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倒V]

薛太太早叫人在正房花廳裏擺了個十六扇紫檀福如東海透雕大屏風,且派大管家把薛蟠從禮部衙門給請了回來。既是養女亡父定下的親事, 輕易悔不得, 不管之前梅家态度如何, 總之現下人已經攜了禮登門,薛家拿也得拿出個樂意結親的模樣兒出來。

寶釵回去就見寶琴正擱自己院子廂房裏跟推磨似的走來走去, 懷裏兔子叫摸的毛都快禿嚕了。畫眉站在旁邊伺候着, 聽見響動就扭頭來看, 見是寶釵回來了忙屈膝往下福了福通報:“琴姑娘,大姑娘回來了。”寶琴聽了一蹦三跳撲過來,急着催要姐姐去換衣裳。寶釵笑戳了她一記,依言去內室換了家常衣服, 又抿抿頭發稍微洗漱一番, 這才又命了個婆子去前面與薛太太透個氣兒。

薛太太早坐在屏風後守着, 外頭自有薛蟠薛蝌堂兄弟倆陪着梅翰林家公子坐着談天說地。這梅家的哥兒穿了身兒竹青色長衫,行禮的時候已經把外頭大衣服去了,此時看着果然如蘭芝玉樹般斯文俊逸。小老太太最喜歡白淨乖巧的孩子, 一見這梅氏子便稀罕得不得了, 連聲吩咐廚房拿出看家本事招待頭一回上門兒的養女女婿, 雖是家中小宴卻亦極顯根底。

梅問鶴坐在席間且看不出心思,早年父親給定的這位薛家小姐好壞且不論, 其長兄薛蟠一眼就能看出是個蠢物,親兄薛蝌倒是個赤誠君子可惜整日算盤不離身,商戶人家果然底蘊薄了些。只怕這薛家是那種滿門皆幫不上甚忙,卻又看着不像是個扯後腿的, 着實雞肋之屬。年後家中預備着讓他出仕,這官場上的來往,除了看仕子自己的手段,妻族實力亦不容小觑。當年薛寶琴之父于梅家有恩,梅翰林便做主為獨子定了他家幼女為妻,又賭咒發誓必如親女待之。話既已說了出去,無論如何是收不回來。況薛家早早就把姑娘帶來京城好生教養,亦有嫁妝無數,便是挑揀也挑揀不出何處不是。

他自己心裏還是想另求一名門淑女為妻,然父親梅翰林嚴令今日必得上薛家門好生見一回禮,萬般無奈下才由着房裏貼身大丫鬟收拾齊整了過來。他這人面相極好,看着便招人喜歡,一時之間薛家衆人倒也沒注意旁的,只殷勤勸酒勸菜。

那邊寶釵使喚婆子去與薛太太通過氣兒方才帶了寶琴往正房來。兩人從西廂房拐進內室,又從內室偷摸着走去正廳,打眼一看薛太太正笑着坐在屏風後頭等她們。薛太太一見兩個姑娘來了,忙伸手在嘴前面比劃着要她們小着點聲兒,挪出個地方讓寶釵寶琴坐下小心往外看。寶釵倒還好,寶琴看了一眼便紅臉低頭捏着帕子小聲兒嘻嘻嘻的笑,眼看是十二分的滿意了。

寶釵伸手拍了寶琴一下,又隔着透雕的空隙往外看。這梅問鶴早聽見屏風後面細細碎碎的響動,心知怕是薛家姑娘在後頭看。他亦聽說過京中前段時間盛傳薛家大姑娘豔冠群芳,想必二姑娘不遜其姐,當下坐得越發挺拔,看上去賣相甚好。寶釵不好盯着人臉使勁看,大概掃了一回便看他身上衣衫料子去了,忽見得腰間衣裳皺褶裏頭耷拉着露出個如意合歡圖樣的荷包,當下便皺了眉不出聲要薛太太也去看。待薛太太看清圖樣便也沉了臉色,在屏風後頭輕輕咳了一聲。外間兒薛蝌聽了腦子一懵,全不知這梅問鶴哪裏不得意,倒也沒說什麽,依舊殷勤招待。

