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倒V]
都說鏈二爺并鏈二奶奶這兩口子, 那是油鍋裏現炸的錢也敢伸手進去撈出來花的。那頭東府老爺賈珍先前請了她過去幫着料理秦氏後事,送靈之時便有那水月庵裏的老尼姑求進來私和婚嫁官司。鳳姐也不管他青紅皂白東西南北,只開口索了三千兩銀子便拿了賈琏的帖子派下人出去假借賈琏之名說合, 直叫金哥并張守備家公子兩人死得不明不白含含混混。
你道此為何事?原來但凡兩家婚嫁,定禮都已過了便算是成了大半, 輕易不得毀信。只因那東哥父親,長安縣張財主愛勢貪財, 一聽長安府府太爺之小舅子亦看中了女兒便與原長安守備去信要退了他家定禮。那守備如何肯答應?且不說走禮走這幾年耽誤的時間, 無緣無故的自家男孩兒叫人姑娘家給退了婚, 臉面還要不要了!不僅不肯答應,還派人過來劈頭蓋臉罵道:“一個女兒許幾家, 偏不許退定禮!”亦是罵得極難聽了。
故此張財主許下大價錢欲找個厲害人家非得退了這個親家不可, 左右攀了幾家,道得最後走了鳳姐的路子才成。那賈琏之父, 乃是榮國府現襲了一等将軍爵的大老爺賈赦,因祖上有些舊部仍在軍中,固有現長安節度使雲家與賈家最契之語, 雲節度見了舊主大孫子的信兒如何不依?輕松壓着守備家收了前聘之禮。
本來這事兒到此也就完了, 偏偏愛勢貪財的爹養了個重情知恥的姑娘。金哥其後才從父母處得知退了人家的婚事, 便在房裏一根繩索悄悄自缢,而那守備之子也是個多情的,聞說金哥因此事自缢,遂也投河而死。這張、李兩家人財兩空又牽扯上了人命,怪沒意思的, 只得悻悻然偃旗息鼓縮回頭去再不出聲兒,是以此事賈家阖府竟無人知曉,獨鳳姐輕飄飄享了三千兩雪花銀。
從此以後鳳姐膽氣愈壯,類此之事肆意作為,不知凡幾。眼下盤賬盤出府裏偌大的窟窿,叫她開了私庫填補想也不可能。那賈琏往炕上一座,隔着炕桌瞄了兩眼賬本子道:“老爺那裏說不得還能出個五六十萬兩,老太太再填補一二,将來花木木料石材之類勞煩薛家從南邊捎帶幾船,這麽着算可可兒的能就着頭把帽子做出來。”鳳姐笑着呸了他一句:“老太太已是出了二十萬兩,連着薛林兩家亦各出十萬兩,沒得還往人身上刮的。要我說,老爺出一點子,我姑媽那邊也再添添,大差不差能糊弄過去。我們王家地縫裏随意掃一掃就夠你們一年的了,只不愛顯擺而已。”這邊正說笑着先前出去的平兒又轉回來福了福開口對鳳姐道:“回奶奶,二太太那邊請您過去呢。”
鳳姐就笑着起身換衣服,邊換邊對賈琏道:“你且瞧着,我去太太那兒瞅瞅,少不得帶了銀子回,你去老爺面前問問?”賈琏如何肯教老婆看低了,也起身道:“了不得,我且勞煩着走一趟,若得了銀子回,二奶奶如何謝我?”那鳳姐又道:“索性不如就把平兒開了臉放屋裏謝你?省得天天偷偷摸摸的,饞得猴兒樣。”賈琏喜着還未張嘴接話,平兒先吓得跪下磕頭道:“奶奶羞奴婢臉呢?再不行這樣拿人作伐子說笑的。”賈琏只覺無趣道:“就你們主仆倆要好,我就是個多出來的,走了!”說着自己掀了簾子出去。
這邊鳳姐哼了一聲對平兒道:“你起來吧,鹌鹑膽子似的。之前陪我來賈家的四個丫頭,現如今攏共只剩了你一個,怎麽着也不會讓你沒了下場,怕個甚!”說着平兒起身繼續笑着服侍鳳姐換衣裳,只道:“奶奶就愛拿下人打趣兒。”再無其他。
少頃,鳳姐打扮停當起身帶了平兒去王夫人處,遠遠便看見金钏兒守在垂花門外頭笑嘻嘻迎上來:“二奶奶可來了,我們太太尋着了一樁好營生。因想着蓋園子生怕家中銀錢不就手,便找了外頭先生們想法子,這不是正等着二奶奶好一起商量?”說着引了人往內室走,王夫人果然坐在裏間,手裏碾着念珠正一顆顆數過去,鳳姐便走過去福了福坐下道:“姑媽喚我來何事?”王夫人放下手裏數珠坐過來,淡笑道:“晌午老太太不是将家下賬本子一徑都交予你了,可曾把花名冊看過并出息盤出來?”
