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倒V]

寶玉這廂正走着神, 那邊賈母也着人去梨香院又把黛玉給請了出來。因着薛家一家都過來了,之前在賈母那裏也互相見過禮,黛玉用過午飯就躲進偏院叫雪雁守在門邊仔細看守, 生怕彼此間沖撞了。薛太太有心試試這姑娘,卻叫寶釵給攔了下來。

寶釵一見親媽的眉毛就知道她心裏轉什麽念頭, 上輩子她與林姑娘最要好的時候薛太太也曾玩笑着說要收黛玉做個親女兒,兩下裏調侃起來又提了薛蟠和寶玉的親事。別個不知道, 寶釵自己真真兒的知道親媽擱這裏就沒安甚好心。且不論一個已及笄未出閣姑娘該不該大喇喇同人議論自己的婚事, 只提薛太太一個經老了事兒的當家主母竟不知道?越是說笑裏說能成的事兒越成不了, 還何必非要拿出來戳人心呢?

都說子不言父過,女也不好随便說母過。當初寶釵只是笑着笑着将話頭子岔開, 今時今日卻是壓根就不打算讓母親提起這段公案——林如海活得好好的, 面聖回來也沒聽什麽不好的消息,多半是要升了, 你一個長輩去給個小輩挖坑下絆子,人家爹知道了豈能輕饒?二品權臣收拾個賬還攏不清楚的皇商跟三個指頭捏螺蛳般容易,薛家這是何苦!是以她忙請了蘇嬷嬷來陪着薛太太聊天磨牙, 那邊又喊了婆子往賈母處打聽, 下人一說林如海到了, 這邊就把話穿進來讓黛玉趕快收拾齊整了往前頭去見親爹。等薛太太好容易重新想起這一茬子,黛玉早出了院子往前走了。

賈母那邊來請人的婆子還沒摸着梨香院的門兒呢,就見黛玉扶了雪雁的手袅袅娜娜走過來,當下笑得見牙不見眼。這國公府的下人,兩只眼睛最會往上看, 知曉林大姑娘親爹乃是二品大員,臉上褶子都和此前皺的不一個樣,哪裏還敢懶怠着敷衍?屁颠颠扶了另一邊轉頭往前去。

這頭賈政已帶了薛蟠并寶玉往前院書房去挑幾本書,黛玉過了垂簾進去擡頭一看,上首坐着富态态的外祖母,下首隔了兩個位置的地方正坐着有半年沒見着的親爹,人立在那裏就呆住了,眼裏不覺就撲簌簌往下掉眼淚。

林如海打從賈母讓人去請女兒心思就飛了,正尋思着等下見了孩子該說些甚麽,怎料轉臉黛玉就進來了。上下一看,半年沒見這孩子瘦了不少,個子倒是長了些,五官也張開了竟是肖似已經去了的林老夫人。雖說還是一副羸弱模樣,到底臉上氣色尚好,精神頭也足,總之勉強能讓當爹的先放下心,只一臉不可置信呆呆愣愣的樣子叫人好生心疼。

黛玉站門口愣了一下,忙擡袖擦了眼淚進來屈膝行禮,又與父親磕了個頭,方才歡歡喜喜靠着林如海身邊兒坐下。賈母也抹抹眼睛道:“可憐見兒的,這孩子天天盡想着家裏,這會可算見着了。”周圍伺候的丫鬟婆子亦你一言我一語的恭維,林如海笑着順了順黛玉的頭發對賈母道:“多謝母親這半年與我照顧着孩子,如今我已升入內閣,今後少不得常駐京城,總算能為您分點子憂。”說着臉上也笑起來,父女兩個湊了一堆其樂融融。