等天色漸晚,梅問鶴起身告辭而去,薛家還特特命下人備了回禮交給他身邊跟着的長随。梅問鶴騎上馬一路往城南去,走了約莫一個半時辰方到一門臉不大的三進宅子外。那早間與他整理衣衫的貼身丫鬟正站在門口翹首以盼,見着人回來滿臉喜色便往前迎道:“大爺可算回來了,老爺太太問了好幾遍,只擔心您叫薛家欺負了去。”說着梅問鶴翻身下馬把鞭子和坐騎俱交給後面的長随,拉了她一路往正房邊走邊道:“這麽冷的天兒,難為你在外面等着,先進屋再說。”說着兩人便進了主院兒,梅家二老正在上房着急,見了兒子也忙着圍上來問他冷不冷,薛家待人如何。

梅問鶴脫了外頭鬥篷,旁邊婆子立刻端上熱茶叫她抱在手裏捂着,還不等說話,那邊管家從長随處把薛家的回禮給擡了進來。這回禮是寶釵叫人預備的,無甚金銀華彩之物,只些實惠有用的結實布料,點心幹果并幾斤上好的銀霜炭,另外還有一份兒筆墨,尋常人家裏絕對拿得出手,且不令梅家為難下次如何走禮。梅翰林看了回禮點頭道:“薛家厚道,并無以錢驕人之意,我看這門親事确實做得。”梅太太倒是撇了撇嘴不虞:“我常聽聞薛家大女兒在外頭的名聲兒,閨中好女哪有這樣兒的。若不是你當年一意孤行,今日又如何要委屈我兒娶個商戶之女。且那薛姑娘,聽聞小時候跟着父母哪裏都去過,怕不是早就養得野了心,能不能守住清貧過安分日子也未可知。現下家裏又不肯扶持,只這些吃的用的,竟打發叫花子呢!”梅翰林勃然大怒正欲與老妻辯駁,梅問鶴忙起身攔了父親道:“父親且先息怒,母親亦是為了兒子好,不必為一外人傷了自家情分。”

梅翰林這才坐下氣得粗喘了道:“當初薛家入京時,我确是不看好這戶人家。好端端的賴在親戚家不走,忒是商人嘴臉。然而如今其子薛蟠補錄了禮部郎官,又與禮部尚書有師生之誼,且其姻親賈家如今又是皇親國戚,便是想要退親,也無處尋得由頭。況且媳婦子娶回來,如何調、教還看婆家功力,我梅家亦是書香門第,如何還教養不好一個兒媳婦了!”梅問鶴端了熱茶與梅翰林,坐在下手處嘆道:“兒子今日見了薛家薛蟠薛蝌兩兄弟。那薛蟠乃是徹頭徹尾的蠢物,無非傻人有傻福,運氣使然罷了,若說今後能有何建樹,恐怕這輩子也就那樣兒。倒是薛姑娘之胞兄薛蝌是個人物,可惜整日行那商人之事,委實不知于仕途有何益處。”梅翰林咳了一聲斥道:“沒見識的,那薛蟠是個蠢物朝中何人不知?正因為他是蠢物才妙,不然好事哪裏輪得到旁人頭上。莫說那薛蝌行商人之事,等你出了仕自然明白為父今日苦心。”

梅問鶴并梅太太兩個不敢與他強,只諾諾應聲,天色已晚,便各自安歇暫且不提。

那邊薛家送走了梅氏子,轉頭薛太太就不樂意道:“這梅家下人也真是猖狂,爺們兒去未來正妻家拜訪,屋裏人如何就敢給戴了合歡如意的荷包?真真是臊死人了,枉為讀書人,不知羞恥!”寶琴還小,且聽不懂這裏頭的意思,寶釵忙叫人送她先回去,又請了蘇嬷嬷單門兒偷偷講與她聽。

薛蟠、薛蝌知曉此事亦是滿臉鐵青。男子娶妻前有個屋裏人本也無可厚非,大多都是長輩賜下的,長者賜,不可辭,收也便收了。可一個大男人竟管不住個妾?說出去多稀罕啊。出門穿戴什麽都不走心再看一遍的,可見對薛家也不是甚為重視,這婚事說不得且不中人意。寶釵亦皺了眉道:“這梅家早不來,晚不來,家中剛有些起色便來了,往好處想是不給咱們添亂,往壞處想指不定就是看着琴姐兒嫁妝好,這如何使得?或不是咱們都把人想得太壞了,依我的意思,來往便來往,只別先提走禮下定之事,趕緊叫人去街坊裏細細詢問了梅家諸事再論。先前叔父無非是嘴上一說定了梅家,此時後悔尚且來得及,琴姐兒年齡又小,就算是萬一不好退了也不怕等上幾年,只別埋怨我多事便好。”薛蝌忙起身沖寶釵做個大喏道:“勞煩大妹妹替琴姐兒操心,這婚事乃是一輩子的大事兒,趕在頭裏甚麽細微之處皆不為過,哪裏就敢埋怨多事,求還求不得哩。我看不如就依大妹妹的想法,咱們先想法子多查訪查訪,萬一梅家有個甚不好的也可早作打算。”薛蟠并薛太太皆點頭同意,當下就喊了大管家把差事交代下去,薛太太磨着後槽牙道:“不拘使多少銀錢呢,務必給我把梅家上下三代的事兒掀個底兒朝天,不然琴姐兒出閣的時候就把你們一并陪嫁到梅家去!”

