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倒V]
薛蟠騎個馬, 晃晃悠悠帶了妹子坐在車裏往家走。楊家并林家都住在城西, 薛家住在城東, 這一走便走了近一個時辰才看見家門。薛太太在家裏等得心急如焚,打發了大管家守在門口四處張望,遠遠兒聽見馬蹄聲便急着往前挪了幾步, 正好瞅見自家大爺還在馬上傻樂呢。
這樣子的多半兒是有戲!大管家忙轉身交代門子進去報信兒,自己抹抹身上衣服, 一臉喜氣迎上去道:“恭喜大爺,想來咱們家大奶奶有譜了?”薛蟠樂得肥肉直颠,輕輕給了大管家一腳:“慣會讨巧!行了,賞你一個月銀錢。”說着自己翻身從馬上跳下來,大管家滿臉喜色招呼了後面車把式把寶釵的馬車拉進大門。
這會子門子已經跑回來候着了, 薛太太親自帶人到了二門處守着, 見兒子姑娘一塊兒進來, 高興地眼睛都眯着道:“怎麽樣?那楊家姑娘可中你意?”寶釵失笑上前扶了母親往回轉, 邊走邊哄她:“人家姑娘哪是如此輕易叫看見的?這還是哥哥頭一次上門兒呢,不是得顯得尊重些?那動辄把姑娘拉出來任人看的人家咱們也不敢來往不是, 這是楊家家風正。”薛太太聽了深以為然:“可不是, 我先前還在娘家做姑娘時聽過,當初甄貴妃娘娘還沒進宮的時候兒就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坊裏只知曉人福慧雙全、命格貴重, 其他的連個影兒都沒有,果然日後一進宮就應在這裏頭。”
寶釵只抿了嘴笑,上輩子這甄家可是抄了家的, 主仆上下除了流放之外盡皆沒入教坊作價官賣,那時候甄貴妃可不見得就貴重到哪裏去。只是宮中後妃如何傾軋她一個閨中女子全然不知,否則日後賢德妃娘娘一死賈家大難臨頭時也不至随波逐流。薛太太絮絮叨叨念了一通親戚家的好處,進了主院正房才又問薛蟠:“那你去楊家都經了見了甚麽?與我好好講一講。”
薛蟠就細細道來,怎麽先把妹子送去林府,怎麽和林如海打馬去了楊家,楊家是怎麽迎人進門兒的,院子裏隐約是個甚麽布置,楊傳胪長得是何模樣,說了甚麽做了甚麽,以至于午膳用了什麽俱都一一道來。聽完薛太太咂舌道:“果然讀書人家講究些,且仔細,将來家裏有了孫兒孫女也要這麽細致講究起來,說話都斯斯文文軟軟和和,聽着怪叫人喜歡。”那王家早年也是軍漢出身,專信奉“女子無才便是德”,家下養出來的女孩子有一個算一個,如王夫人、薛太太亦或是鳳姐,皆鬥大字識不得一筐,連着管家理事都得帶個丫頭在身邊專門給念賬本子。偏還越是這樣的人越敬畏讀書人,薛太太一時連楊姑娘年紀略長都抛到腦後不計較了,一疊聲兒問:“即這麽着,你看媽何時請官媒人去楊家呢?要是那些嘴巧命數格外好的還得提前與人打招呼,必要早早預備了別耽誤大事!”說着又掰了指頭算算惱道:“這都快入年節了,再快也得年後,真真急死人!原想着有錢沒錢、娶個媳婦好過年呢,又得等。”
寶釵就笑着伸手拉了她勸道:“年下也好,都是好日子,且好走禮呢?咱們也好準備一番把事情辦體面了。家裏人少,就是慢慢兒的才好,急忽巴腦的萬一辦岔了不是叫親戚們恥笑!”說完端了自家蒸的玫瑰露熱熱的叫薛太太吃了一盞下去,方才好了些。薛蟠撓撓腦袋猶豫着道:“是不是先問問林姑父?到底請官媒人還是再多跑幾趟呢?”薛太太忙不疊點頭說好:“當家的走得早,幸虧還有林家姑父替你操心這個,要是母親辦,指不定就往皇商隊裏尋一個了,再不成氣。下次去林府登門兒可得帶些好東西謝人家。”她也不知家裏最近有甚麽,放下茶碗就去看寶釵,寶釵抿了嘴笑道:“家下夥計最近剛送進來上好的血燕,還有冰糖、蓮子、桃膠、銀耳、杭白菊一類,甚時候要用且說一聲,再配上些時令點心果子,只管誤不了事兒。”
