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倒V]
放過小定第二天, 薛蟠晌午早早從禮部回來, 一疊聲央寶釵道:“要請恩公去外面吃飯呢, 帶個家裏現燒得的鴨子并些幹果點心好去請人,沈恩公贊過咱們家廚子燒得一手好鴨子哩。”寶釵又想笑他又怕他臉上不好看惱了,忙催莺兒去廚房交代, 這頭又說哥哥:“你先坐下把午膳用了,這早晚出去擎不是耽誤人正事兒麽, 錦衣衛衙門裏的公案怕比禮部多多了,人家中午不用膳不休息的?”說着親自與母親哥哥都布了菜才坐下笑道:“消停用飯,莺兒已過去傳話,等你用好歇好鴨子便成了,整好帶出去吃酒。也得叫廚下有個準備, 難不成竟現從咱們家飯桌上撤一道與你?”
薛太太自打小定後天天心情都好, 這會子也不攙和兄妹倆的官司, 只笑眯眯坐在主位看他們鬥嘴。薛蟠夾起妹妹布的菜一口吃掉, 憨笑了幾聲低頭扒飯,果然安靜下來。用過飯薛太太自去休息, 薛蟠也不說走, 就在花廳外頭尋了個空地揣了手一坐,只等廚房送鴨子來。寶釵叫哥哥堵得又好氣又好笑,只得去廚房細細看一遍, 除了鴨子還叫把炮制好的鴨掌并槽好的黃魚極精細的裝一盤放進食盒,看看最後又添了一道扮山珍。這是一層,食盒上頭還一層整整齊齊擺上四樣幹果四樣點心, 總的攢了一起讓婆子帶去外頭交給哥哥的長随來福來旺拎了,自己背個手往院子裏走,一看薛蟠還坐在原地抓耳撓腮呢。
寶釵也不多逗他,走過去笑道:“東西預備好已經送出去了,趕緊叫小厮伺候着換衣服出門兒吧?晚上別喝太多,或是早早打發人回來知會去接你,只別摸黑醉酒還在外頭走。”薛蟠“嗯嗯嗯”的一一應了,見她沒別的交代轉身麻溜往外跑,看着心都野了。寶釵見哥哥走了才帶着幾個丫鬟又往大庫裏去,這一年各個鋪子夥計送進來的東西不少還有餘,有那不甚耐放的須得早早尋出來,或是送人或是年下自家用了才好。這一收拾又順手收拾出來不少不打眼的好料子,預備下家裏各處緊着要用的,寶釵撿那些顏色鮮豔嬌嫩的實惠料子單獨放出來四匹,交代白鷺記在賬上,只等着與迎春添妝。
因想起迎春之事,寶釵索性又挑了兩套四季緞子被面兒加進去,想着再做些針鑿添上便盡夠了。白鷺看看列出來的那張單子,數了數回道:“姑娘,除了上次在林姑娘那裏帶回來做的團扇面兒,咱們還打了二十個吉祥縧子,二十個各色帕子,莺兒單做了十個荷包,都是些喜鵲登梅或福壽雙全的,剩下做些甚麽?”寶釵想想道:“你叫下面閑着的小丫頭子多打些勻淨結子出來,我再做兩個小插屏并一個團扇面兒和先前的湊成一對兒,加上被面兒并這四匹料子,怎樣也拿得出手了,再過反而不美。”白鷺應了,出去喊了兩個婆子進來,抱着寶釵指的被面兒及料子出去,一并備好就等正日子。這會子說起來要做扇面兒,主仆幾個轉頭回去就把平日積攢的碎料子翻出來找,最後定了一塊鵝黃的,寶釵提筆在上面細細畫了一枝結了仙桃的桃樹。主仆幾個商定了多多用上幾個亮眼顏色做得富貴熱鬧些,合适新嫁娘的身份不說兆頭又好。