聽他這麽一說,賈母便知今日這黛玉到底是留不住了,只得哽了聲音道:“我身邊這幾個孩子,最疼的唯獨敏兒。可惜沒福,年紀輕輕竟就去了,叫我這白發人送了黑發人,實是痛殺人也。若不是有姐兒在身邊,真不知這半年我如何過來,少不得今後也常讓她回來小住一住,方可稍稍解一解心頭郁氣。”林如海忙起身躬身應下,交代外面守着的管家準備軟轎,這就要帶了女兒家去。賈母有心說叫收拾了行禮,後又一想還不若先放外孫女去了,等孫子發覺鬧将起來也無可奈何;若是叮鈴咣啷收拾東西少不得要驚動寶玉,又是個難打的饑荒。且黛玉随身物件都還留在這邊,屆時也好是個接人回來住的理由。那邊黛玉坐在親爹身邊聽了這話,也擦擦眼睛起身給賈母磕頭,父女倆趕着宵禁前出了賈府回林家老宅不提。

話分兩頭,寶釵在梨香院聽了婆子回頭禀報已把林家大小姐送去賈老太太院子裏,轉頭就讓白鷺喊來紫鵑道:“你請了蘇嬷嬷去,幫着把你們姑娘日常随身穿戴并細軟收拾一遍,好好想想有甚落在外頭的,切切要收拾起來莫留話柄,倒是那些不甚要緊的便擺在房子裏,好叫老祖宗安心。”紫鵑自從那日跟蘇嬷嬷一番促膝長談,再回頭看便知自己素日行動間多有疏漏,當下感激不盡去央了蘇嬷嬷一樣一樣捋。

蘇嬷嬷跟她去了黛玉房中,從小衣到帕子,再到筆墨字跡,樁樁件件都收攏起來或是尋着了去處,唯獨一個今年新做得的荷包前些日子叫寶玉給求走,想起來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蘇嬷嬷問清樣式這才對她道:“這件事你再不行往外說,親娘老子都瞞住。再者,尋了料子做個差不離兒的備着,萬一将來有人提起只說是你做了一對兒,替你們姑娘應下這一出。咱們下頭市井姑娘婚嫁不看重那些,你只管放心,給你主子頂了這個樁林姑爺也必不會虧待你。”紫鵑牙一咬道:“且不說林老爺那裏,只我們姑娘待我的心,萬死也不辭的。”

“好忠心重情的姑娘!”蘇嬷嬷贊了她一句又道:“莫說嬷嬷心狠要你去頂這不清白的名聲。咱們做下人的,身契大都握在主子手裏,若是你們姑娘将來因了這個不得不往廟裏去,身邊伺候的怕是也得叫關進去跟着,或者連命也不一定留得。是以還不如叫髒水潑自己身上,保住你們主子,也就保住你自個兒,此事之後必然成了主子的心腹,再有多少實惠求不得的。”又說了些旁的指點她為黛玉收拾善後。等這邊俱安排妥當了才去回寶釵,寶釵點點頭旁的什麽也沒說,只道:“煩勞您帶着幾個咱們家的小厮把那棚子裏關着的王嬷嬷給林大人送去,再把那天院子裏的事兒簡單說上一說,後頭就直接回來,說不得明後天咱們也家去,早早離了這是非之地。”

這邊剛安排完,那頭薛蟠關了門就和薛太太吵起來。薛太太正和兒子說自己打算呢,說道欲把女兒嫁進榮國府二房,薛蟠劈頭就給回了道:“那寶玉就是個天王香饽饽?個個都贊着與他擡轎子,我卻看不順眼。眼瞅着飯桌子上就他嘴裏嚷的姐妹多,可見是個薄情的,見了這個說好,見了那個也說妙,妹子跟了他将來要吃多少委屈!”薛太太恨得拍了他一掌道:“寶姐兒是我親姑娘,我會能害她?你道是姓薛金貴還是姓賈金貴!憑咱們家再多銀錢,還不是上峰一句話說散就散的,少不得找個靠山。四王八公裏頭我最熟的便是賈家,何況那寶玉親姐姐剛當了娘娘哩。娘娘的弟妹,你也不想想!再說回來,寶玉人才不賴,嫁過去婆婆就是親姨媽,那會能虧待了你妹子?又有,借着這股子好風,你又有了出身,将來指不定也能借個光,真真是直腦子蠢死你了,媽還不是為了你們這兩個魔星!”