鳳姐喝了口茶,又撿了個蜜餞橄榄塞進嘴裏吃了才道:“可不是正盤着呢麽,只不知今年田畝出息如何,建園子的數額外頭且還沒遞進來呢,就着行價合了合只怕缺口甚大。”王夫人頓了下嘆口氣道:“都說家裏出了位娘娘臉上有光,這有光的又不止我們這一房,少不得姓賈的都能沾上。算來那日老太太身邊已是湊了百萬之數,這園子竟是個無底洞了。”說着喚了彩霞進來:“去将我妝匣開了把裏面一個黃楊匣子拿過來。”
彩霞依言而行,未幾捧着個匣子重新進來放在王夫人手邊。王夫人又把匣子推到鳳姐眼前:“這是二老爺自己貼出來的體己,一共十萬兩,我們真真是竭盡所能,再不能夠了。至于家裏的出息,田産是一則,可近幾年不是旱就是澇,竟無一年豐饒,我想着實在不行先賣出些兒填補填補,等尋訪着更好的再買回來,也可解燃眉之急。或不是有先生們說外頭不少外省人進京新開的鋪子,因着想要找些靠山情願拿了幹股送人的,也可酌情收下,只要不是甚傷天害理之事,少少庇護一番那些做正經生意的也算積了德行。你看如何?”
家中田産主母們輕易是不敢動的,倒是後一條深得鳳姐之心。原本她就做了幾樁顯擺能耐,一聽有如此好事登時喜不省意道:“還請姑媽教我!”王夫人便喊了周瑞家的進來,擺開幾件賬簿遞與她笑道:“這是理出來可靠有誠意的幾家,我也不多沾手,竟一氣兒都交予你,你自己且看着料理。或者有不稱意的也可叫你的陪房自去外頭先生們那裏問,我只給你找個路子,若事事都由着我,這家到底可是誰在當呢。”
鳳姐忙接了賬本打開一看,頭幾個果然是正經商鋪裏分幹股的賬簿,就最後兩個看着有些奇怪,因着方才王夫人說的話也不好多問,又說笑一會子才帶了賬本和那十萬兩的銀票回房等着賈琏與他看。這一等直等到晚飯後,賈母那邊沒傳飯,因此平兒去大廚房取了飯來服侍主子用過,都到了洗漱更衣準備睡下時賈琏才從外面進來。
賈琏帶了一身酒氣,顴骨上紅了一片,反手從懷裏抽出個匣子扔桌上得意道:“瞅瞅!”鳳姐正等得一肚子氣,如何肯小心與他伏低做小,只冷哼一聲道:“爺這是去哪兒快活了?留我和平兒好等!”賈琏順手在平兒臉上捏了一把,平兒白了臉低頭匆匆出去,這廂鳳姐又道:“今兒爺從外頭帶了好大的威風!”賈琏這才嬉笑道:“二奶奶可是醋了?”說着往炕上一歪,曲了手肘撐着腦袋撿着蜜餞往嘴裏塞,邊塞邊道:“今兒我一進去正好遇上老爺有功夫,父子倆多少年沒坐在一塊兒,可不是走了幾盅?”鳳姐聽得如此,伸手把他扔在桌上的匣子扒拉過來打開,裏面厚厚一沓銀票,數數竟有大約百萬,她驚道:“如何有這麽多銀子!”賈琏抖抖腿,鳳姐忙喊了平兒進來與他揉肩捶腿,賈琏這才舒服得長嘆一聲道:“老爺只說家裏出個娘娘不容易,要我少去煩老太太,就當做兒子的孝順了,少不得有個百十萬。加上之前那百十萬,這可就有兩百多萬了,甚麽園子建不起來?你別那麽急一氣兒把錢裹了都交出去,少少的完一樁事兒給一抿子,多的也別吭聲,留下來說不定将來還給兒子用呢!”
