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夜宿
第41章 夜宿
姜醉眠腳下一陣踉跄, 趙棠急忙跟上前攙扶住她。
他語氣沉痛,又喚了一聲:“茵……”
但想到她并不喜歡自己這樣叫她,便轉口道:“我在命人暗中探察時,發覺陸昭珩竟也去過南陲, 他一早就知姜伯父冤案實情, 也知姜氏滿門盡是冤魂, 否則他貴為皇子,如何會忽然出現在那處窮鄉僻壤?”
姜醉眠自嘲似的笑了下。
所以, 打從一開始,這便是一場精心謀劃的棋局。
她從山上救下他的那一刻起, 就已經步入了圈套中。
趙棠道:“陸昭珩的野心遠比你想的可怕,權利争鬥本就是腥風血雨, 他不會在乎有多少人命死于冤屈,皇室更不在乎, 你明白嗎!”
可姜醉眠輕輕推開趙棠,眸中滿是清冷決絕的月光。
“我想, 一個人待一會。”
她頭痛欲裂,五指連着心口都像是被細細密密的針刺般。
趙棠不放心她, 欲提步跟上。
她t嗓音顫抖,帶了些哀求:“別跟着我……”
她現在誰的話都不敢再信。
陸昭珩縱然心思莫測,可趙家一向與太子交好, 她十年未見趙棠, 怎知他還跟從前一樣從不欺騙自己。
她能信的,只有自己。
清寂月光下的鵝卵石小道曲折蜿蜒,纖細單薄的身影一步步遠去。
趙棠站在原地, 僵直的背影默默将拳頭捏的咯咯作響。
他定然要将她從那龍潭虎穴中拉出來,他不可能眼睜睜看着她只身犯險。
姜醉眠垂着頭, 在心裏仔細回想先前種種跡象,都表明陸昭珩對她并不尋常。
只怪她太天真,沒有想到陸昭珩對她滿心算計,只有利用。
但如果陸昭珩一早便知道她的真實身份,那麽這段時間以來,她在他面前,又算是什麽?
她小心翼翼的僞裝,竭盡心思的掩藏,竟然就像是這世間最傻的傻子。
陸昭珩明明看透卻不戳穿,就是要眼睜睜瞧着她是怎樣犯傻,怎樣愚蠢的将自己的底細全部暴露在他眼前,又是怎樣被他盡情的玩弄于鼓掌之中。
她竟然,早已淪為了他用來和太子争權奪勢的棋子。
是了,他與太子本是同胞兄弟,是皇上的至親骨肉,他們是同血同脈,骨子裏都流着同樣的血液,自然也有着同樣的脾氣秉性。
她不是已經見識過他是如何冷血無情,殺人不眨眼的嗎。
姜醉眠已經走到了大殿門外,可看着那座輝煌氣派的殿門,她卻遲遲不敢上前。
大殿內的人忽然開始朝外面走來,想來是宴席已經結束。
姜醉眠匆忙之間無處可躲,只能折身回到禦花園內,快步走入了那片假山石林中。
周圍是溫泉池水熱騰袅袅蒸氣,她抱住自己的雙膝,坐在了柔軟的草地上,可是周深卻像是被丢進了冰冷的冰窖,冷得叫她徹骨。
耳邊充斥着殿門外的交談聲,那些熙攘喧鬧卻仿佛與她隔着十萬八千裏。
人群的熱鬧喧嘩與她毫無關系,她只不過是被遺棄在路邊中的一根草。
無依無靠,所以才會任人欺淩。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久到姜醉眠的身子都快要凍僵,她依舊縮成一團,隐秘的藏匿在假山石後的角落中,一時之間竟無人發現。
可溫泉池的暖意忽然被什麽東西擋住,頭頂的皎潔月光也被盡數遮去。
姜醉眠察覺到些許不對,緩緩擡起頭來,面前黑黢黢的壓下來一道身影,居高臨下睨着她。
“誰準你在宮內随意走動?”