薛蟠聽了喜得站起來直沖寶釵唱了好大一個喏,連連道:“等你嫂子過了門兒指不定多疼你,屆時說不得我竟要被扔出三裏地!”寶釵拿帕子捂了嘴指着哥哥笑個不停:“我可記得你這句話了,将來若是因着我與嫂子好叫你拈酸吃醋,管叫搬出來堵你的嘴。”薛太太亦笑着在旁邊幫腔,把個薛蟠揶揄的滿臉通紅甩袖子跑去前院找萬先生嘤嘤嘤去了。薛家歡歡喜喜得了好消息,少不得第二天果然叫管家專門送了個食盒與林家,送東西的二管家一回來就與薛太太這般那般禀報一回,果然趕在冬至前就請了官媒人去楊家開始走禮。
那邊楊傳胪也生怕女兒留在家裏再留出好歹,見薛家挺給面子請了京城裏風評最好的官媒人上門,便也未刻意為難于她,只把自家好處壞處一一講與媒人傳遞,取其以免将來再有意難平之事。媒人且來回跑了幾趟,只笑着說再沒見過兩戶這樣和氣的兩家人,果然老天爺都定了要他們做成親家來着,于是看好了日子便叫薛蟠預備帶兩只活雁上楊家門兒。薛太太得了消息喜得不能更喜,趕着要叫冬至那天百無禁忌好上門納彩。
這十冬大臘的原本得不着雁,尋常人家大多買個大鵝拔毛燒了大概是個意思。也有專門養了這些東西混口飯吃的獵戶人家,總也得好一番尋訪才能得着,薛大管家紮着腦袋四處跑,看了幾家不是嫌那雁太瘦,就是嫌翅膀上頭翎毛叫剪了支楞巴翹的髒兮兮不好看,總不能成。還是家裏莊子上有莊頭聽說東家大爺要上門提親呢,帶了兒子趕早往山坳子裏水潭處尋覓,果然好不容易才叫他套了一對兒,一摸草窠子裏竟還有個剛孵出來的雛兒,想是這一家舍不得孩子才留到這會子。寶釵聽說下面莊子套着了雁,忙叫人送進來好生養着。又憐惜這毛茸茸的小東西,專門去信與楊家給這兩只大雁求情留條性命。那邊楊絮萦接了信一看笑個不停,拿去與楊傳胪看了也道是個好兆頭,兩家來往比先時越發好了幾分。
待薛蟠拎了兩個鵝籠子“咯嘎”一路往楊家去,京城裏頭有頭臉的人家便都知道南陽王府那個先前考了傳胪的庶子之女要嫁與皇商薛家為冢婦了,一時間說不盡多少嗟呀。南陽王府裏頭如何鬧騰暫且不提,只榮府二房王夫人得了信兒這一晚上摔了好幾樣兒東西,有那些笨手笨腳的丫頭直在廊下跪到三更才叫下去歇了。
次日一早起來,玉钏請了大夫進來,回頭又有彩霞去喊了三姑娘探春來為嫡母侍疾并要環三爺過來佛堂抄經與嫡母祈福。趙姨娘躲在側院屁也不敢放一個出來,只咕嘟個眼睛暗地盯着寶玉出出進進。此時薛家與親戚們報喜的帖子也上門兒了,想是要趕在年裏走完裏,約着納吉的時候請各家女眷去府上赴宴。
賈母接了帖子細細看過一遍,又喊賴大家的出去打聽了一番楊家姑娘,到底沒做甚麽聲兒出來。納吉之前還有一道問名兒的禮,乃是先前納彩之後要官媒人請了女孩子的庚帖。請來的庚帖且放于祖宗神前壓一壓,便是問祖宗這個媳婦成不成之意。或是也有請了高僧仙長算的,林林總總各有不同。薛家現就供奉着牟尼院的師傅,自然不會與主家添堵,庚帖一來便合出個宜室宜家上上大吉的簽兒出來,又在先薛老爺牌位前供了三天,果然家裏諸事順利,薛太太更是高興得唠叨都不唠叨了。
