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倒V]

這一路雖說有雨, 風也着實不小。船工們很是用命,又順了風勢,是以擦着端午打醮前一天可可兒的到了京城碼頭, 薛林兩家早有人候着,忙團團圍上來幫着伺候主子、搬運行李。那林如海進京是為了面聖述職, 是以在船上就更衣洗漱一番,踩着地面便有家人擡着軟轎上來往皇城那頭去。薛家這邊大管家得了消息真真是傾巢出動, 留了人手挪騰那五條大船上的行禮一一就地分送出去, 又将其他家私好生拖回老宅。只薛太太這邊牛心左性非要先去了賈府不可, 沒奈何,薛蟠只得又寫了帖子派人遞過去, 一邊安排夥計們忙活, 一邊焦頭爛額看着堂妹哄着老娘略等一等。

那邊賈府亦得了今日親戚們入京的消息,然則上至管事下至婆子心且都還在賢德妃娘娘那兒懶懶待待的, 等賈琏歪歪扭扭騎馬到了碼頭,這邊林如海已經進了皇城,只接着了薛太太并一臉菜色的薛蟠。

“姨太□□好!蟠兄弟好!”對着個秀才賈琏頗有幾分怵得慌, 騎在馬上拱手禮了禮, 寒暄過後便喊了下人幫忙搬取東西。薛蟠雖說礙着臉面只能答應薛太太先往賈家去, 可到底沒點頭要去住着,于是一早讓下人把行禮分出來,賈家人一到整好搬了要送的禮就走,也省得多費口舌。

薛蟠見賈家下人各個神色倦怠,心裏已是存了幾分不滿, 那賈琏上來行禮也不大誠懇,顯是沒把薛家放在眼裏,當下便把妹妹心裏說過的事兒信了個**不離十,越發不願往賈家去。一路上賈琏只挑揀些京城裏的風月之事與薛蟠講,把這呆子聽得一愣一愣的,比及提到回頭帶他與賈家族中子弟去“見見世面”,薛蟠愣了吧唧的來了句:“林姑父囑咐我明兒開始一路去給他幫忙哩,你們只管去那邊尋我便是,有多少玩不夠!”

大凡這一圈兒念書不成器的勳貴子弟,提起林如海這位探花郎無一個不心虛氣短的,哪裏還敢往他跟前湊?賈琏幹笑兩聲只在心裏罵這薛蟠是個蠢物,漸漸話也少了,就這麽不鹹不淡帶路進了寧榮街。

一路上薛太太時不時拉開轎簾往外看,滿眼撞進來的盡是京城繁華之景,等進了寧榮街又是別一番森嚴氣象,立時心中湧出數不盡的念頭,只道若是能将女兒嫁入榮國府少不得享不盡的榮華富貴。旁的且不說,出門在外再不至讓人一口一個“商戶家的”,只這一茬足以令薛太太心動。

賈老太太一早讓王夫人着人守在門口,見着姨太太一家到了,忙屁颠屁颠開了正門把人往裏迎。薛蟠下了轎子,先把老娘扶出來,擡頭一看榮國府朱紅正門大開,手裏一哆嗦險些沒把薛太太給摔出去,直直嚷道:“啊呀!這可是,這可是,莫不是姨媽家今日有旁的貴客登門?要不咱還是先會自己家呗!”

薛太太劈手就着後腦勺給了他一掌:“都到門口了不進去請安,當心叫萬先生知道回頭揍你!況你妹子還在這兒呢。”薛蟠還有些躊躇,恰在此時蘇嬷嬷拐到正門從裏間出來,見了主家先行禮,然後招呼了賈琏讓賈家下人關了正門開側門,這才亂糟糟先将人都請進了宅子,好歹別在外間團團圍着叫鄰居看熱鬧。

因着這一出,賈琏臉上一片烏青,看也不看跑出來道惱的周瑞家的,攜了薛蟠先去大房襲爵的賈赦處見了禮。賈赦今日倒是在家,一時無聊喊了幾個姬妾湊得一桌正吃酒呢,也不好見人,随手挑了一套孤本賞出來就把個苦着臉的薛蟠給打發了。于是又去見二房老爺賈政,賈二老爺喊了次子寶玉在側,又請了一衆清客先生陪着帶了外甥子略坐了坐。因賈母生怕二兒子見了薛蟠想起孫子寶玉至今尚未進學一事,凳子還未坐熱就使喚身邊大丫頭鴛鴦出來把寶玉并薛蟠一起請進了內宅用膳。