姜醉眠聽見這熟悉的聲音,身子卻忍不住的輕顫了兩下。
他并不是關心自己的安危,只是擔心這個天大的把柄會憑空消失不見。
迎着月光的銀輝,陸昭珩看見面前一張梨花帶雨的小臉上布滿淚痕,尤其是那雙盈滿了水光的桃花眼,裏面滿滿當當的蓄滿了晶瑩淚珠。
長長的睫毛随風搖晃,似乎眨眼間就能撲簌簌的掉下眼淚來。
他心中頓時軟了些許,俯身将她從地上一把拉進了懷中,單手摟住纖韌柔軟的腰肢,嗓音低沉。
“怎麽哭了。”
一邊說着,他一邊擡手,用拇指輕輕在濕潤的眼角拂過。
指腹上果然沾上了濕噠噠的淚意,姜醉眠卻忽然将他的手拍開,随後用力從他懷中掙脫出來。
陸昭珩一時愣怔,沒想到她竟然會有如此大的反應,眸色頓時陰沉的不悅,一手緊緊攥住了她的手腕,不準她再逃脫。
“躲什麽,”他陰測測的問道,“你來禦花園中是要見誰?”
即使面前的人不說話,陸昭珩也感覺到,她今晚似乎變了。
可究竟是哪裏變了?
姜醉眠的手腕被他捏得疼痛急了,想要抽離出來卻是不能。
瑩潤眼尾又開始變得潮濕,她心中憤恨不已,擡起眼眸,漂亮彎折的眼尾此刻鋒利如刀。
“我要見誰都與你無關,陸昭珩,事到如今你還想瞞着我嗎?我什麽都知道了。”
陸昭珩眼神變了變,攥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跟前,緊緊盯着她的眼睛問道:“你見了趙棠?他都跟你說了什麽?”
那雙水光搖曳的桃花眼眸此刻似乎能燒出些火光來,轉瞬間就能讓面前的人化成一攤灰燼。
她揚起細長脖頸:“我知你将我視作與太子争鬥的棋子,我知你對我姜氏滿門被屠毫不在意,我也知你接近我,囚困我,只為了等到必要時刻,便能拿出來與太子對陣。姜氏在你們皇室眼中,只不過是奪權的利器,可以随意斬殺的卑賤蝼蟻。”
陸昭珩聽聞此言,沒有辯駁,鳳眸中彌漫起一團化不開的黑霧。
良久過後,他卻只是輕輕勾起了唇角。
“趙棠那個走狗,就跟你說了這些?”他用指尖在她細白柔膩的腕子上輕輕摩挲,分不清情緒,“就因為如此,你便敢對我發脾氣?”
“你放開我!”姜醉眠心中生出一股濃烈厭棄,望着他的眼神裏是不加掩飾的嫌惡憎恨,恨不能将他千刀萬剮棄如敝履。
陸昭珩被她的目光刺中,手下力道也漸漸失了分寸:“放了你,好再縱容你跟趙棠私會茍且?他是不是還對你說,要你跟他回将軍府,他可以替你報仇,護你周全?”
姜醉眠眉心緊緊蹙起來,手腕處疼痛難忍,她卻冷笑起來:“棠哥哥,他跟你這種冷戾無情之人不一樣。”
聽見她對趙棠如此親昵的稱呼,陸昭珩心中猛然一頓,想來,他們二人是已經相認了。
“趙棠算是什麽東西,陸昭轶腳下的一條狗而已,”他咬牙切齒道,“看來是我對你太過縱容,竟讓你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你不過一介罪臣之女,朝廷要犯,你以為你有什麽資格跟我談要求?”
姜醉眠情緒卻驟然激動起來,她雙目赤紅,語氣卻不容置喙:“你明明知道我父親是被誣陷的!可整個皇室,都眼睜睜看着他們命喪火海,這便是你們皇家口中的慈善仁愛,只不過是虛僞假意罷了!”
陸昭珩只是沉默的望着姜醉眠,她所言雖然不虛,可她似乎不記得那日。
将她從月下孤巷中救出來的,正是她口中的虛僞假意之人。
兩人藏身在假山石後,旁邊卻忽然傳來幾道腳步聲。
有幾位官員攜着家眷已經往禦花園內走了,皇上下旨特許他們可以留在宮內月下賞花,而兩人的位置眼看着便要暴露。
陸昭珩攥緊姜醉眠手腕,拉着她便要往假山深處走。
他并不願讓人看見他與姜醉眠在此處糾纏拉扯的模樣,尤其是面前人現在一副雨打梨花的嬌弱可憐模樣,他更不願意讓旁人瞧了去。
姜醉眠見他拉着自己往黑暗處走,心中異常抗拒,并不願意再像往常一樣受他蒙騙,被他任意擺布。
“你放開我,陸昭珩……放開!你要麽就現在殺了我,我再也不會被你這卑鄙小人利用了!”
