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倒V]

臘月二十三小年這一天是迎春的大定請期之禮,迎春躲在房裏, 只叫丫鬟遞了一套抹額、荷包和鞋子出去, 羞得再不肯見人。又過一日, 第三日便是臘月二十五迎親的正日子。這日剛過五更便有梳頭娘子進來與迎春更衣梳頭并梳妝,新娘子頭上一套簪環皆是其祖母賈老太太私庫所處, 金碧輝煌花樣精巧, 最顯眼那花冠上頭镂刻鑲嵌了不知多少個童子, 取其多子多福之意。等到卯時,諸親朋好友便都到了,閨中好友們進去一一與迎春送別,說不完的吉利話語, 道不盡的祝福祈願。一會兒賈母派鴛鴦來把姑娘們都請出去別礙事兒, 又有幾個如薛太太這種的過來人反複交代今後日子如何經營, 夫妻之間如何相處之話。

最後等親戚們都去席上坐了,賈赦才走進來看迎春,他先看看左右無甚人, 這才拿了個盒子塞給陪嫁的大丫頭司棋手裏道:“藏好!這是我私下補貼你們姑娘的, 前面若是給的多了, 這家裏必有人不願意,你們姑娘性子軟, 還不是要叫平白欺負了去。”說着又看了迎春嘆氣道:“你長到這麽大,我也沒管過你,如今你要嫁了,當爹的總還是樂意叫姑娘過好些兒。如今我手裏就這些東西, 能給你的便給你了。其他祖宗留下來的大件兒并田畝鋪子,不是我說,一是與你你也不會經營,二是白着了人眼還要我憂心。你又不是那種能立得住的潑辣性子,不如守着這些銀子和首飾慢慢兒用,千萬別叫人三哄兩不哄就把錢都騙走,到時候哭着喝西北風去。”說完背個手頂着肚子便走了,自始至終邢夫人也沒出來過,也沒人提。

辰時三刻南安王府接人的轎子到了,迎春抽泣了兩聲兒就叫喜娘子塞了個瓶子抱在手裏背出去。日頭一照,那蓋頭上金燦燦的并蒂蓮花并五色絲線紮出來的鴛鴦簡直要活過來一般靈動奪目。有送嫁的親戚太太們在帷幕後高聲贊了句:“這家有福哩,新娘子好巧的手!”迎親隊伍愈發振奮,那吹打聲傳得老遠。賈琏乃是迎春之嫡兄,此時正與新郎攀談,轉頭見新娘叫背出來了,忙讓開路,喜娘子便将迎春穩穩當當背到喜轎邊上,同樣穿了吉利衣服陪嫁的繡橘忙上前将人扶進去。喜娘子支應着把後面禮事走完,吃了金銀飯,又叫新娘子應景兒哭了一聲兒,新郎這邊才喊了起轎,迎親的隊伍便出了門往南安王府走。那南安王府庶子在學中同窗好友頗多,又央了幾個親兄熱弟穿了吉慶衣服上門兒,熱熱鬧鬧擡了三十六個紅酸枝的箱子一路從榮國府正門兒出發,吹吹打打往南安王府而去。

賈赦穿了禮服在前面應過新女婿的禮,此時迎親的隊伍出了門兒,邊上立刻有人塞了個盆子給他,又有小厮提醒,這才忙跟到門口将水潑出去,轉身回來一疊聲兒叫着開宴。這回因是迎春出閨大禮,黛玉寶釵還是都來了,只面上都淡淡的,且不多與人說話。等席間約莫着上了四、五道菜,黛玉便起身與賈母道別,外頭賈琏亦留不住林如海,又生怕叫人看了笑話,少不得說了幾句好聽的先将林家父女倆送走。後面寶釵就挨了寶琴湘雲探春坐,看着席上菜都動過一遍,也帶了寶琴和薛太太一齊告辭家去。

因着迎春乃是一等将軍賈赦的庶女,四王八公裏除了這一輩兒極近的親戚外大多只是年輕媳婦子帶姑娘過來玩兒一圈兒,或不是幹脆就讓得臉的管事媳婦送了禮上門兒,其他也就沒了。家下又忙忙的準備年節祭祀并家宴,亦無心操弄這個,好賴把二姑娘迎春送出門子,只要不出錯便是立功。薛太太帶了女兒們坐在馬車裏還不服氣,掰着手指頭只道回去要再催催官媒人多跑兩趟,即便今年趕不及娶媳婦兒,好歹也得把納征也就是大定之禮過了才叫安心。