另一邊,王夫人帶着幾個小輩一回榮府就去了賈母正房回話。賈老太太歪在羅漢床上正歇晌呢,琥珀坐在小凳上一下一下輕輕與她敲腿。外頭守門的丫頭子老遠看見二太太帶着哥兒姐兒過來,忙掀了簾子往裏頭傳話,賈母就掀開眼皮對琥珀道:“扶我起來吧,聽聲兒像是寶玉回來了。”鴛鴦不在,素雲見狀忙上前走了幾步和琥珀一起扶着老太太坐正,剛巧寶玉跳着從外間兒蹿進來,鑽進賈母懷裏就是一個勁的扭,滿臉不樂意嚷着要姐姐要妹妹,鬧得賈老太太無奈一笑應下道:“二十三小年那天剛好行二丫頭納征之禮,亦可請親戚家女孩子來玩兒,只一點,不行你在席上胡鬧,不然就要你老子錘了。”寶玉哪管到時候怎樣,反正現在讨得準話便是,回去且一心一意數日子要等寶姐姐林妹妹來家玩兒,連身邊丫鬟都冷了幾分。
這大觀園自打賢德妃娘娘上元游幸之後便傳了口谕叫家裏姑娘住進去,寶玉亦在其中占了個院子。只上次寶釵黛玉來的時候他跑出去了沒遇上,是以這一年都頗恨辜負了韶光,立誓若姐妹們再來非得狠狠逛上一次才可。他自小愛紅,又有賈老太太疼惜,是以帶了一班服侍的丫頭住着怡紅院,不遠處還有個小小巧巧的潇湘館,綠竹茵茵飛泉環繞,說是留給黛玉住,然正主兒卻是一步也沒踏進去過,只随寶釵去那蘅蕪院看過一回。寶玉從賈母嘴裏逼了句準話出來,興沖沖回了院子,且來不及換衣服呢,先自己鑽進內室把往日做的那些紫茉莉,白栀子一類胭脂妝粉取出來,仔細比較一番,尖兒上再挑出尖兒,這才小心翼翼單在桌子上摞了個攢心梅花的樣子出來放着。
晚間用飯的時候人都去了花廳,恰好王夫人打發玉钏過來問襲人寶玉這幾日如何。襲人先是打發了麝月碧痕服侍寶玉用膳,又帶着玉钏往內室走,與她一一說了近來寶玉都吃過用過甚麽,受用不受用,說完這些個又道:“上次外面送了薔薇硝進來,一大包且用不完,看着又勻淨又細白,難得中用了一回。我恍惚記得你春天也有些桃花癬,一直惦記着呢,只平時不得閑送去。剛好今日你過來,索性拿半包去用,我這裏也留點子預備小丫頭們使。”說着果然翻出張上好雪浪紙一劈兩半兒,分了半包薔薇硝進去包好遞給玉钏,轉眼見桌上五六個官窯細白瓷的扁圓盒子整齊攢了個梅花的樣子,還當是哪個丫頭狹促擺着玩呢便多看了幾眼。她這一看,玉钏也扭過來看,見了奇道:“你們屋子裏新鮮東西也太多了,這又是甚麽來着?”襲人笑着拿了一個打開與她看道:“還不是我們那位爺?最喜歡鑽研這些紅香之物,我們都不用外頭送進來的。”因見玉钏實是愛它,幹脆合上盒子連着一起塞到手中:“還多着呢,你且拿去用,不值當甚麽。”
玉钏把薔薇硝用胳膊夾着,騰出手又把盒子打開用指腹輕輕點了下,只見這紫茉莉的胭脂色正味香,又不凝澀,确實是好東西,忙收了笑道:“等會子你去上房找我去,也給你弄點子極好的!”說着便一路笑着回去尋王夫人回話。