那鴛鴦穿了身玫瑰紫的比甲,挽了個髻,簪着兩根銀簪子,鵝蛋臉俏生生的白,只鼻翼兩側有點子小米粒大小的雀斑,輕巧巧行過禮,脆生生張口道:“禀二老爺。老祖宗說了,薛大爺同寶姑娘一樣皆為咱們自家孩子,無甚避諱,只管和寶玉一起好好玩兒,今兒再不許說甚麽考試做文章的。另有林姑爺今兒面聖了不得閑,少不得還要與他吃個接風酒,是以讓我把寶二爺同薛大爺先帶進裏面去吃點子墊背一下,等林姑爺回來了再放他們出來與長輩執壺。”不說薛蟠,寶玉聽了這話如蒙大赦般喜不自勝,只轉頭巴巴看了父親。

賈政是個孝順的,老娘發了話,原本想要考校外甥一番,當下也不敢拖延,忙側身道:“既是老祖宗讓你們過去,便就去吧,只一點,不許貪嘴,等會子回來侍奉長輩。”說着寶玉跟在鴛鴦後頭一溜煙兒跑了,薛蟠在後頭追得滿頭大汗,一直出了前院兒方才攆上,兩人少不得又讓一回才一前一後進了賈母的正院。

此時薛太太已同賈家上下厮認過,正坐在那裏同賈老太太說笑話兒呢。因說到各家小輩兒,賈母點了頭對薛太太道:“姨太太是個會教養孩子的,蟠哥兒且不說,只寶丫頭,咱們阖府女孩兒加起來也比不得。”薛太太眯着眼笑道:“她小孩兒家家的,當不得您這麽誇,不過是看着略齊整了點,哪裏就敢和國公府比較呢?莫誇得她不知自己斤兩了。”寶釵就坐在薛太太身側,捏了帕子端正坐着,也不計較旁人揶揄,只抿了嘴笑。女眷們正說笑,外間婆子傳話進來道:“老祖宗,寶玉并薛家大爺到了。”

說着,李纨帶了一衆年輕女孩兒暫且避開。那邊寶玉走前薛蟠走後,鴛鴦在旁邊掀了簾子,一衆人進了花廳。早有婆子在下面擺了蒲團,薛蟠依着輩份給賈老太太磕了個頭,起身咧嘴嘿嘿一笑,頓時把屋子裏賈母至王夫人并旁邊服侍的人都給逗樂了。這孩子,長相也不醜,就是胖,嘟嘟的一樂眼睛都沒了,白面團子似的臉上還有個酒窩,看着跟剛蒸出來的饅頭上畫了五官一般。

賈母指着他笑了好一會子出不得聲,半晌才道:“這孩子,看着可真真喜歡人!”王夫人也捂了嘴道:“外甥好生富态,見了就覺得喜慶。”薛太太對賈母道:“這孩子從小嘴就把不住,能吃能睡的,他爹只一味說男孩子可不是得膀大腰圓才是條好漢?是以竟越喂越胖,現在想略收收也是個難。”早先薛蟠還胖些,癡肥癡肥年紀輕輕竟有些痰湧之兆,後來一家守孝吃的也素了,他這已是瘦下來好大一圈子,就這在旁人眼裏也算不得苗條,想來就是那種骨頭架子大的人。

薛蟠也是臉皮厚,別個這般拿他取笑也不惱,磕過頭認了邢、王兩位夫人,挨着薛太太另一邊“咕咚”一屁股坐下,舒服得就不想挪地方了。賈母見他有趣,問了問日常起居道:“姨太太春秋也大了,不如就在咱們家住着,彼此也好有個照應?”薛姨媽還不待出聲兒,那邊薛蟠“嘿嘿”一笑道:“我媽說要上京與我讨個媳婦兒哩,住老太太這邊不好相看,還望原諒則個。老宅子那邊已是安排人料理好了,行李也搬了去,一院子下人且使不盡。老太太這裏只要有事便讓人去喊,再無有不應的。”

