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倒V]

話說之前寶釵剛派了大管家帶人出去沒多久, 這頭薛太太才悠悠然醒過來,見了坐在床頭守着的姑娘就想抱着她哭。寶釵忙扶了她把前因後果說過一遍,薛太太這才張着眼睛道:“不是你哥哥在外頭闖了禍叫錦衣衛撞上鎖走了?還好還好!”寶釵哭笑不得道:“哥哥再不是那樣兒的, 先前與人起争執亦不過是牽扯到我罷了,好好兒走在外頭哪裏就要闖禍的?”說着命人将熬好的藥端上來服侍母親用過, 又将剛剛發下去的安排與她說了一通。

薛太太背後靠着迎枕用過藥,只聽女兒又交代下人精心炖了燕窩粥來, 舒舒服服哼了兩聲這才道:“為着你哥哥, 我真真是操了一輩子的心, 還是早年鬧得太過,冷不丁兒一說出事兒總想着是你哥哥又作妖。唉, 這毛病怕是沒得治了。”寶釵就捂了嘴笑着與她道:“少不得尋個厲害嫂子管着哥哥, 您不就清閑消停在家只等着做個老封君了?”

說到這個薛太太便精神起來,把着寶釵胳膊道:“我是想着, 你哥哥既然好歹考了個秀才,那不能再往這些商戶人家裏找。可是一般讀書人裏頭,小戶人家的姑娘縮手縮腳我且看不上, 大戶人家裏頭又未必願意把姑娘便宜咱們, 是以猶猶豫豫的拖拉到現在。你說, 是托你舅舅姨媽家幫着打聽呢,還是托你林姑父找找?”她這是聽兒子薛蟠念叨多了,一有事兒就會想起林家。

寶釵心道,憑你找哪家呢,只要別是桂花夏家便好, 那夏金桂并她貼身的丫頭寶蟾主仆倆擱誰家都消受不起!薛家眼下又不缺錢,也沒必要把眼睛盯着人家孤兒寡母的打算發絕戶財,自己做事的時候秉持正心,自然不會入了鬼蜮之道,民間所謂不貪小便宜不吃大虧便是如此。母女倆聊着聊着就有小厮急急忙忙來報大爺做主請了恩公要來家吃飯,薛太太一聽連聲兒先問兒子可還好,聽得薛蟠無事便對寶釵道:“我帶上家下人去門口迎你哥哥去,廚房那邊打個招呼,今兒多添幾個硬菜!”寶釵無奈,都這早晚,請人吃甚麽硬菜能吃得下去?忙吩咐廚下做些好看精致且爽利的菜蔬,想想又叫添了鴨油燒餅和鴨肉包,總歸是個意思。

薛家長居金陵,這邊薛宅正用的廚子亦是從老家帶過來的,做得一手好鴨子,皮酥肉嫩一抖就離骨,最絕的是鴨子燒出來肉質中還帶着股若有若無的梅子味兒,酸甜可口恰可中和鴨子本身的油膩和腥臊。

她在頭裏正忙,那邊薛太太帶了二管家和身邊幾個婆子守在門廊裏頭急着等兒子回來,左等不見人,右等不見人,好容易聽到外頭有馬蹄嘚嘚聲愈走愈近,忙一疊聲喊了門子開門兒迎出去。她也顧不上旁人,滿眼都是兒子挂了彩的大臉,沖出來抱住薛蟠長一聲短一聲的兒啊肉啊,把旁邊兒一個俊俏小夥吓得忙往遠處讓了讓。

薛蟠叫老娘揉得無可奈何,任她摩挲一番才道:“媽,我好着呢,沒事兒。就是餓了!”薛太太一聽兒子餓了哪裏還顧得上其他?恨不得現在就變出一桌子飯菜來,還是大管家輕輕咳了一聲,薛蟠才好容易掙脫出來對着站在一旁的沈玉道:“恩公!這便是我母親。”

薛太太順着兒子話頭往旁邊一看,哎呀,好齊整後生,白面皮兒,丹鳳眼兒,鼻若懸膽鬓如刀裁,身形高挑猿背蜂腰,穿了一身兒大紅的飛魚紋紗袍,後頭挂着把腰刀,想是剛從衙門裏出來都沒來得及換衣裳。這人不笑時冷着臉好似挂着冰楞子似的,一笑兩只眼睛眯眯着彎成兩道新月,眼角眉梢跟開出花兒來一般,只讓一旁看的人也打心底裏想跟着一起樂。