等掌燈時分寶玉又回內室,一看便見桌上胭脂少了一盒子,登時急得團團轉,把屋裏幾個人支使得且不得閑與他尋那盒子。晴雯穿了個翠綠小襖掩着懷趿拉着鞋爬高上底翻了一回,到底尋不見,那邊寶玉又立逼了催促,便不耐煩甩了臉子道:“憑他再要緊的東西,這會子一點頭緒也無,怕不是誰拿去用了?院子裏就這幾個,明早一一問過便是,何苦這麽折騰。再說了,這東西做出來不就是讓我們用的?急頭敗臉的還當你丢了印呢。”
寶玉正急在頭上,叫她這一嗆也氣狠了,直嚷道:“那幾個最好的都是給寶姐姐林妹妹留呢,一般人哪配使得,白叫糟蹋了!等将來你自己出去成了家也這麽沒成算來?淨會敗霍東西。”晴雯一聽就惱了,摔了簾子往外走,便走便嗆嗆:“要是為着那兩位姑娘,再不敢多話,原就雲泥之別,我們可不就是人家腳下的泥,哪裏配使那特特留出來的尖兒!話說回來,且又不是我拿了東西,何苦把氣都撒我頭上?”外面麝月正拿着幹淨果子進來,見她就這麽往外跑恨着喊:“也不看看你都穿了甚麽,這麽跑出去不怕凍破你的皮!”晴雯轉頭堵氣道:“都不配站這屋裏了,還不趕緊有些眼色避出去?單等那又賢惠又得用的進來判案子吧!”說着竟真跑了出去。
麝月這邊把裝了果子的纏絲瑪瑙盤放在小幾上,嘴裏埋怨寶玉道:“寶二爺何苦招她來着?本就是個一點就爆的,這下子不得蹿上天!”晴雯在外間聽見了,咣當咣當把窗戶拍得山響,寶玉聽了忽地掌不住笑出聲兒道:“二姐姐納征大定的時候寶姐姐并林妹妹都來,我不是想着咱們往日做了好東西偏少了她們兩個麽?因此說把幾個好的分一分,哪成想吃飯功夫回頭就少了一個,正找着呢她就毛了,真真平日裏太寵你們!”麝月想想道:“咱們院子裏的都還沒用完這些呢,誰去動它。只吃飯那會兒玉钏來了一趟,會不是當做我們用的給拿去了?”
寶玉一聽急忙喊着要找襲人問,找了一個遍才有外頭小丫頭顫巍巍回道襲人姐姐去上房那邊了不在。寶玉手一拍:“嗐,管叫是玉钏順去了,罷了罷了,看在她姐姐面兒上這遭便算了,往後你們盯緊些兒,莫叫甚麽人随便進來。”這會子晴雯吃不住凍又哆嗦着跑了回來,一進屋就圍着熏籠猛烤,麝月又說她:“你當心叫炭火熏了嗓子明兒腫得說不成話,大節下的還不得憋死你。”那晴雯仗着素日身子強健,扭臉與她頂道:“偏不信,若是明兒嗓子腫了與你做個帕子賠禮!”麝月叫她氣得直笑:“我可等着你這現成帕子使了,哪怕爬不起身兒呢,到時候也得與我銷了賬再說,不然看誰服侍你!”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不停,外頭襲人又端了個精巧托盤兒進來,一見寶玉還站着樂呢,回頭就說麝月與晴雯:“你們兩個打甚麽機鋒呢,都多早晚了還不伺候二爺睡下,仔細明兒眼睛眍了不雅像!”晴雯從鼻子裏哼了一聲道:“斷案子的回來了,寶二爺趕緊問問你那寶貝胭脂到底去哪裏了?”襲人這才轉頭看了眼桌子,上頭還有幾個白瓷盒子扔着呢,便就奇道:“晚間玉钏來的時候看見了,我道她喜歡呢,随手拿了一個送她。平日這些東西都多的用不完,這幾個竟是有出處的?”