鳳姐笑着“呸”了一聲:“可喝糊塗了,也不知誰給你生兒子!”琏二就涎皮涎臉湊上來且笑着道:“可不得等奶奶給我生個五男三女?今兒奶奶還說要謝我呢,我看就這麽着謝得了。”到底這鳳姐怎麽謝那賈琏且不多說,只說另一頭薛家裹了家私一溜煙跑回老宅之事。
薛蟠喊了下人把梨香院一頓掃蕩,只留了黛玉主仆住的偏院不入半步,其他屋子裏只要是薛家的統統鏟起來帶走。旁的都好說,就是後頭抱廈裏挨挨擠擠擺了十好幾口桐油樟木大箱子,問誰誰都不知道,最後還是寶釵過來清點東西見了才道:“這是外頭咱們自己家那個酒樓的賬,我要了進來正盤着呢。”她空手随便畫了個圈對下人道:“這一半兒是盤完了的,不巧酒樓掌櫃前兩天叫我放回家探望老娘去了,喊幾個人送去讓那邊大廚幫忙收一收。還剩一半兒稍回家,等我有空了再繼續盤。”薛蟠聽了也就當了真,一疊聲讓人小心着先把這些賬本子送了,又才轉頭接着收拾自家物件,打傷包袱的行禮堆在靠着外側的門邊,直把梨香院的門兒都快給堵了。
大管家帶了宅子裏半數勞力趕來,生拉硬拽方才将東西統統搬進門。薛太太一開始不知道,等進了自家門一看下人忙忙亂亂歸置東西還有甚不明白的?當下喊了兒子來罵個臭死。薛蟠是老早就叫老娘唠叨皮了的,半點不往心裏去,只嚷嚷着要廚子先去做點子吃食送來墊背。
那邊酒樓裏頭,沈玉也巴巴兒的等呢,昨兒薛家船還未到碼頭他就得了消息,到得今日也沒甚回音。柳子安止不住嘲笑他被個姑娘給诓了,正擱包廂裏頭揶揄呢,外頭就有夥計上來喊:“沈師傅,東家着人送了幾口樟木大箱子過來,說是酒樓的賬,俱已經盤好了,讓你幫着掌櫃的收一收。”
“這不就來了!”沈玉回手拍開柳子安的扇子,從凳子上跳起來道:“早間誰說誰叫诓了的?我看人再不錯,少不得賭輸的人要請客吃酒。”說着高聲喊了一句“客官慢用”給外面夥計聽,一面推開門笑眯眯往外走。那夥計只當客人吃滿意了正和廚子聊呢,也斜簽着身子作個揖跑着去領路,只留柳子安一人坐在包間兒趴窗戶上往下看。
果然,一匹大走騾後頭架着輛平板車,上頭摞了好幾口大木箱,木材是慣用的樟木,蓋得嚴嚴實實。此時正是酒樓客人稀少的時候,夥計們紛紛出來卸東西,沈玉直接叫把箱子給搬到自己下處隔壁的空屋道:“這麽着我正好一回來就守着,等掌櫃的從家回來好交接給他,便當些兒。”說着便将屋門鎖了,鑰匙交給其他人看管。旁人俱贊他古道熱腸,且不知原就趁了他的願。
沈玉也不急着翻檢箱子,仍是紮紮實實把個廚子扮得惟妙惟肖,到了晚間人都散了,這才悄悄起身掩了門借着月光翻窗戶進去開了箱子。先前趙掌櫃已是按着寶釵吩咐将這些箱子俱都換過一遍,原本的箱子裏添了些不要的廢紙舊書放在原處充數,兌出來的賬本自然藏了起來,此時正是沈玉翻看的這些。
寶釵兩輩子都是個後院兒裏的女子,雖天賦卓絕奈何始終身處這粉牆黑瓦深處,自是看不出這賬本上的可怖之處。她只道是某年某月某人于某處河段工程上以次充好,并不知這其中更有深意。沈玉連翻數本,直驚得身後一片冷汗,按着這個賬簿來算,黃淮并兩湖之地竟無一處堤壩是實心兒的,就連服勞役的人頭也不對,竟不知這些堤壩到底是修過還是沒修。恰逢今年淫雨靡靡,怕是要戳出天大的窟窿來,他一個鎮撫司裏的指揮佥事,如何敢随意行事!當下忙亂着先把東西都塞回去合上蓋子,随便揣了一本在懷中衣服都顧不得換,又翻了窗戶順着牆根溜進後院水井處,踩着轱辘翻牆跑了出去。
