出個物件來,扔在了姜醉眠跟前。
姜醉眠定睛一望,卻只感覺周身氣血頓時凍結。
那是一根灰色粗麻布條,是彤兒平日裏常用來束發的,只是現在上面竟然布滿了猩紅血跡,斑駁累累,錐心刺骨。
姜醉眠眼眶驟然酸澀不已,她俯身,指尖有些顫抖的将那布條拾了起來,呼吸都抖得不成樣子。
“這,這是從哪來的?”
藺風語氣如常:“我在永巷埋伏數日,終于在昨日讓我等到了有人出現,那丫頭嘴硬得很,死活不肯承認與你相識,我便……”
姜醉眠眼尾紅得可怕,滿目不敢置信的悲怆,擡起眼眸凄聲問道:“你便将她殺了?!”
藺風竟然一時被她的語氣喝住,張了張嘴巴,卻沒說的出聲。
陸昭珩揮手,示意藺風退下,他便行了個禮轉身往外走。
沒想到姜醉眠忽然從身後沖上來,手中的銀釵高高舉起,想從背面直接刺入藺風的心口處。
藺風是訓練有素的暗衛,冷刀瞬間抽出便下意識朝着身後砍去,卻沒想到直接砍了個空。
他回身,便撞見雙冷如寒霜的鳳眸。
藺風理智立即歸位,意識到自己剛才做了什麽之後,他當即單膝跪下:“主子,卑職知罪。”
他怎得能忘了,這女子除了主子,旁人是連一根頭發絲也碰不得的,即使剛才真被她刺中心口,只怕主子也只會另外找人為自己醫治罷了。
“滾出去。”
藺風趕忙夾着尾巴灰溜溜跑了。
姜醉眠被人一把摟進懷中,握着銀釵的手腕也被緊緊攥住動彈不得。
她雙眸赤紅,卻倔強隐忍着不肯掉淚,只是恨不能飲他的血,啖他的肉,恐怕也不能抵消她心中的萬分恨意。
陸昭珩嗓音陰冷,狹長眸中不似與她玩笑,說道:“你這是在找死。”
“他殺了彤兒,我必要他償命!”
兩行清淚滾落下來,“啪嗒”一聲,滴落在攥住她手腕的微涼手背上。
望着面前梨花帶雨的柔美臉龐,陸昭珩心中也驟然緊縮了下。
“帶她進來。”
話音剛落,門外便跌跌撞撞沖進來個身影。
青彤看見屋內的姜醉眠後,眼淚立即跟決堤似的往外湧。
“姐姐!姐姐姐姐!嗚嗚嗚……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青彤不管不顧就撲進姜醉眠懷中,陸昭珩都被她t擠到了一旁去。
姜醉眠欣喜不已,捧着那張紅通通的娃娃臉左看右看,确認青彤只是臉頰上有道血痕,身上并無其他傷勢後,懸着的一顆心總算是放了下來。
“沒事便好,沒事便好。”
青彤緊緊摟着她的腰不撒手,一肚子的委屈要和姜醉眠傾訴。
“姐姐,這裏的人都兇巴巴的,也沒人和我說話,我快怕死了,我想溜出去找你,但是他們關着我不讓我走嗚嗚嗚……”
姜醉眠拍着她後背安慰,語氣溫柔的像能滴出水來:“我這不是來找你了嗎,別怕,別怕了,姐姐在呢。”
站在兩人身側的陸昭珩能清晰看到她充滿憐惜心疼的眼神,張開柔軟懷抱的模樣,像能将懷中所有不安惶恐妥帖容納。
寬袖下的指尖輕攏,唇邊自嘲似的冷冷勾起。
她對旁人的态度,當真叫人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