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倒V]
年初一薛家一家沒人出門兒,只打發媳婦子來回送禮回禮。初二又是迎春回門兒的日子, 因此賈府借着由頭請了幾家極近的親戚湊湊熱鬧。薛太太帶了一家孩子過去, 早早與王夫人厮見, 又迎了迎春進門兒,這才放心與姐姐約着一齊往王家去探望兄長。
迎春回門兒比尋常約定俗成的日子晚了數天, 乃是因着迎親之日便到了年根兒底下, 南安王府諸事繁雜, 子弟并媳婦子都預備着伺候上頭兩層婆婆不敢擅動。迎春性子軟,嫁的又是庶子,南安王妃不提,她哪裏敢張這個嘴, 只眼巴巴盼。最後還是新嫁的這個庶子看不過眼提了一句, 南安王妃這才恍然大悟派人與賈家送信兒, 還埋怨賈家也忒不把這姑娘放在心上,大活人嫁出去竟都不喊個婆子來問一句的 。兩下裏這一耽誤便耽誤到了年三十,南安王府索性把送媳婦回門兒的日子定在了大年初二。反正這一日各家奶奶太太們都要回娘家, 也算是個說得過去的由頭。
迎春先是去了賈母處磕頭問安, 老太太一看孩子臉上沒有為難遮掩的模樣, 立刻笑着叫她坐在手邊歇着。如今鳳姐的肚子已經八個月,王家專門來信要她好生安心在婆家養着, 待平安生産後再回去,因此背後靠着個軟墊子坐在席間打趣道:“二妹妹這一回來也是姑奶奶了,往後可是得把姑奶奶的款兒擺出來。我是身子不方便,若方便了現下就得先求個饒再說!好歹看在往年做事勤謹的份兒上饒我一次, 等明年帶了小哥兒回來也叫我抱抱。”說着賈母便樂起來:“自打蘭哥兒并你那大姐兒落地,這府裏再沒聽過小娃兒的哭聲,且賞你個巧嘴兒!”說着喊了鴛鴦道:“去把我那庫裏收着的一套金碗金勺兒取出來打發了鳳哥兒,再把一套暖玉磨的黑白棋子兒取來,還有那個金絲楠木棋桌一起給迎丫頭拿着玩兒去。”迎春叫鳳姐臊得擡不起頭,賈母便笑着叫司棋扶了她去園子裏尋小姐妹玩兒,單留繡橘問話。
那繡橘平日沒有司棋潑辣口舌利,但勝在舉止穩重腦子清楚,當下便把在南安王府所見所聞說得清清楚楚:“奶奶嫁的這一房,姨娘原先乃是南安太妃身邊兒得力的掌事丫鬟,後來賜予當時還是世子的南安王,等王妃生了嫡子後才停得藥,轉年就給府裏添了個哥兒,便是如今的姑爺。南安王妃目下無塵,看不上庶子們倒也不為難,是位難得大度的主母了,倒是這個名叫翡翠的姨娘有趣,都這把年紀了還上趕着伺候主子,偶爾還叫姑娘們捉弄得出乖露醜,卻也不插手姑爺房裏事,對奶奶也恭敬,并不曾擺甚麽親婆婆的款兒。”
賈母聽完對鳳姐道:“南安王妃自是好的不必說,只說這個翡翠卻極聰明,越是遠着兒子敬着兒媳,一家人在府裏頭日子越好過。話又說回來,如此心思靈巧的妾竟也不好,就怕萬一哪日心思大了,怕是主母還拿捏不住!”鳳姐脖子一揚道:“不過是個長輩賜下來的丫頭,且不必廢思量,見浮起來露頭打壓下去便是。不過聽繡橘這般說,總是放心我們二姑娘,雖說不能大富大貴,到底平平安安。”賈老太太點點頭,又問了繡橘一些日常家下之事,方才放她去尋主子。
迎春這邊一進了院子,除了賈家姑娘外其他相熟的譬如寶釵、岫煙等皆圍上來不住的看着笑,直把人看得雙頰嫣紅擡不起頭。李纨避諱不在,寶釵便拉了她往素日常坐的地方去,走了幾步又回頭打發寶琴找惜春一塊兒玩着,其他諸如探春等還是不放心,進來跟着一起坐下。湘雲是個藏不住話的,跳出來打頭道:“如何?那南安王府住着可還好?我小時候嬸娘帶着去過他家玩兒,記得有好大一片竹林雅舍,端底風雅不俗。”迎春先是紅了臉,複又點頭小聲道:“府裏頭景色極好,就是無事不敢随意亂走,平日都只在院子裏呆着。”探春也上來問問過得如何,見迎春确實氣色好,心情也好才放下心道:“既是得了好歸宿,便要好生謀劃一番,一輩子的事兒,好不好但看算沒算到。”迎春笑着點頭應了。