大管家憋了笑忙拱手作了好幾個揖才退下去,連寶釵也覺得母親近日越發孩子氣起來。薛蝌這會子又沖薛太太鞠躬道謝,托了寶釵回去好好勸慰妹妹,這才與薛蟠兩個起身告辭往外院去安歇。

到得第二日,薛蟠早早去衙門應卯,見了林如海也不含糊,張嘴就問那梅翰林之事。也是巧了,這人原是林如海前一榜的二甲第五,是以還算有些印象。林如海喝了薛蟠端上來的熱茶,這才慢慢與他道:“這如今的梅翰林,我恍惚記得他原是寒門仕子,祖籍在甘陝道。後來中了進士點入翰林院,一呆便是十幾年不動地方,與你那賈家姨夫堪稱一對兒,到如今還是個從五品的侍讀。都說窮翰林窮翰林,他家裏因太太頗會治家倒也不能說貧寒,面兒上看與你那認的妹子倒也可稱相當。若論後宅陰司之事便不知了,好不好的再托些有本事打探這個的人問問。”薛蟠轉念一想便把主意打在沈玉腦袋上,他只忖着錦衣衛幾乎都快會飛了,打聽個窮鬼家裏養了甚麽玩意兒豈不是手到擒來。

等到下晌,左右看看衙門裏無甚要緊事,薛蟠交代了小吏幾句拿着鬥篷就往外偷溜,禮部不少人皆如此,因此倒也無人注意他。這貨也不敢騎馬,往街上買了兩斤鹵肉提着,只帶了來福一個便朝沈玉平日鎮守的據點去。不巧人不在,倒是柳子安笑嘻嘻接了他進來問:“薛大兄弟,來就來呗,手裏還提甚麽東西!”薛蟠想着這事兒也不大,不管誰吧,能打聽清楚就成。因此把鹵肉往柳子安懷裏一塞,握拳作揖道:“今兒是有事求上門呢,兩手空空怪不好意思。我有個妹子,本是定于翰林院從五品編修梅家家裏,昨兒忽然發現那小子有些貓膩,因此想求弟兄們幫忙給看看。這不是怕妹子掉火坑裏嗎,等嫁過去再發現不成也不能把人打死不是?”柳子安聽完才拿起鹵肉嗅了嗅,點頭應下:“不是甚麽大事,看在咱妹子的份兒上,三天之內保管給你把梅家哥兒有幾條汗巾子都查出來。”說着掂了掂鹵肉笑嘻嘻道:“還沒到下衙時候,就不多陪了,回頭一塊兒出去吃酒!”

Advertisement

薛蟠拱手謝了他,颠颠兒帶了來福又跑回禮部衙門,假裝自己沒有偷溜出去轉圈兒。等過了一會兒沈玉帶了卷宗回來,打眼就見柳子安正坐在那兒有一口每一口吃肉呢。他一見沈玉進來,笑嘻嘻又塞了一口吧唧一下才道:“方才那薛大呆子來尋你,不巧竟沒遇上,留了這鹵肉便宜我。”沈玉只當他截了道糊,伸手便往盤子離去打算搶幾塊。柳子安眼疾手快連盤子一塊兒端走,嘴裏邊嚼邊道:“這是人托我辦事的謝禮,你又沒出力氣,吃甚吃!”沈玉奇道:“薛蟠托你甚麽事兒來?”