小老太太麽,見着跟兒子差不離年歲的俊俏孩子都樂意贊一贊。薛太太看看人家再看看薛蟠,好歹顧忌着沈玉身上那件禦賜的飛魚服,方才沒伸出手去當成自家孩子揉搓,只彎了腰千恩萬謝:“多謝大人救了我兒,薛家上下只有感激的,日後有甚事只管吩咐了,必給辦得妥妥帖帖。”薛蟠這才又跟薛太太介紹沈玉:“恩公乃是北鎮撫司裏頭四品的佥事,也是年少有為了。”

薛太太心道平時四品官兒都不一定能登得薛家的門兒,又看這後生如此人才少不得暗嘆屈才,扶了丫鬟又福了一禮道謝。沈玉如何敢受,連忙避了拱手揖道:“老夫人忒客氣了,您是長輩,不必如此多禮,不過是職責所在又推不過薛……兄弟盛情邀請。”一旁薛蟠又上來往裏讓,衆人方才擁着一股腦兒進了薛家宅子的大門。

沈玉跟着薛家母子并諸多下人進了薛家,只見門廊下是口天井,底下立了口烏石鑿出來的大缸。缸裏不養荷花不養魚,單獨用碩大的鵝卵石堆出緩坡,此起彼伏別有意趣,那石頭上許是日久年深竟生出層層毛茸茸的綠色青苔,襯着缸裏的水青翠欲滴,那石頭下面還有些許小東西滑過去的影子,仔細一看竟是數條小黑蝦并零零星星的觀背青鳉。薛蟠見他多看了幾眼,忙讓大管家上前指着那水缸道:“這是我們大姑娘讓弄的,北方幹燥,宅子裏多弄幾處也顯得濕潤些,或不是也好養養眼睛。反正都是些潑皮好活的東西,萬一走水還有個防備。”沈玉想着回去也弄一個給自家老爺子玩兒,又看了一眼這才繼續往東頭去。走了沒幾步進了主院兒,來往下人已是将席面準備妥當了。

薛家乃是皇商,出身不高卻着實豪富,金陵有“護官符”曾曰“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說得便是他家。先薛老爺去的時候薛太太當了數月的家叫人哄騙着去了三四成家財,後頭雖有寶釵接過去支撐可到底是個姑娘,輕易門兒都出不得,縱是将各處田畝鋪子打理得井井有條也拉不起南北走商的隊伍,後來還是用了薛蝌方才緩過來,此時不過往日情景十之七八罷了。饒是這麽着,席上些許盤子裏盛的一般人家連認都認不出是甚,倒是沈玉連眼皮都沒翻一下,一臉熟稔着實讓薛太太疑惑了一會子。

丫頭并媳婦子們引了衆人分賓主入席,沈玉好一番推讓後還是堅持坐了客座。薛蟠端了酒盞站起來好一通謝,言語間或有些粗,但到底是真心實意感激,是以沈玉亦拿着酒盞起身與他碰了一下一口飲盡,少不得主人殷勤布菜勸酒,賓主盡歡。吃了大約半個時辰,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沈玉站起來便要告辭,薛太太見人都有了些酒只說不如留宿一晚,家中客院何事都方便,沈佥事推說明兒一早還要當值,這才又安排了下人跟着直将他送到城西方才回轉。

一路上沈玉心中暗道這薛家人倒算實誠,不像是個奸猾的。薛太太不提,薛蟠為人雖有些粗莽,到底也有幾分赤子之心,家中必是請了能人細心教導方不至走上邪路,可惜沒能見着他們家的大姑娘,不過正經人家的閨中女子亦不好擅見外男,以後慢慢來往着總有些許機會。一路邊想邊沿了巷子走到底來到一幢宅子前,門上直挂個光禿禿的匾額上書“沈府”二字,門口下馬石上歪了個老蒼頭正一點一點的打瞌睡等門兒呢。沈玉打馬上前,利利索索從馬背上跳下去,那老蒼頭聽見聲響掀起眼皮一看忙起身彎腰上來幫着拉缰繩道:“二爺回來了?老太爺今天還好,進得也香,只是嚷嚷無聊想出去吃鹵肉耍子,好容易才讓攔下。”