可無論她怎樣拳打腳踢,陸昭珩仍舊不肯松開她,反而一手繞過她後腦勺捂住了她的嘴巴,扯着她将她帶進了假山更深處,随後猛得将她的身子緊緊抵在了冰冷堅硬的石壁上。
“卑鄙?”
他輕聲開口,呼出的灼熱氣息噴灑在姜醉眠的額發間。
姜醉眠渾身害怕得僵硬無比,她兩手在他胸前用力撐着,想要推開面前的人,可兩只手臂卻被反絞住,緊緊按在了腰後,推送着将柔軟的身軀更加往熱切的懷抱中送去。
看起來,像是在迫不及待的投懷送抱一般。
姜醉眠緊緊咬住了雙唇,心中委屈與憤懑更深,雙眸中又漸漸朦胧起一層微薄的淚意。
她擡眼,看着面前的人重複道:“沒錯,你就是個卑鄙小人。”
陸昭珩不怒反笑,酥麻的嗓音貼住柔軟細嫩的耳垂,輕輕呼了口氣,感受到懷中柔軟的身軀猛烈一抖。
他惡劣的低笑道:“我就是這般卑鄙,你又不是今日才知曉。”
姜醉眠被他的舉動吓到,察覺到雙腿被他用膝蓋輕而易舉的擠開,再也無法和攏,心中瞬間被一股巨大的恐懼籠罩。
她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慌亂的開口:“陸昭珩,你放了我好不好?我已知道太子才是幕後黑手,我以後不會再糾纏于你,只要你放了我,我們的恩怨也一筆勾銷,好嗎?”
陸昭珩見她有些口不擇言,想來是箭在弦上了才真切的知道害怕。
要自己放了她,且不說大事未成,他不可能放她輕易離開。
再者,趙棠對她虎視眈眈,心裏安得什麽髒污心思別以為他不知道。
青梅竹馬又如何,他t已經将人搶了過來,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再松手的。
他擡手,順着嬌若桃花的臉頰慢慢俯下去,拂掉她臉頰上濕潤的淚意,指尖随意碾了碾,感受到潮乎乎的淚水。
放在唇邊用舌尖輕輕舔試了一下,酸澀的苦味直接沖進了喉嚨中。
“哭得這麽傷心,”他說道,“現在就把眼淚哭幹了,待會可怎麽好。”
姜醉眠懼怕的問道:“你,你到底想做什麽……”
陸昭珩忽然摟緊她腰際,拇指狠狠按上瑰麗的唇瓣,細膩柔嫩的觸感讓人忍不住想用力将紅唇蹂躏得更加嬌豔奪目。
“不是我想做什麽,而是你想做什麽?”他問道,“想去趙棠身邊勾引他,魅惑他,與他雙宿雙飛?”
那是不是現在跟自己做的這些,到時候也會在趙棠懷中做同樣的事?
她也會淚意瑩瑩的跟他擁吻,不着寸縷的同他泡溫泉?
姜醉眠道,“只要你放了我,以後我做什麽事情,都與你無關。”
陸昭珩聽了她要與自己劃清界限的話,眉眼卻壓低了幾分,看起來極為不悅。
好一個與他無關。
陸昭珩輕輕捏住尖細的下巴,緩緩向她靠近,薄唇停留在與那嬌豔紅唇即将接觸上的幾寸之處。
兩人離得極近,他碰巧能夠看清她雙眸中抗拒與恐懼之色。
心中陡然生出一份淩虐與極強的掌控欲。
他附身而上,含住那兩片柔嫩唇瓣,暴雨催花一般兇猛強悍,像是在此處便要将她從口吞入。
姜醉眠瞪圓雙眸,尋找時機,用力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陸昭珩瞬間吃痛,微微松開她來,用手背在唇邊抹了下,瞧見了鮮紅紮眼的血跡。
姜醉眠氣息不穩,卻仍舊滿眼憤恨的怒視他。
她是寧死,也不會做陸昭珩與太子相鬥的權柄。
她痛恨皇上,痛恨太子,也痛恨陸昭珩,她痛恨整個殘暴冷血的皇室。
趙棠說的沒錯,皇室之人都是如此,冷血無情,虛僞假善,在他們眼中恐怕只有權力欲望。