他話都撂出來了,薛太太也不好拆兒子的臺,只能勉強笑着點頭,又從身旁取了一只匣子出來遞與賈母:“這是寶丫頭與我說,給娘娘修園子湊的份子錢。這孩子老實,可着京裏鋪子的賬出,也不知道商量商量,十萬兩有些寒碜了,老祖宗莫嫌棄。另我又備了五千兩,平日說不得過來看望老祖宗小住一番,一應日費供給,一概免卻,方是處常之法。”說着将匣子交予鴛鴦,兩方推讓一番便有婆子跪在外間報是午膳準備好了。

賈母因是道:“蟠哥兒是個好孩子。讓你們姊妹出來都見上一見,小孩子家家的,有甚可避諱。”說着三春黛玉又跟了王熙鳳出來見禮,只李纨因要守節不見外男,自回院子裏看賈蘭去了。薛蟠見了鳳姐眼睛都快直了,到後面四位姑娘簡直就如同豬八戒見了七仙女兒似的,話也不敢說,氣兒也不敢出,直憋得臉紅又怕叫人看見笑話他,最後頭也不敢擡。待禮儀完備,賈母命琥珀扶了自己起來道:“且一同去用飯吧。我那女婿今日進宮面聖,原是老規矩的,不必等他,”

衆人紛紛起身稱是,一齊移步進飯廳再分了主賓坐下。

今日寶釵身邊除了莺兒還帶了早先賈母賜的素雲,命素雲服侍了薛太太,一頓飯消消停停用過。席間寶玉不大跟薛蟠說話,不是看看黛玉吃好了沒就是瞅瞅寶釵用得順不順,滿桌子就見他事多,偏賈母笑着贊他親愛姐妹照顧長輩,是個難得的孝順孩子,堵得薛蟠是擡筷子也不是撂筷子也不是,也不知道該不該吃該不該用,囫囵着半飽就算了。

飯畢之後寶玉照例是要回碧紗櫥睡一會子的,寶釵安排了莺兒帶薛蟠先去梨香院呆着,自己陪了母親又與王夫人閑聊,直聊到黃昏,那邊門子才來報說是林姑爺來了,又忙忙着人去喊薛蟠來見長輩。

因着時間已經晚了,賈母索性讓人去喊兩個兒子并孫子過來,老大賈赦午間吃酒吃的酩酊大醉正倒在床上睡呢,只二老爺趕了過來,另寶玉在後面磨蹭着一時也未見着,只好母子兩個先守着花廳見客人。

未幾林如海便進了來,一身兒常服顯是換洗過,林大管家留在外頭,還一個常年跟着主子的長随自和賈家下人呆在一處。林如海瘦是瘦,精神甚好,一臉喜色一進賈府就先去給賈老太太行了禮,坐下沒一會兒就說起女兒黛玉:“小女勞煩母親照看,這孩子拗得很,少不得給您添亂。”賈母連連擺手只道他太過客氣,後面咳了一聲又去看外間回來坐着陪客的賈政。

賈老太太原想着喊兒子在這裏順便就把兩家兒女婚事定下來,豈知寒暄過後那賈政咕嘟個嘴就再也不出聲,王夫人也如同鋸了嘴的葫蘆似的悶着。一時沒法子,只聽林如海接着把話頭一轉道:“我在外間聽說二舅兄膝下的哥兒着實鐘靈毓秀,不知可下過場否?整好并薛家哥兒一齊去我那裏做個學生。”

恰好寶玉正走到外間,小丫頭子剛剛掀了簾子就叫他聽了這句話,立時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巴巴湊過來行禮。林如海上下打量了一番寶玉,見他一身大紅箭袖,戴着個小巧金冠,身上輝煌燦爛盡是些好材料打得寄名鎖、項圈、荷包、墜子,胸前正綴着一塊五彩斑斓的美玉,想來便是傳說中口中所含之物。這賈寶玉,生得同他那亡妻賈敏有個四五分相似,怪道外間人都說賈家的寶二爺好人品,看外面再不知道這是個繡了花的稻草枕頭。

寶玉這邊行過禮,外頭薛蟠也到了,進來親親熱熱喊了“林姑父”,又拜了賈母和賈政,這才撿了個下首位置便坐下。寶玉也想跟着過去,不想林如海再不放他去,接着話頭道:“哥兒生得面善,可願跟了我去讀書?”