沈玉把馬鞭遞與他往裏面走,邊走邊道:“只管看好人,少不了你們賞。”說着繞過門口影壁進了院子,一架葡萄下擺了張搖椅,一張被子顯是裹了個人形出來正縮做一團鬧脾氣呢。沈玉靠近過去拱手作揖道:“老爺子,我回來了。”那團被子動了動,一個白胡子老頭露出半張臉嗅了嗅道:“你去吃甚麽好吃的了?還有酒!”沈玉從懷裏掏出一包雲片糕與他:“今兒在街上順手救了個人,便請我吃酒道謝。”

老者見了點心,這才掀了被子坐起來道:“你都不在家,家裏的廚子蠢死了,怎麽教也學不會,愣是能把蘿蔔絲切成蘿蔔條,攆出去算了。”沈玉在一旁撿了張凳子坐下道:“攆了他我可沒空見天在家裏與你做飯吃,餓着?”老爺子打開紙包捏了塊雲片糕正往嘴裏塞呢,聽他這麽一說頓了頓,最後委委屈屈道:“那算了,還是留一留吧,說不得哪天開竅了呢!”

沈玉笑着站起來問他:“晚上想用些甚麽?我下廚。”老爺子哼了一聲道:“我見着有新鮮蝦子送來,吃個蝦。”沈玉就換了衣服洗手去廚房,叮叮咣咣取了蝦肉魚肉出來絞打上勁擠成丸子放雞湯裏慢慢兒汆熟,又摘了嫩嫩的青菜芯兒往汆丸子的鍋裏燙了燙,這才取了廚子白天準備好的切面煮熟,滿滿舀了勺新鮮清亮撇過油的雞湯澆上去,又把汆好的丸子并青菜撈出來擺好,調上味汁子一澆就算齊活兒。端了面碗出去,果然看見老爺子一邊嚼着雲片糕一邊已經坐在花廳裏頭的圓桌上等着吃了。

“你今兒吃鴨子了?”老爺子問了一句,夾顆丸子放進嘴裏抿抿,沒說好賴低頭喝湯吃面,沈玉坐在他對面笑道:“啊,今兒那戶人家是金陵來的,廚子做了一手好鴨子。過幾天你要是能克化得動了我試試看能不能也做出來。就算做不出來亦必上門去給你讨一只,這幾天安心在家吃藥,回頭還要請濟安堂的老大夫來看看。”老爺子聽了連面也顧不上吃,橫眉立目拍桌子道:“不行讓那老匹夫上我家門兒!見天吃素吃素吃素,老子活到這把歲數不是為了嚼菜葉子的!”沈玉哭笑不得只能哄他:“那不叫許老爺子多呆,只診了脈就攆出去可好?”老者方才點頭“嗯”了一聲繼續低頭吃面。

一炷香功夫,那面碗便空了,老者拍拍肚子打了個嗝看向沈玉:“今兒當差還好?”沈玉點了下頭:“都好,這都回來好幾天了,暗處該抓的都抓得差不多,估計明天後天上面就要動彈了。”

“唔,你自己心裏有數就行。”沈老太爺伸手又去拿了片雲片糕嚼吧幾口突然想起什麽坐直了又問:“你今兒救的人家,家裏有沒有閨女?救了他命呢,少不得拿女孩兒抵與你做個媳婦兒。那戲文裏都說了,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許的,也省了我操心替你張羅。”沈玉無可奈何:“我正當着職呢,救人且是分內之事。再說了,甚麽姑娘能看上我這樣兒的?您不知道北鎮撫司裏頭三十好幾的光棍兒亦是好些哩!”老爺子鼓着腮幫子不願意:“給皇上當差還挑揀了?名頭不好聽好歹你不是長得還行麽,明兒收拾齊整了多往人家家裏去去,趕着年前把媳婦兒娶過門兒,好歹也叫家裏供着的祖宗們安心。”

沈玉懶得再跟他打纏,站起來就往外頭走:“那要是這戶人家的姑娘又醜又胖可怎麽辦?”沈老太爺背着手亦站起來往外頭走,邊走邊搖頭道:“湊着過呗,還能離咋地,好歹有人看上你,趕緊逮着這死耗子別撒嘴。”沈玉都叫他氣樂了:“我是您親孫子嗎?什麽叫逮着死耗子別撒嘴,合着我竟是只瞎貓了。”沈老爺子呵呵一聲道:“你知道你跟咱家貓有甚不一樣的?”不待沈玉接話老爺子繼續往下講:“我那大黃都有幾窩崽子了哩,人家尋媳婦兒且不用操心,比你強!”