晴雯冷笑一聲道:“為着你這個順手人情,二爺差點沒掀了屋子。這幾個本是要留着送與寶姑娘林姑娘的,可怎麽辦?也不知道那些上房來的都怎麽了,竟還真的拿着雞毛當令旗覺着自己是那欽差大臣了,眼皮子也忒淺!”襲人叫她說得沒意思,忙賠笑道:“原是我誤了,下次必先問問再決斷,如今也不能再把東西要回來啊?多不給人臉面。”說着把手裏托盤放下,從裏頭輕輕取了兩個小水晶瓶兒出來道:“要麽二爺把這兩瓶子香露算到禮裏面,這還是夫人那邊剛得的,剛叫我取了來呢。”
寶玉聽了過去拿起瓶子一看,精致小巧的瓶子上頭還用軟木雕了朵花兒做塞子,一看下面鵝黃簽子寫着“玫瑰香露”并“木樨香露”,果然和瓶塞兒上的花兒應和,當下便喜道:“這個好,這個好。正好胭脂妝粉一并還餘四個,林妹妹寶姐姐每人一個胭脂一個妝粉一瓶兒香露,除了她們兩個旁人皆不配使。”說着又把這幾樣東西點了點,小心收好方才罷休。晴雯麝月幾個好沒意思,哼了兩聲伺候寶玉安歇,留了值夜的便也退到外間休息。
到了第二天一早,晴雯果然發起熱來,昨天原是襲人在內室與寶玉值夜,麝月歇了,只碧痕和她搭伴在外間睡了守着等裏頭要東西。早間人都起來,各個忙亂着梳頭洗臉,就晴雯一個半晌不見動彈。碧痕湊過去伸手一摸吓了一跳,燙得直“哎呦”,叫寶玉聽了一疊聲兒喊着要叫了大夫進來看看。襲人一邊給他整理穿戴一邊勸道:“寶二爺先別着急,且叫個懂醫的婆子進來瞅瞅,或不是弄點子藥吃吃就好了呢?真不成再請大夫也不遲。眼下一叫大夫進來太太那邊必會得着信兒。這大年下的定要擡出去,再回來都不知甚麽時候了。”寶玉一想也是,晴雯沒爹媽只得和哥哥嫂子住,出去怕是更養不了病,還不如留在院子裏耳根清淨。一時也不再折騰,全權由那襲人照應。襲人雜事又多,少不得最後還是幾個與晴雯相好的接了手去,趁着輪換的時候偷偷喊了幹媽進來給看看,那婆子只說吃幾劑發汗的藥疏散疏散,又道若是三五天不見起色必得回了把人擡出去,不然過了病給哥兒姐兒只怕命都留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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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晴雯命大,麝月偷着求了迎春的丫頭司棋又托她外婆王善保家的趁出去采買的時候抓了三劑藥進來,小心翼翼偷摸着避了人用藥吊子熬出來給她灌下去。好在這藥對症,頭一天晚上就出了老大一身兒汗,人這才迷迷糊糊醒過來。她這一醒,連寶玉都跑過來看看,見着是要好的樣子,喜得忙念了幾句佛道:“你可快點兒好起來,不然年下有甚好吃的都不給你留!”麝月正端了水進來,聽着且笑道:“她那個雞腿子竟留給我罷,說不得抵上半張帕子呢。”說的正是先前鬥嘴賭咒發的誓。晴雯自己躺床上聽了還笑:“好姐姐,等我好了,哪怕給你做上一年都使不完的也成呢,閻王不差餓鬼,好歹先教喝口水,嘴裏苦得慌。”
麝月指了她恨道:“叫你嘴硬,這會子可服軟了吧?喝吧,早點兒好起來,越往年下越忙,急等着你做事呢。”晴雯也不厲害了,埋頭蹭蹭被子沖麝月飛了個眼兒,伸胳膊出來接了茶碗一飲而盡,好生安歇不提。
寶玉這邊如何數着日子等小年暫且不說,那頭薛蟠小定第二天且歡歡喜喜帶了長随拎了食盒往錦衣衛設在皇城外頭的據點去尋恩公,心心念念要請人吃飯。
他是個憨的,記着一件事必要做了才成,本想着放定那天下帖子請了沈玉家去吃酒,還是妹子寶釵提了一句怕兩邊客人都尴尬這事兒才算了,因此第二天單門空了一下午定要叫恩公吃用好才是。來福來旺在後頭擡着食盒跟了走,走到東城宅子前把食盒往石頭墩子上一放就進前去敲門。敲了會子門子揣着手出來道:“您幾位是?”他心下還奇怪呢,沒見人巴巴兒往錦衣衛門口來的,不知道這人是不是傻。薛蟠騎在馬上道:“我來尋沈玉沈大人呢,家裏有喜事,特特出來請他吃酒。”他倒也乖覺,知道這裏是錦衣衛的地盤兒不敢和人橫,那門子又死死看了主仆三人一眼方才道:“等着!”說着把門一關轉頭跑進宅子報信兒。
作者有話要說: 還差一千字,明早補齊~
補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