賈政自是一百個願意,不等兒子出生只管點了頭應下道:“你帶了他家去上學,有不聽話偷懶的只管打,不敬師傅的畜生打死我也不心疼。”賈母聽了甚是不喜:“你老子年輕時候怎麽教導你的,可就忘了?那板子挨在身上,你受不得,寶玉就受的了?問都沒問呢只道自家孩子要作反,再沒你這樣養孩子的!”賈政立刻站起來喏喏賠不是,王夫人也跟着站起來道:“若是珠兒還在,你便把寶玉打死了又怎樣,我統共眼前就剩了這一點骨血,打死了将來可依靠誰去?”說着說着眼裏滴下淚來,林如海也起身勸道:“二舅兄也是為令公子計,手段是急了點,無非只說說而已,母親并二嫂莫傷感了,仔細再吓着孩子。”賈母這才轉顏道:“我哪裏不知道男孩子該學身本事方好報效朝廷?只寶玉年紀小,身子又單薄,故此一直留在身邊看着,只怕要辛苦姑爺。”

那寶玉自己皺着個臉只比苦瓜好上一些兒,一心想着該如何逃了這樁差事去,坐旁邊的薛蟠接道:“林姑父做得好學問!好些經濟文章我先前聽都聽不懂哩,姑父略略點撥幾句便如醍醐灌頂一般,連家裏跟來的萬先生都嘆為觀止,說不愧是前幾榜的探花,要我好生跟着安心學點子。像我這般蠢笨的尚且如此,寶兄弟如此聰慧的豈不是後面幾年就要抱個狀元回來給祖宗長臉!”

一屋人俱謝他吉言,只寶玉自己呱嗒個臉長長“嗐”了一聲兒。賈政臉色便就難看了,寶玉瞄見他老子,打個哆嗦就往賈母身邊湊,老太太将孫子往懷裏這麽一攏,橫眉立目看着兒子劈頭蓋臉道:“你這又是做什麽怪相?客人還在呢,說不得就給我去前面自己呆着去!”賈政不敢發作,把臉扭到一旁瞪了王夫人一眼,再轉回來陪不是道:“求母親原諒。”

衆人又是好一通哄勸才翻過篇兒去,寶玉上學的事兒總算是定死下來。

你道是林如海有多好心要替賈家□□子侄?無非是下人出去打聽一圈兒回來禀報姑娘信中所寫一一屬實,未寫的也有好幾樁。那寶玉,先前在賈家宗學裏玩兒了幾個月,雖和旁支的子弟們來往不多,也總有幾個其他勳貴家的哥兒們與他玩得好。幾人偷空約了各自逃學出來聚頭出去玩兒,只他胡亂吃幾盅兒黃湯家裏甚麽話就都吐了出去,其他人聽了又在別處說嘴,一來二去連些有名兒的妓子都知曉榮國府裏頭有個江南淑麗林姑娘,還有個北地胭脂薛姑娘的。林如海聽得這些早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恨不得就地打死那壞人清白名聲的賈寶玉,又礙着親戚臉面想着先上門看看,萬一孩子可堪□□了親自教導個女婿子出來也不是不可。

哪成想可惜了了的,這寶玉再是提不起來糊不上牆的一個,林如海心裏也改了念頭,少不得先拘着他再不許往外頭跑,堵了這貨的嘴,過上幾年人也就把這事兒忘的差不多,屆時再想辦法把女兒洗脫出來。

寶玉心裏只道林妹妹的親爹好生麻纏,別個讀不讀書幹他底事?也不知這等祿蠹如何養得出如此靈秀的女兒;一時又嫌棄一番薛蟠蠢笨醜陋,怎地寶姐姐就爽利幹練,一點也不像是一窩子出來的兄妹。果然這世上男人都是臭泥捏出來的,只女孩兒們是水做的骨肉,幹淨剔透。

作者有話要說:  我好倒黴,感冒撞上大姨媽,□□的感受。今天總算好轉了,趕快來更新。

編編說要我換一個題目,起名廢的作者覺得頭有些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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