薛蟠聽完就不樂意了,豎着兩只眼睛嚷道:“你贊別人孩子就贊,行動非要扯上我踩一腳。那寶玉就那麽好?他姓賈那是他老爹的事兒又不是他自己厲害,他姐姐成了皇妃又怎樣,賢德妃,呸!聽着跟個谥號似的,一個後宮的妾,有甚麽可賢德的!”他這莽勁兒一上來竟是不管不顧什麽都敢往外撂,直氣得薛太太渾身發抖:“作死了你!甚麽話都說。那些提腳就賣的玩意兒哪裏能與皇城裏的娘娘們相提并論,我看你是喝了口黃湯就不知姓甚名誰!”

母子倆且争吵着,寶釵忙讓白鷺出去打發下人退遠些,又交代了封嘴之事,自己提了燈籠上前輕輕敲響正房的門:“母親,哥哥,都這早晚了,怎地還不休息?”說着推開門進去邊走邊佯作沒聽見剛才的響動:“這幾日姨媽家正忙忙亂亂要給元大姐姐修園子呢,一家上下連小孩子都顧不上,我想着要不要先回去?娘娘省親前後老太太必定又喊人接過來,沒幾天的功夫,生分不起來。”

薛太太找不着理,唯有喏喏幾聲兒:“這來來回回不是更麻煩呢,家裏就你一個女孩兒豈不孤單?留你姨媽家那麽些好姑娘混在一處天天四下裏玩兒去,等将來出了門子再想也不能夠。”寶釵笑着進來将燈籠安置好,又扶了母親走到鋪了軟墊的椅子邊坐下道:“知道媽是心疼怕我累着,可是哥哥眼下亦是有身份的人兒,薛家家主不守着自家祖宗基業反倒住在旁人府上,說出去未免不雅。咱們自家知道是親戚姊妹間親厚,可外人且不知呢,反倒要低看咱們。不如先回自己家消停安心歇上幾天,譬如家裏做生意,是上趕着好、還是叫人求上門來請好?再有,琴妹妹可還自己一個人等着咱們回去呢。” 雖說是妯娌家的姑娘,收做養女的寶琴也着實招人喜歡,不說險些就給忘了。

若是薛蟠一個人和薛太太硬怼,少不得最後把老娘氣個好歹出來,又是什麽好名聲來的?現下連寶釵也站在哥哥那邊,薛太太稀裏糊塗就叫理順了心氣兒,索性先住一晚上,第二天一早散了禮物便回薛家宅子。

寶釵方才急急換了婆子進來服侍母親收拾妥當睡下,又和薛蟠兩個打了燈籠往各自房裏走。薛蟠低頭走走,走到廊下站住腳懊惱嘆氣道:“唉,也不知媽怎麽想的,一心竟是取中那賈家的禍胎,按我以前的心思,索性沖進去一頓打死,無非我與他抵命罷了,真真讨人厭!”寶釵“噗嗤”一下沒掌住笑出來道:“又說混賬話來!母親有多疼你你不知道?這般作态不是往她心裏戳刀子,以後再不行了。咱們慢慢兒着哄,少不得最後要與這賈家撕撸開。”說着又将賈家前世的幾樁罪行一一與兄長分說,說得薛蟠恨不得現在就卷了包袱跑回家。

“這這這這這!包攬詞訟,威逼人命,發印子錢,還敢私用進上的東西,賈家人怕不是要上天!”薛蟠白了一張臉道:“怪道林姑父下船的時候要我跟着他去讀點子書學學做事,感情是怕我和賈家那群沒卵用的混球日日厮混,說不得就叫這些四六不着的玩意兒給帶進溝裏去了,好險好險!”寶釵順着他的話往下說:“這便是種豆得豆了。我也只是看在同為客居的份兒上稍稍照顧了林姑娘幾分,就有這麽多好處在,将來你去林姑父那裏學本事少不得恭敬勤謹些。哪怕學得慢呢,至少下了死力氣,态度好,看在你花了十分心血的份兒上也不至于吃先生戒尺。”說着自己也笑起來,薛蟠見逗笑了妹子,揮手抓抓後腦勺自己也掌不住憨笑幾聲方才各自散去安歇不提。

