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倒V]
方才那話無非是哄石呆子叫他安生下來, 不然鬼鬼祟祟一驚一乍沒事兒看着也要叫人懷疑三分。只這扇子, 真真切切是個要命的東西。那義忠親王老千歲早年死得不明不白, 他随身兒的東西又出現在自己家,真是平白飛來好大一個不是——皇帝急了哪裏管你青紅皂白委屈不委屈的?
寶釵心下暗道,盜掘皇陵之事不可能, 眼下雖早早入了冬無甚人在荒郊野外亂蹿,然皇陵裏都有孝陵衛戍守, 未曾聽說甚麽大動靜。再者,本朝廢太子的墓,便是吃了雄心豹子膽的綠林也不敢下手,何況這位廢太子死前還頗有起複之像,動他的墓那不是一巴掌狠狠扇在當今臉上?可見事情原不是應在這個上。
當初那義忠親王老千歲壞事兒的時候寶釵且還小着呢, 記不記事尚且兩說, 只後來還是上輩子在賈家聽賈老太太提起過幾回。說是忽然一天三更半夜人就自己吊死了, 下葬的時候頗有幾個身邊兒伺候的人一頭碰死在棺材上随了過去。賈老太太說起這些無非是感嘆東府小容大奶奶賈秦氏停靈的時候兩個貼身丫鬟一個殉主一個守靈罷了, 權當個奇談故事講出來與大家夥兒聽。現如今翻出來一想,背後不由豎起一層白毛兒汗!
這皇帝的兒子, 便是壞了事最多也就圈家裏, 仍舊吃喝不愁,且将來不管誰坐那個位置都得好生養着他不敢怠慢。這早年的廢太子又最是得當今喜歡,怎麽算也不至于一根鎖子吊死自己啊。又有人說是後宮裏頭有妖怪作亂魇咒了去, 這才被害着上吊身亡,是以京中但凡事涉詛咒之事者皆從嚴從重,能現砍腦袋絕不留到秋後。寶釵心下怕的是, 這壞了事的義忠親王老千歲乃是被人偷偷弄死,假若如此,又是誰把人生前的愛巴物兒從屍體邊上拿出來呢?或不是這扇子留在死者邊上會叫官家看出端倪才不得不拿走,總之與這扇子搭邊兒的皆不會有甚好下場。
且她又不敢貿然報官,這扇子乃是迎春帶來做禮的,恐怕是榮府大姨夫賈赦授意叫送過來道謝呢。這東西又如何到得賈家手裏,處處皆是謎團。要說榮國府有這等操縱皇子生死的手段,那是說破天去寶釵也不信的,唯一能與此有關連的莫過甄貴妃背後的江南老親甄家。恰好甄貴妃膝下又有已經長成、頗得盛贊的五皇子,辦這事兒且于她有益。若是鏟除掉兒子腳下的絆腳石,他日便是權傾天下的太後娘娘,這買賣怎麽算都值,如何不做。這樣講,道理上倒是通的,可薛家與甄家亦是老親,且又是個商戶,怎麽就被人算計到頭上了呢?退一萬步講或不是人真正想算計的是賈家,可這東西既然已經進了薛家的門兒,必是得想法子弄清白了才是。有人就要講,那把這扇子撕了或是燒了不就完事兒了嗎?可你想,誰下套坑人家不留個後手的,只怕這東西在不在都不重要,沾上就是個死而已。少不得又要慢慢計算着方能從套兒裏脫出來。
少頃婆子從外間回來站在門口福了福道:“禀姑娘,人已經送到外院兒了,大爺正好回來與他走個對臉,順手叫來福帶着去歇下,傳話叫姑娘只管放心。”寶釵叫她一喊喊回了神兒,起身拿了扇子往回走,便走邊道:“知道了,你們把這裏收拾收拾也下去歇吧,來福不是個怠慢人的,交到他手裏且放心。”說完婆子領命又喊了幾個值守的下人進來收拾屏風茶水,寶釵帶了丫鬟自去安歇不提。