旁的姑娘體諒她腼腆害羞,便不再多問,叽叽喳喳講了這幾天家裏的新鮮事,哪個婆子賭酒叫抓了,老太太又講了什麽故事,寶玉趕着抄書練字趕到央着大家一起合夥兒作弊,等等等等,都叫她們講得诙諧生動,惟妙惟肖。過了一會子,幾個姑娘又說到今日誰做了甚麽好詩上頭,寶釵錯眼不見拉了迎春一起往淨室去。走出去屋子,跟着的白鷺取出備好的匣子塞進司棋手裏,沉甸甸的唬得司棋一愣道:“這是甚麽來的?”寶釵笑了抿嘴道:“你把嫁妝裏的舊扇子都送與我,叫大舅舅知曉了定然不虞,這扇子當初琏二爺說過開價開到一千兩銀子一把,我只與你一萬兩的銀票,還有一套首飾,且占便宜了。若是你不去銀莊支取,只怕叫旁人昧了去。”迎春欲推拒不收,寶釵忙又攔了道:“這扇子我大有用處,若你不收這匣子,扇子也管叫與你送回去。”迎春聽了這才收下,低聲道:“得了你照拂還偏了你東西,這如何是好?”
寶釵笑嘻嘻道:“少不得将來去尋你玩兒,做些好吃的與我便是。”無非也就是随口一說,迎春還真就松了口氣認真道:“這卻可行,夫君說年後怕是要安排諸成了家的庶子搬出府邸另居。南安王府打發庶子出門,總有銀子和宅子。家裏就三口人,甚麽樣的宅子住不了的?屆時便可請你們過府一敘,只別嫌棄簡陋便好。”寶釵忙應下,兩人這才又轉身回屋子裏。
這南安王府的新女婿霍衢一早送了新婚妻子回門兒,正經岳母沒見着,倒是先見了嬸子及其妹子。只聽說如今榮國府一等将軍賈赦的夫人是位繼室,身子最近竟不大好,是以不曾拜見便也就算了,反正來日方長。只這賈家男丁一個個頗為有趣,一味窩在家裏耍威風,竟無一人能在外頭聲名顯赫的行走。席間輩分最高的便是賈赦,下頭自有賈琏賈寶玉并薛家兄弟陪坐,這岳父是個糊塗的不消說,內兄乃是京中浪蕩子弟裏有名兒的葷素不忌,那二房幼子又一派天真,前些日子還在坊間口不擇言鬧出過大笑話。他且看了一圈,桌上賈家男子只知講些風月,連作陪的薛家兄弟都有些面色尴尬,當下心中甚是心疼妻子,看着日頭偏了便起身告辭。
回門兒本就要在日落前歸家,賈赦便點頭讓丫鬟進去傳話,約莫半個時辰,迎春才帶着司棋、繡橘坐上車。那邊婆子跑回來回話,霍衢再次沖岳丈并幾位內兄并表親拱拱手,這才也坐進車裏催了車把式往南安王府慢慢走走。迎春一向都是個柔順的,見他進來忙讓了讓,又讓司棋繡橘取了蜜餞出來擺着消閑,兩人面對面坐了晃晃悠悠一路不必再提。這邊上門兒的貴客一走,那邊親戚們便也就散了,大年初二且還在年裏頭,人都懶懶的想在熱炕頭上歇着貓冬,若不是親戚之間磨不過誰樂意跑這一趟。寶釵與迎春等人道別等車返家,進門兒二管家滿臉喜氣報信兒道:“禀太太、兩位爺并兩位姑娘,今兒有兩家派了來拜年送禮的,一個寫着楊家,一個寫着沈家,小的不敢自專,特特等了主子們示下。”