他這一頓跑,又怕叫宵禁的戍衛抓到,又怕鬼鬼祟祟引人懷疑,輕手輕腳繞了一路才跑回北鎮撫司設于市井之中接頭的宅子,叮咣一陣亂敲吵醒了門子方才脫身進去躲開後面巡邏的五城兵馬司兵卒。
早就跑回來值守的柳子安聽見動靜跑了出來,一看又是沈玉,恨不得拿扇子戳他:“我說沈佥事,天塌了?地陷了?值得你這麽着折騰。”那沈玉早不笑了,臉兒一冷好似挂了三九之數的冰碴子,鳳眼裏跟飛冰刀子似的刮了柳子安一眼:“你還睡!出大事了,且随我來!”說着往內室走。柳子安見他滿色凝重,知曉必是出了不得了的案子,沖跟進來打燈籠的門子道:“你先下去吧,不許下人靠近過來。”說完便也緊着進了內室。
待他進去一看,沈玉正坐在案邊細細翻看一本賬簿,面前已是攤開筆墨紙硯,顯然正思索着該如何下筆。柳子安湊過去借着沈玉的手看了幾行,站直身子咂舌道:“這薛家可了不得,如何有這東西在手?可不既是護身符又是催命牌的,依我看還得見見那薛姑娘一問究竟才是。”沈玉皺眉道:“我現在想的是該怎麽寫條子呈給上頭。河工一事牽扯甚廣,輕易不可觸碰,這裏頭動辄就是幾萬條人命,翻出來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理清的。如今上面那位正打着燈籠細細瞧幾位皇子呢,怕是指揮使也無甚功夫分心弄這陳年舊案。且昨日揚州的林禦史進京奏對,當今與其密談甚舊,也不知說了些什麽。風雨欲來的,摸不準上面的心思,誰敢草率行事。”
柳子安聽完也皺了眉毛:“這事兒确實棘手,可也不能瞞着噎着,你待如何?”沈玉又翻了兩頁賬本才提筆道:“總之先把事兒告訴頭兒才成,我繼續盯着薛家,找機會同那薛家大小姐談談,惟願這南方的雨水早早兒停了,免得萬一潰堤民不聊生,也好給咱們留點子準備出手的時間。”兩人商量停當,柳子安出去安排人守在薛家老宅外頭盯緊家下人口進出,沈玉在裏頭坐着慢慢寫出個條子,只待天明先送去與上頭的同知看,運氣好了說不得能早早遞進指揮使手裏。
那頭寶釵進門兒先是指揮下人把不用的行禮收進大庫擇日再理,然後又把扣下來的一半河工賬本擡進自己院子。她這裏還是存了個心思,生怕東西進了錦衣衛手上,家裏人少不得也要跟着進去住幾天,是以留了幾箱子壓住,對方要真有心保住薛家,再全都交上去也不遲。另外當鋪庫裏還藏着東西呢,恐怕還得想法子把那邊也清上一清。安排好這些,薛太太又和兒子賭氣嚷着心口疼,寶釵忙過去打發下人去尋當初給黛玉診脈的老大夫來,料理了珠簾屏風并家下婆子守好,勢必要看看親媽到底是身子真出了問題還是平白沒事兒嚷着軋苗頭。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更晚了,一下午都在研究蛋包飯該怎麽做,因為睿哥看到動畫片裏有就磨着說想吃,還能怎麽辦?想辦法做呗。還好最後算是做成功了,味道也就還好吧,就是顏色真的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