到了第二天一早兒,外面就有賈家婆子來請安送帖子,說是三姑娘探春還惦記着早先起的詩社呢,這社空了幾期,少不得今日要請了大家去起一社。寶釵尋思着整好去見見迎春,先去回了薛太太,轉頭叫人喊上寶琴帶了針線書籍套上車往榮府去,也好叫妹子小定前還得和姊妹們玩兒一玩兒。
待進了榮府大觀園,整好黛玉也從轎裏出來,三個姑娘帶了丫鬟就往秋爽齋去。寶琴進了門兒就找惜春玩兒,卻見廳中還坐着幾個不認識的姑娘,探春還未出來,倒是李纨扶着丫鬟從內室往外走,一擡頭看見黛玉并寶釵寶琴,忙笑着介紹:“這正好是我娘家兩個妹子名李紋、李绮者,還有東院大太太的侄女兒名岫煙的姑娘。”又轉過頭指着黛玉道:“這乃是禮部尚書林大人家的千金,秋□□廷剛剛封的縣主,還有皇商薛家的兩位姑娘。”兩下裏全了禮通過姓名方才各個入座,李纨又道:“三丫頭剛好早上去看鳳丫頭了,叫我在這裏等你們來。可巧昨兒這幾個姑娘才來,今天倒可湊在一處開個大社。”
說話間探春帶了侍書從外頭進來,見人就到齊了高興不已,當下拍了手道:“早上琏二奶奶還惦記着咱們今兒起詩社,專門喊平兒拿了二十兩銀子過來讓怎麽叫東西吃,好不好的我得去看看她且巴結一下兒,只別得罪了這注財主!”庭中衆人俱笑起來,寶釵問了鳳姐養胎可養的好,說是趁此機會要去看看她,黛玉在一旁聽了也點頭說要一齊去。最後探春往前走幾步一把把住寶琴胳膊笑道:“反正你妹子叫我扣下了,你要是逃社就叫琴姑娘缺幾首補幾首,再不放的。”寶琴笑得轉身又抱着惜春不撒手,寶釵佯怒:“哎呀呀,不得了,竟要報官了,好叫官爺知道咱們這兒出了位山大王!”
說笑間探春還是拉了寶琴在廳裏坐下,揮手把寶釵黛玉往外趕道:“快去快去,這會子琏二奶奶說不得心情好,打賞你們點果子吃,去晚了怕就只有板子。”寶釵與黛玉相視一笑,帶了莺兒并雪雁就往東院兒去,順便再請一請迎春過來玩兒。自打迎春過了小定後就天天躲在紫菱洲的綴錦樓裏做針鑿,平日也不出來和姊妹們說說話,竟比之前還悶了些。寶釵欲從鳳姐處回來便去看看她,也好把些零碎女紅給她叫她安心。
計議已定,兩人并肩先去了鳳姐處,外頭有幾個王熙鳳的心腹婆子忙跑進去報信兒,馬上就聽見平兒迎出來的聲音。平兒今天穿了身兒銀紅的衫子,頗有幾分喜慶意思在裏頭,見了寶釵并黛玉忙上前福了福行禮,這才讓開路往裏讓。鳳姐也沒梳頭,只挽了個圓髻,拿抹額包了正歪在床上躺着聽旁邊一個小丫頭子念話本子嗑瓜子兒呢。一見人進來了,鳳姐忙要起身,寶釵黛玉忙上前壓了壓道:“使不得,你這麽大月份了,竟就消停躺着罷。”此時平兒又使喚小丫頭送了茶水點心上來。
黛玉俏皮,伸手就着鳳姐肚子比劃來比劃去道:“這肚子裏竟跟窩了個西瓜似的又圓又大,我那小外甥呢?”鳳姐就笑着抓了她手往肚子上按,黛玉吓得一哆嗦又叫抓住躲不了,顫顫巍巍順勢把手貼在那圓肚皮上,立刻一只小腳丫極有力上來踹了一腳,黛玉“哎呦”一聲掙脫開去一溜煙跑幾步才躲進寶釵背後往外看,叫寶釵笑着拍了她一下:“站好,都叫你家貍奴帶壞了。”