薛太太忙進了正院,先叫取了楊家的看,中規中矩的四色禮,又有一套新的針鑿物件兒。薛太太看了色色滿意道:“這楊姑娘眼看是個勤謹的,心思靈,手也巧,真真兒越看越喜歡。”寶釵見又有給自己的禮,忙叫莺兒去開了妝匣取平日自家做着玩兒的堆紗花卉,并家中預備好的回禮一起送去。再看另一份兒沈家送的,乃是個大草筐,翻開一看裏面存了花花綠綠各種鮮果,大多并不是眼下季節能得着,估計是那有手段的人家想盡法子存到年下拿出來賣的。薛家若是真想吃倒也不是弄不來,只這些東西原本不受放,天南海北的讓商隊帶了着實麻煩,因此年節下也就是普通的蘋果橘子柚子橙子梨之類,如今吃絮了年菜一見這水靈靈的果子眼睛都覺着舒坦。薛蟠忙叫開了個大個兒石榴先孝敬母親消消食積,又叫婆子提了兩串子葡桃洗幹淨讨好妹子,心裏只覺得這沈兄弟着實是個細心仗義之人,臉上頓時體面不少。薛太太吃了幾粒石榴子兒點頭道甜得很,吩咐管家回了不少蜜餞并兩罐兒蜂蜜,又叫下人好生将鮮果照看起來,說不得大爺娶親的時候席上還能擺幾個增回顏色。
等過了初四,薛家上下徹底忙起來。薛蟠院子叫寶釵裏外整了一遍,家具早早按着薛太太的意思換了一水兒黃花梨,金燦燦的紋路在日頭下一照确實亮眼。李嬷嬷給薛蟠掌了這麽些年院子,早将此處盤得如鐵桶一般,眼見主家有喜,少不得抖擻精神親自出手裏裏外外又将鋪蓋陳設俱都重又處置一遍。到了正月初十,鋪子裏将吉服送進來,薛家上下索性都新得了兩身兒喜慶顏色預備着,單等十五那天迎新奶奶進門兒。
寶釵做主将正院、外院并單一個客院都留出來做宴席。正院安置了女眷坐在裏面,兩旁豎上屏風還可用作新人行禮,男客裏頭家裏勳貴親戚們安置在外院兒,平日預備的客院留給薛蟠單請些不方便與四王八公諸老親坐在一起的客人。不管人來不來,帖子總要下,席面也得備好,就算是做個意思出來也得讓這意思能叫看得過去。因怕正日子的時候廚下忙不過來,還提前從自家酒樓調了幾個師傅進來幫手,又多多的備了菜蔬肉食,種種飛禽走獸、山珍海味,光吊湯的火腿就讓夥計趕着年前從金華拉回來了兩車,其他之物只有再想不到的,沒有預備不到的。
十一薛太太又請了官媒人家來,這次寶釵寶琴皆列座陪着請官媒人用了飯,又由李嬷嬷取出一方紫檀木拜匣放入早就和好的婚書并雙方生庚,鄭重将拜匣交予官媒人道:“辛苦辛苦,雖是宜室宜家的天成佳偶,還需仰賴您傳書報喜,多謝多謝。”官媒人接了匣子道:“令郎一表人才,楊氏女賢惠孝順,正是前世姻緣,貴宅合該喜樂。”說罷薛太太帶了兩個女兒起身謝過她,官媒人便帶了拜匣往楊家去行請期之禮。
說是請期,實則兩家早就約好了日子,如今不過白走一趟程序罷了。官媒人去了就回,帶着中間捆了紅帶子的拜匣交換與薛太太。薛太太喜得手直抖,忙叫薛蟠去把匣子供在祖宗牌位前面好叫他們也知曉這個好消息。
又過一天到了十二,衙門裏已經開了印,薛蟠早早兒去應了卯,眼瞅着沒甚事兒可忙便滿禮部衙門跑着送了帖子。原本這帖子應該是家裏派管事專程送到各位大人府上,可是薛蟠嫌不夠恭敬,索性自己寫了帶到衙門裏親自送。林如海作為禮部尚書自然頭一個收着帖子,翻來覆去看了一遍道:“這辭藻甚是華麗馥郁,只字着實不開竅,勉強橫平豎直能看罷。”又看了一遍笑着打趣薛蟠:“我家裏常聽小女說你妹子是個博覽群書的,別是你妹妹與你捉刀拟了稿子抄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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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蟠撓頭嘿嘿一笑便招了:“我先前寫的叫妹子快嫌棄死了,說是都用俗爛了的句子,硬叫重新改成了現在這樣,我也覺得好。”