到了第二日,聽說林家昨晚就趕着宵禁回老宅去了,這邊薛蟠再坐不住,立逼着母親妹妹忙忙的先去了賈母處辭行,又和姨媽王夫人道了個惱,趁此機會早喊了大管家和家下人過來開了梨香院沖外的門往家拉東西。

薛太太且不知兒子鬧了多大動靜,坐在賈母下首正吩咐婆子們把标了簽子的禮物一一散出去。她心想着暫且回去,過不得兩天再回來,豈知薛蟠就差把梨香院的地皮刮起來找着看有沒有落下什麽。賈母從婆子處知曉前後始末,頗不忍心打斷正呱唧呱唧說笑的親戚,只僵着臉笑了與她來往,少不得又讓她和二兒媳婦一起去說些私房話。老太太心裏是有些取不中薛家的出身,這薛家的大爺此番舉動也明擺着人家且不願嫁過來,只憑着王家老姐妹倆成不了氣候,她也不必跳出來反對些還沒形兒的事。反正寶玉早晚有出息,男人家晚兩年娶妻也無甚不好,說不得到時候連公主也讨得,就不信兒媳婦不心動。等薛太太別了姐姐上轎出門,這頭聽了消息的賈母把梨香院還守着的兩個丫頭喚了過來過問。那紫鵑說是想繼續跟着黛玉,素雲卻低着頭不吭聲,一看便是不想跟新主子,老太太嘆了口氣,先拿出幾張紙遞與紫鵑道:“這是你一家的身契,本來應該直接交到你們姑娘或是林姑爺手上,可惜昨日她走得急,唯有将來你捎過去給她,亦或是自己留着都可。”說着老太太又取出個信封并一只扁木匣子道:“這是與你們安家的費用,這套首飾是賞你的,今後去了林家也要忠心耿耿勤快做事。”

紫鵑跪下磕了個頭謝過,方才高舉雙手接過這些東西,賈母這才轉臉對素雲道:“既然你不想跟去薛家,那就還回來我身邊,平日鴛鴦琥珀也累,整好你回來也可替替她們。同樣賞你一套首飾,以後用心當差做事。”安排好兩個丫頭,又有外頭人來說大老爺今天可算清醒了,正在院子裏跳腳和大太太吵些什麽,又有修院子的地界已經勘出來,清客裏有會造園林的算了算,只怕銀子不就手。

賈母嘆了口氣,着人去請王夫人和鏈二奶奶過來一趟商議此事。這麽些年家裏人口滋生,不說嫡支,那些數不清楚的旁支哪家沒添個一兒半女?買賣營生做不得,祭田的出産也不夠,少不得府裏要譜寫補貼他們,又有老親之間三節兩壽走訪,家下人月銀衣服吃食,往上頭還有外間爺們兒支用些風雅花費,一頓算下來直恨不得一個銅板掰成兩個,掰得老太太頭暈眼花。等王夫人并鳳姐姑侄兩個攜手進來,賈母索性把家裏賬目統統推出去道:“我老了,懶怠弄這些,今後便由大房之孫媳婦主持中饋,老二家的又剛好是你姑媽,有甚不懂只管去問。可叫我清閑清閑帶着孩子們耍,只當這就是你們孝順了。”

王夫人木着臉看了鳳姐滿面喜色接過賬本鑰匙,又聽婆婆笑着打趣了侄女幾句,這才繼續木着臉回了院子。一進屋只把自己房裏的賬捋了捋,複點了點嫁妝和這些年攢下的體積,眼見滿庫盡是銀子臉上才好起來,少不得冷哼一聲鎖了門回房。

鳳姐着婆子搬了賬本回去,帶着平兒噼裏啪啦一算,如今這賈府上下竟已是寅吃卯糧,腦仁子都是懵的。賈琏正抄了手哼着曲兒從外間進來,掀了簾子見這一對主仆相顧無言,亂沒正經笑道:“我的二奶奶,今兒是怎麽了?”那鳳姐甩手推了賬本道:“都說接娘娘回來省親是榮耀,可這銀子接不上頓,難不成憑空變出錢來?少不得找地方挖一抿子糊上。”

作者有話要說:  某些觀點純屬個人見解,歡迎大家在文下心平氣和的讨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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