到了家,薛蟠薛蝌兄弟倆都還在外頭忙,寶琴回院子歇晌,薛太太叫了自己院子裏十六、七的丫鬟站了一排,專挑手腳伶俐、五官端正、皮肉白皙的來回看。寶釵猜出她是甚意思,忙攔了道:“媽,您這是作甚?又急着娶媳婦兒,又給哥哥安排屋裏人,嫂子還沒過門兒呢臉面就叫婆婆扒了,今後日子還怎麽過?你看看那梅家做事不體面,咱們寧可叫琴姐兒在家裏多呆幾年也不願意便宜他們,人家家的姑娘怕不是也這麽寶貝,屆時兩下裏都不好看,何必呢。”薛太太不是不聽勸的,只皺眉道:“我這不是怕你哥哥蠢嘛,先給他安排個屋裏人,等你嫂子進門兒了也好有個打聽消息的地方。”

寶釵哭笑不得道:“哪有正頭娘子還要尋個玩意兒打聽消息了?難不成我和琴姐兒都是死的?嫂子家裏說不得就看中哥哥蠢,不然人家傳胪的女兒,如何肯嫁入咱們商戶家。萬一楊傳胪聽着咱們給兒媳添堵不願叫姑娘嫁了,倒時候再去哪裏找來?竟聽我一回。你想啊,這兒媳婦娶回來,你得要她與你管家幹活兒,還得生兒育女,還得照顧哥哥,怕是一天到晚不得閑。若想清清閑閑做個老封君含饴弄孫,可不該早早兒把人攏住哄好,同樣的活計樂意做和不得不做,這做出來的成效哪能一樣呢!”薛太太聽她這一說果然覺得是,當下沒意思揮揮手便叫丫鬟們都散了道:“我兒,虧得你提了這一茬,不然甚麽時候得罪了媳婦子都不知道。将來你一嫁出去,就你哥哥那沙漏般的心眼子,萬一人要使壞虐待我他都不一定能看出來,可是不得了。”寶釵真真兒是快叫老娘給氣笑了:“人家何苦虐待你來的?聖賢書都讀到哪裏去了,老話說一個巴掌拍不響,你對人好,人自然也就對你好,再不錯這個理兒。”

薛太太這才安靜下來,摸摸臉頰笑道:“可不是老糊塗了?一時恨不得兒媳婦現在就立在眼前頭,一時又怕處不來了天天鬧。說實話,這不是一窩的,再怎麽養也養不熟,想想心裏又總是別扭。”寶釵就拍了她手道:“琴妹妹來家的時候也沒見您如此,這嫂子可還沒進咱們家門兒呢,怎地心裏就不舒服了?”薛太太笑了看着女兒道:“許是人都這樣,明明自己家裏,突然來了個一點幹系俱無的外人,總覺得奇怪。”寶釵還是勸她:“你只當旁人家的女兒無處去了叫咱們撿漏撿回來養,不求養不養熟,只問心無愧便是。”

母女倆在花廳坐着一唠就是一下午,等薛蟠晚間兒下衙又買了大個兒柿餅子回來孝敬,小老太太拿過一個咬了口嘗嘗,眼睛都眯縫起來道:“我兒孝順,媽真真兒是享了福。”直把薛蟠誇得都快飄起來,忙叫了晚膳上來用過方才各去安歇。

第二日,薛太太果然又請了官媒人來家道:“咱們這邊兒納吉俱都無甚不好的,想着央了你去楊家跑着問問,不然年前把婚期定下,兩家彼此都好準備起來,要不忙忙亂亂的不好看。”官媒人應下來,又請蘇嬷嬷陪着吃了頓酒肉,嘴巴一抹帶上薛家備的年禮一齊往楊家去。到了楊家,那邊管家引了她去見楊傳胪,官媒人便把薛太太這邊的請托說了一遍,又勸道:“既是已經過了小定,早點成大禮總比晚點強,畢竟姑娘年齡在這裏擺着。親家母又極誠懇,都這般情景了據說那薛家子屋裏還沒有安排伺候的,可見姑娘将來嫁過去必能過得順心順意。婆家尊重給臉面,咱們這裏也且得軟和些,熱熱鬧鬧高高興興才能做一對佳偶出來不是?”