沈玉幹脆閉嘴不出聲,轉頭快走幾步進了自己院子,沈老太爺得意洋洋哼了一聲也轉身回房,一夜無話不提。

再說薛家這邊,寶釵安排好席面兒就讓廚子勻了幾個小菜并一疊鴨肉包送去自己院子用,略動幾口又将沒怎麽碰的包子賞給了守門的小丫頭。因着二等以下的傭人們飯食裏沒有那麽大油水,小丫頭高高興興福了福就端着包子下去找小姐妹分了。等聽說前頭散席,寶釵才又帶了莺兒過去指揮下人收拾,命煮了解酒湯給哥哥送去,方去看着薛太太又用了回藥。

薛太太不好跟女兒講外間男子模樣,只說原來也不是所有錦衣衛都跟傳說中一般兇神惡煞,他們竟然也是和人一樣吃東西的。寶釵忽的想起大慈恩寺翻牆進來找自己問話的那人,不由失笑道:“那錦衣衛也是人,如何就不吃東西了?”薛太太壓低聲音與她道:“你不知道哩,我小時候在王家聽人說過,有厲害的錦衣衛能知道那些大人們前一天晚上和自家姨娘說過甚麽。若是人,哪裏能夠知道這些,怕不是戲文裏講得精怪才能如此。”寶釵噗的笑了一聲:“照這樣說,今兒這位恩人回去半路還得費勁把吃下去的東西再吐出來不成?”薛太太也笑了:“如此一來竟不是謝人家了!這不是以訛傳訛嗎。你哥哥能與這般出色的後生來往亦是好事,總好過前些日子那些個勳貴子弟們。”說着心裏又計較了一遍,只可惜這沈大人才是個四品的武官,不然看相貌實在是大好的女婿人選了。

寶釵且不知道薛太太心裏又轉了什麽年頭,看看天色已晚,命人上了燕窩粥服侍母親用過才讓下人伺候她休息,自己帶了莺兒回去安歇不提,第二天起來又是一陣忙活。

這一日薛家重去內務府領了采辦單子出來,寶釵核清了本錢便取對牌讓白鷺去賬房先把錢支了挂着,等薛蝌過來好交予他往南邊多跑一趟,少不得家裏南北商隊要慢慢養起來,打着宮中采辦的名頭也可便宜行事。寶琴閑來無事便帶着丫頭找姐姐玩兒,兩個姑娘坐在廊下邊曬太陽邊逗着下人剛進上來的兩只紅嘴綠鹦哥。因見着這兩只鳥兒總是隔着架子打架,寶釵便喊了婆子過來:“你将這個略大一些的提了去,問清楚怎麽養,送到東城林姑父府上給林姑娘玩兒,家裏養這一只就夠了。”忽又想起上輩子黛玉似是也有這麽一只鹦哥兒,調、教好了還能學人說話,便提筆賦了首小詩一并交予婆子帶去,等人回來就見手裏拎了個籃子,後頭還跟了個眼熟的林家婆子。

送鳥兒的薛家婆子站在院子裏笑道:“禀姑娘,林姑娘見了鹦哥兒甚是喜歡,挂在自家閨房窗戶外頭養着。又叫我帶了這個來回您。”寶琴跑過去探頭一看,笑着從籃子裏抱出一只兔子,一身微黃皮毛閃閃發亮,跟鍍了層金似的,裏頭還有一封信是給寶釵的,自是遞給姐姐拆閱。林家的婆子跟了來,此時上前解釋道:“這兔兒是揚州那邊親戚尋了送來的,我們姑娘見着鹦哥兒便說拿它換了薛大姑娘的愛寵,只吃些幹草鮮草,莫喂水。”寶釵謝了她,又打賞了幾個大錢,婆子笑嘻嘻回去複命。

寶琴年紀小,正喜歡這些毛茸茸的小東西,嚷着要帶回去養。寶釵便讓下人提了籃子送到她院子裏去,回頭交代道:“可不許總抓着,兔子膽子小,怕吓死 。再有身上怕沾了味道,不雅像。”寶琴應了,無心繼續逗弄鹦哥,急急忙忙跟了去看小兔子,寶釵只得搖頭失笑。

作者有話要說:  睿哥他爸明天去南京面試,這兩天煩死人了。

補齊了!

沈大人慘遭催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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