“他他他,他怎地是個活的!會動!”黛玉瞪圓了眼睛,連鳳姐都吃吃吃笑起來指着她道:“都說林姑娘是個有丘壑的,現如今一看不還是個小姑娘麽。多稀奇,要不會動才叫壞了事兒呢!”說着許是肚子裏娃娃又踹了幾腳,她哎呦着忙回手在肚子上摩挲,邊摸邊道:“行行行!你就是個小祖宗,脾氣大得很,怎地碰都不讓人碰?這兩個姨姨不知道比将來多少小姐姐都生得好,媽可得多看幾眼,少不得讓你也托福托福。”說着掌不住笑起來,直喊平兒叫倒果子露喝。
寶釵笑了一回提醒她道:“那果子露,不知道過了多少人的手,又蒸又煮的,還不如弄些新鮮果子吃。”這一說平兒也不翻瓶子了,果然撿了個又香又圓的大柚子分開,取出幾瓣子叫婆子送去給大姐兒,剩下的一屋子分了分,單撿剝得幹幹淨淨的果肉與鳳姐吃。鳳姐仍舊歪着有一口沒一口吃了,等她吃完才摸着肚子道:“左右還三個月,剛好春天落地,總算是能熬出來了。”平兒笑着拿個小錘子邊幫她敲腿邊道:“真真是有福享不了,多少人這輩子巴不得能躺在那裏只管吃睡萬事不上心呢。”鳳姐哼了一聲啐她:“你當養豬呢你。”
主仆兩個淨自己鬥嘴磨牙玩兒了,寶釵見鳳姐一切都好,直接就辭了出來叫她好生歇息,又約了明年與孩子洗三滿月必來吃席,方才叫鳳姐放了。兩個姑娘從東院出來,拐了個夾道又是一扇大門,進去便進了大觀園,整好在賈母偶爾用的正屋子前頭。黛玉身子比之前強健了不知多少,兩個人繞着水一路走到紫菱洲。到了綴錦樓下面,黛玉遣小丫頭進去報信,小丫頭子出來的時候身後正跟着迎春的大丫頭司棋。
那司棋見了寶釵抿嘴笑着就往下福身兒,起來便請客人往裏走,迎春此時正在卧房窗子下頭就着日光繡嫁衣呢。寶釵聽了皺眉未說什麽,黛玉先出聲兒道:“你們不是養了針線房?怎地還要自己做。這個時候手都凍硬了,如何做得,又有年前就緊着要用,就二姐姐一個人得掖到甚麽時候?”司棋嘆氣道:“回林姑娘,針線房眼下正忙着趕年下家用衣裳,她們做活又糙,姑娘不想麻煩別人且怕他們不上心,索性要了料子回來自己弄。旁的我們搭把手就都做了,只嫁衣這個,屋裏沒有那等精通針鑿的,只能幹着急。”說着推門與炕邊迎春道:“姑娘,林姑娘和寶姑娘來看你。”迎春在裏頭出聲應了下,聽響動果然忙得很。
Advertisement
寶釵走上去拐過博古架就看見迎春在裏頭坐着,嫁衣料子已經裁好,正抱着縫呢。幾人一齊過去坐下,只見這緞子染得極好,且是提花的正紅貢緞,其實便無紋繡也很好看了。只時下興要在嫁衣裳繡些吉祥紋樣,哪怕借的衣服呢也得有一點子才是。寶釵黛玉也不說其他,贊了這嫁衣裁剪精巧便翻了花樣子開始讨論要繡些什麽上去。
迎春翻開一本花樣子與她們看道:“這是司棋她們幫忙四處讨要的,我看了各個都好,且選不出哪個合适的。”黛玉接過來看了看笑着回她:“這都是又吉利又好看的,自然樣樣都好。只這個十全十美,富貴滿堂,還這百鳥朝鳳的最好看,雖說平日裏都嫌棄它俗,可是嫁衣上還就得這種方才壓得住。”莺兒也過來看到:“這個顏色的料子,再拈了金線繡上,得把人眼睛都照花了!”