納吉便已是到了小定的時候,頭一天薛太太帶着寶釵仔細預備了兩只通體純白的漂亮大肥鵝,又有陳年好酒兩壇,自家酒樓裏上好的點心兩匣子,全套金首飾兩種花樣各一套,彩綢四匹,禮餅四包,上好香燭四對,并殺好并收拾幹淨的豬羊各兩腔。薛家叫大管家換了吉慶衣服陪薛蟠壓着一路浩浩蕩蕩從城東走到城西。晌午前帶了楊家回禮往回趕,一進門兒薛太太便一疊聲兒叫把兒媳婦的針鑿女紅拿出來擺上給各家親戚女眷看,王夫人匆匆看了兩眼說了聲好便去旁邊坐着,還是王子騰夫人笑嘻嘻搭着臺子把這一出兒唱完。這楊家回的小定禮裏頭除了按例把送去東西分回來的,便是楊氏女自己做的幾樣精巧點心,另有些打得極細致勻淨的縧子,還有帕子、抹額并荷包之類小巧物件兒。夫人們見慣下面繡娘進上的好東西,只略誇一誇倒也罷了,閨中女孩子平日就以針鑿女紅打發時間,見了這些少不得要湊在一起品評一番。若論針腳技法,大家誰也不好說就好到哪裏去,無非立意和配色而已。這個說它繪圖高下有致,那個說它君臣得當,又有說心思靈巧的,林林總總多是好話。
寶釵在下面忙着關照各家來的年輕姑娘,見了迎春問了又問,聽說她定的人家趕着要人年前過門,心裏存了個數兒這才又轉身招呼其他女孩兒。一面怕惜春年紀小腼腆不好意思吃東西,一面又怕湘雲莽起來一下子吃多積住食。又有王家來的新見面的表姐妹并史家湘雲兩個堂姐妹,另還有黛玉坐在薛太太下手,寶釵且擔心她不當心吃了不受用的,一時間竟忙的腳打後腦勺。賈家女孩子與她相熟,探春見了偷偷看王夫人沒過來的意思,忙幫着寶釵招呼幾聲,方才支應過來,後面又是各家夫人一通亂誇,直把薛太太逗得合不攏嘴。
薛蟠在外院待客,老親家裏面嫡支的子弟們頗來了幾個,好歹團團圍了一桌兒。原本他還惦記着之前救過他的恩公沈玉鬧着要給人下帖子,後來還是寶釵勸道:“不是不報答人家,只你放小定的席,家裏親戚都是勳貴,中間坐個錦衣衛的同知,兩邊都吃不好,說不得還惹得旁人心頭不快,何必呢?”這才算是攔了下來,只得另日單獨再請。席間寶玉巴巴跟着王夫人過來,原本想去內宅席上坐呢,叫幾個勳貴家裏相熟的拉住了才不得襯意。因是正經小定的席,外院服侍的都是些幹淨小厮,旁人還好,只王家王仁和賈家賈琏渾身上下跟螞蟻爬似的難受,然上座坐了王子騰并林如海兩個長輩,不敢造次只得抓耳撓腮吃一口好半天才咽下去。
王子騰甚是得意,席間拉了陪客的萬先生不撒手,只說對薛家外甥子如何如何照應。萬先生也不與他強,只笑着拱手應了,又有薛蟠上來給舅舅敬酒,吃了一會子見王子騰咳嗽了兩聲,忙又吩咐家下人換了熱湯熱茶上來,直把他舅舅給伺候得笑的見牙不見眼。下頭王仁見叔叔如此器重薛大傻子心裏頗為不忿,此時又不好尋薛蟠黴頭,只悶悶灌了兩口黃湯,擠個眼睛又開始想損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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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王仁約了數個勳貴子弟在酒樓裏給薛蟠下套兒,不想有個嘴上沒把門兒的捎帶上了他妹妹薛大姑娘,搞得前功盡棄,後來還因為言語裏捎帶上了林大人的姑娘好叫五城兵馬司追着盯了幾天。