楊睿楊傳胪聽了點頭道:“既如此,便叫薛家算了日子來吧,總不會讓人面兒上難看。”那官媒人聽了大喜,行過禮便退下去回薛家報信兒。

薛太太接了好消息也高興,立刻請了家裏供奉的牟尼院老師傅開壇誦經算了算,算得來年上元之日最為适宜,再往後便是送花節,薛太太嫌棄這個日子聽起來不好,便選了前一個。恰好楊傳胪也這麽想,倆家一合計,索性大年二十九走納征之禮,等翻了年便是請期與迎親。

到二十九一早,薛太太事先與王子騰夫人并姐姐王夫人約好,官媒人領路,由薛蟠的兄弟薛蝌壓着聘禮箱子,坐了車往楊家走。這聘禮隊伍從城東薛家出門,頭一擡又兩只大白鵝到了城西楊家門口,另一邊隊伍尾巴還沒出巷口呢。道路兩邊皆是看熱鬧的百姓,等前面隊伍過去,後頭又有小厮擡了一筐銅錢一邊跟着一邊撒,這麽多人見了這些錢叮當滿地滾,一時擁上去搶,搶到手嘴裏便多少說兩句吉利話——各個都說薛家豪爽,這迎娶的媳婦子也必是極好的,不然哪配得上婆家如此高看。

官媒人并兩位太太的車先到楊家,楊傳胪站在外面與她們寒暄兩句全了禮數便叫直接把車卸了馬由幾個小厮拉去內院門口。王子騰夫人陳氏并王夫人下了車,裏面過來接人的乃是南陽王妃身邊得臉的嬷嬷。那嬷嬷一見陳夫人立刻賠笑道:“原來竟是太太屈尊來了一趟,滿京裏您可不就是一等的全福人兒麽!”說着把兩位夫人往裏請,楊絮萦穿了一身兒淡黃衣裳站在花廳裏見了人便知是薛家請來的全福太太,立刻曲了膝蓋福身行禮。陳夫人上前兩步拉起她上下一掃,轉頭便對王夫人道:“你們家人眼睛都好,再沒這麽利的,這樣好的姑娘竟就讓你妹子找出來,叫我恨不得能搶了去呢?”王夫人也笑道:“是蟠哥兒命好,娶得如此好妻,将來越發得往正道兒上走了。”那邊有個才留頭的丫頭子端上一個紅漆盤兒,裏面是一套鞋襪并荷包扇套兒,又有老太太常用的四件兒春夏秋冬四景抹額,再往後是十二張十二花卉的帕子,樣樣精巧,一看便是上了心認真做的。

陳夫人看了“哎呦”一聲贊道:“好巧的手,好靈活心思,果真是萬裏挑一的好姑娘!”原來那薛太太于聘禮單子上寫了一萬零一兩銀子,正是告知諸親友對這姑娘十分滿意,此時恰好叫陳夫人說來打趣楊絮萦。王夫人扭了下腮幫子也笑着拍了拍絮萦的手道:“好孩子,莫累着你,年後等歸寧便是一家人,不必如此講究,便是見了外了。”絮萦抿嘴只做低頭羞澀狀,兩位夫人自然滿意,收了針鑿女工便又上車往薛家回轉報信兒。