寶釵又翻出張鴛鴦戲水的蓋頭花樣愛不釋手道:“這個叫我做,誰也別搶,好鮮亮活計,平日且做不得,必不會誤你的事兒。”旁人都知道她喜歡針鑿,因此也沒覺得奇怪,迎春也笑着翻出裁好的料子并針線與她:“那就煩勞你。”寶釵笑着叫莺兒接過東西道:“只多叫我吃幾盅喜酒便是,有甚勞煩的。”黛玉也翻了個百子千孫的繡鞋出來笑說要做了這個省事兒的,司棋大喜忙撺掇着迎春也應了。這一下子便分擔多少活兒出去。
三人又翻看了一會兒,寶釵對迎春道:“今日三妹妹說要開詩社呢,且一起去玩一會子,等你出了閣再想也不能夠。”因着寶釵是客,又攬了大忙要幫,迎春這會兒也不好回她,抿了下頭發收拾一番便帶着丫鬟出去,等到了秋爽齋探春正喊了個丫頭點香呢,一回頭見幾人過來高興得緊。
“原道你們把琴姑娘就抵與我了,不料竟回來贖人。趕緊添上紙筆,既讓我逮着了再不放跑的。”說着侍書果然依言端了筆墨上來鋪好,衆人又說了遍韻腳格式,這才紛紛坐下苦思冥想起來。
不必說女孩子們如何品評彼此筆墨,總不過意猶未盡。快到晌午時候賈母那邊讓鴛鴦過來傳膳,衆姑娘商量一番決定把鳳姐送來的銀子交到廚房去大家下晌吃果子玩,這會子便起身一塊兒往正房去。賈母興致極好,叫開了大桌子,坐在主位上笑看這下面一片姹紫嫣紅嬌莺恰啼之景,因忽的想起孫子前幾日還鬧着要見寶釵黛玉,便又喚了琥珀過來特特去喊寶玉。
那邊寶玉哪裏還用“特特”的喊,早摩拳擦掌準備着,只如今黛玉寶釵行動都尊重,無甚由頭且不敢往近前湊罷了。這邊一聽老祖宗讓去吃飯,忙叫襲人拿了巴巴兒備好的禮物帶過去。等他進了正廳,賈老太太專門把手邊位置空了一個單等着,見孫子來了笑着對親戚家姑娘道:“都是自家兄弟姐妹,一起用飯也熱鬧,橫豎錯不了大褶。”人都來了,寶釵黛玉再不給臉也不能擡腳就走,只笑了笑便低頭專心用飯,更不多說一句話。
寂然飯畢,賈母說是乏了要去歇着,專門交代鴛鴦看着寶玉,也不說叫他回去,自己扶了丫鬟琥珀便往內室去歪着。其他人天天見也就罷了,唯獨寶釵黛玉輕易不肯來,其中又有黛玉和旁人盡皆不同,寶玉這頭且一腔熱的貼上去前後跟着服侍讨好。寶釵看看這麽多人前後圍着也不會出甚麽事,自去找迎春問問扇子的事兒。
迎春一向性子溫柔和順,坐在一旁守着幾個年齡小的姑娘看她們抽花牌。見寶釵來尋她散步,還當是什麽,當下便起身随她去了。兩個姑娘沿着湖盡挑些平坦路走,一會兒便走得遠了。寶釵見四周無人便問她:“上次你帶來的扇子,家裏先生特別喜歡。我想着問問哪裏可能求得,多多備上些兒好送禮。”迎春不疑有他,只想了想道:“這幾個扇子是父親給了哥哥,又叫平兒帶進來與我的,只怕出處還得去問,你可急着使?”寶釵忙擺手道:“不急,只是個未雨綢缪的意思。”她道是迎春這邊再問不出甚麽,便也放開說些別的,兩人圍着池子穿了一圈兒,又從回廊的橋上走回來。
剛一回來就撞上寶玉團團圍着黛玉轉,雪雁正擋在前頭不叫他挨得太近。寶釵就和迎春一起從臺階上下來奇道:“這是怎麽了?一會子沒見你們就能打起官司來。”黛玉扭了臉拿着甚東西就往外頭扔,一聲脆響便有馥郁香氣散出來,仿佛是玫瑰花的味兒。只聽黛玉語帶哭腔道:“你這是甚麽意思來的?我何時就成了你家的人要叫人踩在臉上糟踐,這是甚麽東西也能私下送了耍的,你自己個兒往大街上問問旁人,看誰不啐一臉!”
作者有話要說: 好激動,收藏快七百了,入V有望了,還好堅持下來,說實話我前幾天都有點絕望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