姜醉眠也擡手擦了下唇邊沾染上的鮮紅血跡,胸脯上下起伏不平,可眸光冷豔緊盯着他。
陸昭珩舔了下腥甜刺痛的唇角,卻忽然伸手一撈,将面前的人直接打橫抱起,緊緊摟在了懷中。
殺她和放她,他都做不到。
那便選擇第三條路。
他抱着懷裏的人足尖輕輕點地,在無盡月色之下直接越過宮牆,翻出了宮外。
馬車在宮外腸道上等候,他抱着人進了馬車內。
姜醉眠一直在竭力掙脫,直到身子被抵在鋪着柔軟絨毯的車廂內,她才恍然覺得事情好像越發朝着更加危險的境地而去。
摟在後腰的那只手箍得她腰肢發疼,像是裏面的腰骨都快要被人生生折斷了去。
“陸,陸昭珩……”
她剛開口,唇舌便被人猛烈的堵住。
比方才在假山後更加急切的熱浪襲來,掙紮吞噬着要将她整個人淹沒其中。
她想要再在他唇上咬上一口,可是陸昭珩卻像是預測到了她的意圖。
進退有度,如游龍蛇。
一手輕輕捏住了她的下颚,便讓她雙唇無法咬合,只能半張着嘴巴任由人興風作浪,攻池掠地。
直到城門連連失守,幾滴淚珠從眼眶中滑落,悄無聲息地隐沒進厚重的柔毯中。
馬車開始行進。
搖搖晃晃,天地眩暈。
陸昭珩竟從不知道人的肉骨可以生成一朵嬌豔欲滴的花。
薄白的皮肉覆着勻稱的筋骨,嘉陵水綠郁郁蔥蔥,青紗籠罩在荼蘼熟透的嬌豔花瓣上。
露水輕霧,旖旎升騰,車廂內香氣浮動,濃郁醉人。
姜醉眠唇瓣被牢牢堵着,只覺雙腿被毒蛇漸漸纏繞攀爬,随後吐着信子停留在了她左腿處的那片燒傷。
既然已經将話挑明,那便也無須隐藏。
微涼的手指在那處醜陋猙獰的傷疤上來回留戀,依依不舍,像是要将每一道不堪的褶皺都細細描繪一番,牢牢記在心頭。
陸昭珩擡起身子,撫了撫她滿是細汗的額發。
“還疼麽。”
姜醉眠氣急卻也累急,張了張嘴巴,卻只呼呼先換了兩口氣。
沒等到她回話,陸昭珩唇角輕輕勾起來。
傷疤早就已經長好,應該是不疼了。
那個皎月下的小巷口,她氣息奄奄的趴在他腳下的時候,他動過一瞬間的念頭,将她扔回那片火海中一同燒死便是。
可那只努力要來夠他衣角的小手,顫顫巍巍,瘦弱可憐。
她想活。
于是他便讓她活了。
透過馬車薄薄的圍簾,喧鬧的街上有些許燭光映照進來。
發絲淩亂躺在厚重絨毯上的人兒眼眸輕阖,只餘一道嬌媚如絲的眼神洩出來。
像是被生生從蚌殼中撬出來的軟膩白肉,漂亮幹淨,渾身都散發着勾人魅惑的香味。
陸昭珩就是條饑餓許久的野狗,叼着唇下的美食卻又不舍得享用,只用鋒利犬牙來回磨蹭,等到将食物叼回窩中,再盡情地吃個精光。
馬車總算在靜街府苑大門前停下。
藺風先跳下馬車,将府苑內的仆人侍衛先行打發下去,随後才折身回到大門外,在馬車外低聲禀報了句:“主子,好了。”
車廂搖晃了兩下,陸昭珩抱着懷中人下了車。
姜醉眠被他用外袍裹得嚴實,頭也被緊緊蒙住,渾身上下沒吹着一點寒風。
她聞着那件外袍上淡淡萦繞的松竹香,甚至上面還被沾染上了些別的味道。
可她頭暈目眩,昏昏沉沉再無半分餘力,雙眸一開一合,最後無力閉上。
陸昭珩步伐穩健,抱着她直接朝着偏院走去。
半路上忽然冒出來個人影,青彤搓了搓眼皮,攔住他的去路。
姐姐一直沒回來,她心中擔憂,便尋了出來。
眼下只見陸昭珩一人回來了,卻未見姐姐,青彤問道:“我姐姐呢?”
陸昭珩只是側眸看了眼藺風,藺風便趕緊上前将她拉走。
青彤不願離開,抱住身旁石柱不肯松手。
“你抱着的人是誰,是我姐姐嗎?!”
陸昭珩連半分眼神都沒有分給她,邁步便進了偏院內。
青彤見狀,追着要跟上去。
她方才偷偷看見了那件黑金錦袍下蓋住的人,那件水綠青衫分明就是姐姐今日穿得衣裙!