如今眼見這呆子春風得意的,恨不得把席上那大豬肘子連盤扣他臉上方能出口惡氣。如今明着找薛家茬已是不能夠,王仁忽的想起薛蟠不是心疼他妹子麽,好不好的把這丫頭娶過來扔後院兒裏一天照八遍磋磨,不怕這薛家不低頭求饒。心下計議已定,只等回去找嬸娘纏磨,此時又高興喝了幾碗,人就飄飄然起來。旁人且顧不上關照這把自己灌醉的貨,王子騰在上頭見了抽抽眼角亦無話可說,只岔開話頭子與林如海說起如今朝堂上之風雲變動。下頭一群子弟大多沒有出去尋個正當差事做的,聽得無聊又轉開頭小聲低低的商量起等會兒散席去哪戶娼門再尋回樂子。
薛蟠和這些勳貴子弟們說不上話,他又是主人幹坐着頗為尴尬,林如海見了索性叫他站上頭服侍,這邊又是長輩又是師傅,原也是應當應分,薛蟠忙得團團轉倒也就不去勳貴子弟群裏混。待客人盡興,薛太太那邊又把今日楊家回禮分了分,叫各家都沾點子喜氣兒,薛家後門口出排着的馬車才漸漸散了。寶釵安排二管家着人收拾院子,帶了白鷺、莺兒和百靈,又向寶琴借了畫眉,一共四個人把各家送的禮拆開登記造冊打算并入庫中。王家照例送的前朝古董擺件兒,史家盡是女眷的針鑿并吃食,賈家送了些緞子并些莊子上贈的活物玩意兒,林家則是些筆墨書籍并首飾之類,各有各的不同。這裏頭唯獨迎春單獨帶了個匣子過來指名兒贈與寶釵,打開一看裏頭又是四把舊扇子,連着上次送的五個,一共便是九個了。也不知是不是那石呆子叫人訛了去的,薛家沒人賞玩這些,寶釵索性吩咐百靈将這個單列出來回頭一并送去當鋪還與那苦主。
到了晚間,寶釵拿着賬冊去回薛太太,直嘆氣道:“看這禮單便知各家老親如今內囊都盡了,怪道史大妹妹眼圈兒下頭都是黑的,聽說他們家下連針線房也不養,一概針鑿全靠家裏女眷弄,這也太苛刻了些。雖說女紅本為閨門分內之事,可這四王八公人家裏頭哪又用得到這樣了,着實是坐吃山空的苗頭。”薛太太拿了賬本子一看,指着賈家一匹緞子道:“這個可是豆沙色卐字不斷頭的貢緞?”百靈上前應聲答是,薛太太便長嘆一聲:“這個東西,要是我沒記錯,乃是前年史老太君壽辰時候咱們家進的禮,下人竟如此粗心。另有王家這幾件古董,恍惚是我小時候擺在太老爺書房裏的擺設,竟也拿出來做禮。”心下嗟嘆一番,最後交代道:“家下經濟事我也不懂,你哥哥賬頭也不清白,這麽幾年辛苦我女孩兒了,若是你哥哥讨的媳婦子是個聰慧的就好了,好歹還能幫你,等将來你出閣必要風風光光辦上一場,不能叫我姑娘吃委屈。”
寶釵就笑了勸她:“那楊姐姐,我原本是見過的,只沒想到兩家緣分印在這裏。先前不敢說乃是怕萬一哥哥不中人家意,反而不美。如今小定都下了,人且跑不了,方才敢說。這楊家姐姐,再沒這麽聰明會審時度勢的,模樣兒好不說,說話做事行動間又爽利又幹練,正好能管住哥哥,替您省多少心!再者,年齡大些更懂事,就哥哥那性子一上來就翻臉的莽脾氣,給他求個嬌嬌悄悄的小姑娘不是兩口子見天吵鬧?我都想好了,等嫂子過了門兒,總算能把家裏鋪子莊子都甩手出去,天天攏了袖子往太陽下頭一躺,或不是學林家妹子養只貓兒,可叫我消停清淨幾年再說。”
薛太太叫她逗得噴笑:“你這狹促鬼,偷懶把主意都打到嫂子身上,哪有這樣的小姑子!”總算終于把心事盡皆撂開,歡歡喜喜預備着給兒子娶媳婦兒。
作者有話要說: 少兩千明天補上。
補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