林如海叫他氣笑了道:“去吧!還不速速離了我眼前,背這麽多唐詩下去一點子長進都沒有,蠢!”薛蟠一溜煙兒跑到正堂門外,又拐回來不放心道:“過幾日您必得去家裏吃酒!我媽交代了,您要不去,不管甚麽日子都要收拾我不敬師長之罪哩。”林如海端着茶碗點頭揮手讓他出去,忽的又想起來忙喊着交代道:“別忘了補個事由條子,你後幾日成親有這個便可在家呆上半個月再回衙門辦事。索性現在還沒忙起來,且先叫你好好歇歇兒,回頭方能放手使喚。”薛蟠在外面“嗷”的應了一聲,這才去尋了其他諸位大人并平級同僚一一送了帖子。
如今薛蟠在禮部補得亦是個從五品的員外郎,隸屬儀制清吏司。他早年下場的卷子早教人翻出來,禮部上下誰不知這是個“背”秀才,舉人身份還是當今賞的,是以無人敢叫他真的去做那些儀注勘校并侍奉宮中之事,平日也就抄抄卷宗打雜罷了。然薛蟠與禮部尚書林如海有師生之誼,岳父又是曾經的傳胪,只看這兩人臉面就得給這呆子一份兒體面,因此人人都笑着應下日子,少不得趕早過去捧場。
等到晌午過去,薛蟠幹脆早早告假從禮部衙門出來,直奔皇城邊兒錦衣衛的衙門去。自打沈玉升了同知,在據點收下面條子的時候少,在衙門值守的時候多,畢竟錦衣衛還兼領了正陽門的戍衛之職,佥事時不時跑出去辦案子尚可,同知就必須随時應卯了。
午時換過班的力士們回來,若是無事下晌便可自行安排,薛蟠一個穿着青衫的文官往門口一站,怎麽看都像是來找茬的。力士們進進出出的分明眼色不善,只等上峰一聲令下便要将這酸官掀翻在地拖進诏獄好生伺候,薛蟠這人皮厚,笑着伸手從懷裏掏出一包糖果子塞進小吏手裏道:“大後日家裏與我娶親,正是來送請帖哩,勞煩你跑這一趟通報,吃包果子沾沾喜氣兒。”那小吏腦袋都是懵的,再沒見過人跑來錦衣衛衙門發利事,這可真是頭一遭兒,忙揣好了果子往懷裏一攏,轉身進去報信兒。他剛穿過月亮洞欲往東去,不想身後蒲扇般大手便搭在肩膀上,幾個高大漢子笑嘻嘻湊上來道:“見者有份兒,趕緊趕緊!”小吏無奈取出糖果子一人分了幾個,嘗了好處的漢子道:“方才那酸丁有趣,誰家的?”幾人面面相觑誰也不知,只道往後再說,若是将來這人不小心要跟弟兄們打交道,少不得近日看在幾個糖果子的份兒上下手輕些。這些人将糖果子分食殆盡才放了小吏自去傳話,那邊沈玉恰好正站着與頂頭上司指揮使說話,外間門板叫扣了兩下有人小聲道:“同知,外面來了個人尋您,說是送喜酒請帖。”
沈玉不用過腦子就知道來者十有□□是薛蟠,搖頭失笑,拱拱手向上頭解釋道:“怕是前次河工案偶然救下的那個薛家子,人雖傻乎乎的,倒是一片赤誠。”指揮使如今也有五十開外,自打進錦衣衛到如今,這各路奸猾人犯見得海了去了,就喜歡些憨憨傻傻蠢蠢的小孩子,省心!他放緩臉道:“那便讓人進來,且看他有何事。”小吏領命氣喘噓噓跑出去沖等在外頭的薛蟠道:“請大人跟小的進來吧,只別四處亂跑亂看。”薛蟠嘿嘿一笑謝了他,傻氣四溢,周圍暗地看過來的人紛紛恍然大悟——感情這是個傻的!
作者有話要說: 還少五百字,明天睡醒了補上。麻煩大家幫我挑下錯別字,我基本一遍寫完都沒時間回頭檢查。
今天去了孟津縣法院辦事,晚上六點多才剛到家,還降溫了,凍洗我了!
補齊了,睡到十一點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