此時楊傳胪站在自家門口看着院子裏兩只大雁四只大鵝直頭疼,這薛家人也忒實誠了,為讨這野雁一家活命每次過禮便送對兒活鵝過來,一院子咯咯嘎嘎不得清淨。到後面見着聘禮裏林林總總各色東西人都看木了。只怕薛家下了血本兒,連家裏地皮都鏟起來,多得楊家庫房裏且放不下。薛家是老實,楊家是不好意思,因此兩邊都沒提聘禮數量之事,等到這個時候才傻眼。楊傳胪一拍手,幹脆連聘禮箱子都沒開團團堆在院子裏,直接叫人擡了那兩只活雁打頭,又把薛家聘禮原樣兒叫拉了一半兒回去,剩的一半兒并他給姑娘預備的嫁妝這才勉強都塞進屋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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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且先不說楊傳胪頭疼之事,只兩位夫人回來後對楊家姑娘贊不絕口,王子騰夫人誇楊姑娘蘭心慧質心靈手巧,王夫人贊楊姑娘容貌極好,總算讓薛太太心下寬了許多。親戚們吃了感謝的席便也一一散去,薛太太又找了寶釵問:“若是定下明年上元的婚期,家裏可能支應得來?”寶釵想了想道:“大年下家裏院子都是新修過的,只哥哥院子需要再整一整,再把後頭庫房騰出來便是。剩下無非準備宴客的東西,從林姑父回信兒的時候就安排起來,此時十停已齊備了七、八停。”薛家自己就開的有南北鋪子,要用什麽無非夥計們運貨時候多拉一車而已,年底又是會賬時候,貨也好、錢也好自然色色停當,再沒有這麽巧的巧宗兒。

薛太太聽了道:“家裏內外兩個管家,你只管使喚。我看你哥哥那院子就修修地、剪剪花木,家具甚的咱們先擺上一套花梨木的看着喜慶,若是楊家要來量屋子做家具也可,屆時再換便好。”原本這些與嫁妝聘禮一樣都是要兩家商量着來的,然與迎春婚事一樣,兩家都趕日子,到頭來未免偶有疏漏,只能湊合着這麽着不錯大褶。寶釵心下計算停當,便喊了二管家:“你去問下楊家對院子有甚要求,再不行讓親家難辦的,有甚話提在頭裏,今日下聘是咱們孟浪了些,畢竟家裏長輩高興,還望楊老爺原諒則個。”二管家拱拱手便退下去找楊家問話,大約一個半時辰人才回來道:“楊家說把木材直接陪嫁過來,有甚需要的叫楊姑娘過門兒後自己喊了人打。實在是年節頭裏人人都忙,眼下連木匠也收了褡裢家去過年,不接急活兒了。”

寶釵應下道:“這便好,院子裏想要種些甚麽養些甚麽呢?”二管家道:“楊姑娘傳話出來,說只要是姑娘您安排的,必然色色都好,再沒什麽要求。”寶釵沉吟片刻道:“那便種些好吃好看的在角落裏,打眼兒過人看的地方還照着咱們家原來的模樣修,就這幾個下人緊着使喚,等嫂子過門兒與你們發紅包。”說着一家子下人都忙活起來,好在薛家人口簡單,祭祀家宴之類更是便易,總算忙得過來。寶釵更是連黛玉下帖子也未應下,所幸林家知道薛家着急年後娶媳婦兒,自然體諒幾分,兩個姑娘來往着寫了幾封信,彼此間倒更覺親密。

年三十一早,照例薛太太領了薛蟠寶釵祭祖,薛蝌帶着寶琴站在後面,外頭院子裏盡是下人跟着跪拜磕頭,幾個幹淨媳婦子守在門口幫忙傳遞祭菜。薛太太先是向先薛老爺禀報這一年家下人畜平安,四處莊子上雖然因天候糟了些災,但也未傷及根本,又把減免租子、做的善事并布施與廟裏的香油供奉說了一遍,末了喜氣洋洋道:“蟠哥兒眼看着能立起來了,承蒙當今提攜得了官身,年後又能娶個嬌滴滴讀書人家的好女孩兒,你可算放心罷!”緊接着薛蟠上來向列祖列宗說了回家中諸事平安,又把自己進了禮部并娶妻之事一一道來,再者是薛蝌上來說了遍料理外面行商鋪子之事,接下來便是寶釵帶着寶琴說些家務料理。林林總總,也不管祖宗們耐煩不耐煩聽,總之一句話這一年薛家各處都過得極好,請祖宗們來年繼續庇佑雲雲,直忙活到午時才算歇下來。

到了下晌,薛家圍了一桌用團年宴,又叫家下人放些煙火爆竹取樂。寶琴頑皮,跟着薛蝌身後湊過去要拿着線香引爆竹,唬得薛太太一疊聲兒喊她回來莫叫爆竹擦着蹭着了,一家人熬到子時方才安歇。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有些事情去孟津縣,也許更新會晚,先跟大家說一聲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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