柳子安見他收手,這才坐回來把盤子放好繼續道:“他那妹子這幾日說了人家,男方乃是個翰林院侍讀家的哥兒,估摸着昨日去了薛家拜訪。說是發現人有些不妥,怕妹子進火坑,因此便托人查訪一番。”言語間諸多模糊之處,大差不差是這個意思罷了。

沈玉這邊一聽就急啊——這姑娘我都看中了,抓耳撓腮想了好久想着怎麽套近乎呢,怎麽地就讓旁人捷足先登呢?他自是知道薛家還有個養女,可一則與寶琴不熟且又關心則亂忽略了去,二則乃是按排行順序來說接下來輪也輪着該寶釵相看,再想不到事出有因,竟把嫡長女給隔過去了。柳子安美滋滋又嚼了幾塊鹵肉,只聽沈同知就喊了個探子來如此這般交代了一番,瞪大眼睛道:“怎地?沈同知,你不至如此吧!”他還道沈玉是跟他鬧着玩兒呢,哪知人心裏急得如長草一般坐立不安。

只過了一頓飯工夫那先前出去的探子便回來了。如梅家這般人口簡單、家世清白、數年都無甚能為的清流最好探查。只需買通幾個雇來幫工的下人,想知道甚麽都可輕易得來,平日裏錦衣衛連線人都懶得放的。猛然間沈同知對這麽個亦無本事做壞事的窮官兒上心,探子這一路心下還疑惑呢,仔仔細細把梅家內外俱查了一遍,連梅家獨子梅問鶴書房裏那些包了聖賢書皮的《會真記》都查了出來,确無任何疑點方才速速回了據點回話。

那探子臉繃得緊緊的,沖沈玉握拳行禮後站直了回話道:“回大人,那梅家已經查清楚錄下來了,請大人翻閱。”沈玉接了條子過去一目十行的看,只見上面寫着梅翰林平日愛好、蹤跡如何如何,朝中與何人走得近或有結黨之兆;又有梅太太平日好拿銀錢去與一家錢莊私下裏放利生息;再一個便是獨子梅問鶴,房裏竟然已經有了兩個庶子,只怕旁人知道不好說親,偷偷在梅翰林老家那邊交與祖父祖母養活,一家三口皆讓人無話可說。

沈玉看完沉吟片刻,擡頭看看已近下衙之時,急忙起身穿了鬥篷拿着條子又往外走。後面探子見他步履匆匆還當果有甚麽重大案情,本欲追上去跟着,卻又叫柳子安攔下塞了半盤子鹵肉來:“辛苦你跑這一趟,此乃事主的謝禮,味兒甚好!”探子這才知道乃是為了私事走這一遭,倒也不惱,坐下就着熱茶伏案大嚼一通,末了擦擦嘴道:“動問佥事,這等好事往後還有沒?管叫包在小的身上,腿快嘴緊,再沒擔心的。”柳子安笑着罵了他一句:“你這猴崽子糙貨,吃這一次便吃住味兒了?看敢不敢往沈同知面前這般淘氣。且去吧!”那探子笑嘻嘻把剩下鹵肉抱起來塞進懷裏打了個千兒道:“佥事可還有甚事吩咐?若是沒了小的想把這肉帶回去叫老娘嘗嘗哩。”柳子安一聽便把他往外趕:“快去快去!早知你老娘好這一口,方才便不允你吃那麽老些了。這肉乃是東大街那邊一百年老店弄的,據說本朝開張的時候這店就在了,因着它味兒好,不少來朝貢的蠻夷都買個不停。尋常人家一個月能買上二兩打打牙祭便了不得,你剛剛那幾口吃了有小半斤!”

探子彎彎腰,“嘿嘿”兩聲揣着肉便跑了,柳子安摸了下巴笑笑才把卷宗收起來,便又想起沈玉今日所行之事,越發覺得有趣。

作者有話要說:  如意合歡,側重點在合歡上,一般是妻子做了送給丈夫的私密情趣小物件,相當于兩口子浪漫時候寫的情書,只不過表現方式比較含蓄。原文裏查抄大觀園□□是邢夫人看見賈母丫鬟傻大姐撿了個“春意香囊”,上面有“妖精打架.avi”......大家都懂吧?這種合歡荷包相當于春意荷包的低配版,所以梅先生的行為相當于第一次見白富美相親對象的時候不小心叫人發現了手機內存裏的東瀛佳麗們,順帶着連未來丈母娘并大小舅子都一起了解了一下他對于女性美的傾向......結果必定是要涼涼的。

梅家在紅樓夢裏出場很少,前八十回只出現四次,都是側面談話帶出一句。其中一次是寶玉在外面見客人得了禮物回家跟人數,數出來一群官員,裏面就有梅翰林。說明這些人都是賈政的同僚,或者也是平級,不然也玩不到一塊。參照從五品往明代翰林品級裏查,符合描述的就是侍讀,所以二設裏面做了這樣的補充。梅家幾個人的描寫算是我個人原創或者說是二設了,希望大家不要糾結......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