可她也看見了那片霧霭青紗七零八碎,像是被人徒手扯壞的一般。
姐姐到底怎麽了!
“姐姐……”
才剛喚了一聲,一只大手便用力捂住了她的口鼻,直接将她拖了下去。
月明星稀的九轉回廊瞬間安靜下來。
院落內的幾口水缸波光粼粼,盛放着的業火紅蓮在月下更顯詭谲妖豔。
将這幾缸蓮花送給她當真是相宜。
搖曳在波光下的纖細根莖,拖起綠葉相稱的柔嫩豔花,沉甸甸水淋淋的花瓣從将開未開,到嬌着顫着争相盛放,幾乎快要從水面沉沒下去。
是熟透了,爛透了,在夜色中也冒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
不止能招蜂引蝶,還能吸來垂涎三尺的粗狂野犬。
夜半三更時分,月色消失,凜風忽然席卷而來,天色如墨般漆黑,暴雨遽然而至。
狂風驟雨無情拍打缸中紅蓮的嬌弱花瓣,幾片顫顫巍巍的從池中飄落,被擊落在了冷硬地板上。
屋外,聲勢浩大的第一場春雨落下。
在這場爆裂驟雨間,叮鈴作響的銀鈴聲間或從屋門縫隙中洩出。
可院門緊閉,無人知曉。
*
竹翠像往常一樣,一大早便來到偏院準備灑掃。
雨下了一整夜,院內竟然飄落了幾片紅蓮花瓣。
她心中驚懼異常,忙跑過來察看其餘紅蓮花瓣是否完好。
經過一夜暴雨洗禮,雖然池水已經變涼,可剩餘得花朵卻仿佛開得更加鮮豔奪目了些。
竹翠放下心來,想來是第一場春雨落了,以後天氣便也會漸漸轉暖,紅蓮便不再需要每日勤換溫泉池水了吧。
她見側房內竟然還毫無動靜,青彤姑娘向來起得比下人還早,今日這是怎麽了?
她前去敲了敲側房的門,見無人應聲便推門而入,青彤果然一夜未歸。
她急忙又跑到正房門前,輕手輕腳的趴在門邊向裏面聽了聽。
雖說兩位姑娘分別居住在偏院的正房和側房內,可青彤姑娘有時也會去正房內找姜姑娘同睡。
她沒在房中聽到有兩位姑娘起身的動靜,卻無端聽見了裏面隐隐約約傳來一股怪異響動。
她正蹙眉思索,屋內響聲忽然停了。
随後一道幽冷的嗓音響起:“進來。”
竹翠渾身猛然一僵,後背的寒毛都頓時立了起來。
這,這是殿下的聲音!
殿下昨夜居然宿在了此處?!
來不及細想,竹翠蹑手蹑腳地推門走了進去。
屋內地爐仍舊燃得火熱,熏香袅袅在空中盤旋。
床榻前的絨毯上糾纏散落着幾件衣裳t,錦黑金絲浪雲滾邊外袍下覆蓋着件水綠紗裙,青紗薄霧輕飄飄的,可憐兮兮的裂成了幾半。
而那張寬大的牙雕玉床被霧白色帷幔牢牢籠罩,像是割裂成了另一方天地,而裏面究竟是何等景象,叫人心中猶如貓抓一般好奇,想要不管不顧的掀開來一探究竟。
可竹翠不敢上前,她就算是幾顆腦袋怕是也不夠殿下砍的。
她“撲通”一聲跪在了床榻前,腦袋磕在地上,不敢擡起來分毫。
聲音顫抖的不像樣子,說道:“殿,殿下饒命……”
那片帷幔被只骨節修長的玉指輕輕挑開了條縫隙,裏面的人嗓音帶着些片沙,不急不徐的吩咐道:“取水來。”
竹翠忙道:“是。”
她起身在桌邊倒了杯溫水,彎腰端過頭頂,小心翼翼地掠過榻邊衣衫,兩手奉了上去。
琉璃杯盞被人拿去,竹翠手上一松,便偷偷摸摸掀開眼皮,大着膽子向那帷幔之間望了一眼。
她只能看見一張略帶潮紅的美人面,妖嬈墨發貼在雪白脖頸間,遮住了些上面附着的斑駁紅痕。
那雙總是濃墨含情的桃花眼此刻輕輕阖着,像是受了極大的屈辱般,在睡夢中也緊緊皺着眉頭,帶着化不開的極端痛楚。
而再往下,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