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倒V]
小吏領着薛蟠到了沈玉處便告辭退下回自己班房裏,薛蟠見人通報過, 想也不想擡腳就往屋裏去, 等站定了擡頭一看, 沈玉坐在右邊靠窗的一溜椅子上,左面坐了位中年書生樣的人。他讀書全靠死背, 實是個糙的, 也不知該怎麽形容, 只知道這人極有威勢。
沈玉見他就這樣進來愣着不像話,輕咳一聲起身道:“薛兄弟,這是怎麽了?”薛蟠一激靈先是沖那中年人打了個千兒,又朝沈玉拱拱手喜氣洋洋道:“正月十五, 兄弟我娶親, 請你和柳兄弟家去吃酒。上次小定的時候怕沒預備好叫你們去了憋屈, 這回專門兒騰了院子出來,必要盡興方可。”沈玉收了帖子應下,高高興興道:“若無要事必上門叨擾, 旁的不論, 酒肉可得管夠。”薛蟠就笑嘻嘻點頭:“保準夠, 年前莊子上的獵戶掏了一窩子野豬,連大帶小六十來口全拉了下山, 盡挑肉極嫩的尖兒送過來,就這也有二十幾頭。還有甚黃羊、狍子、麋鹿之類,數不勝數。”說到此處,沈玉忙把話頭子撤回來與左邊上首坐着的指揮使馬昭道:“大人, 這便是與您說過的薛家子薛蟠,如今在禮部林大人手下做個員外郎。”
薛蟠又彎腰行了個禮,口稱:“見過老大人。”這馬昭盯着他看一會子便笑道:“唔,老夫姓馬,你們年輕人多來往來往也好,小友自便。”說着起身朝外間兒便走,沈玉忙起身跟着送到外間拱手作揖方才算是送走了頂頭上司。薛蟠好歹跟着林如海學了這麽些日子眉眼高低,見沈玉如此恭敬便知這中年人身份不一般,又看他能在這錦衣衛衙門裏來往無忌,當下小聲詢問:“這位怕不是指揮使大人?”
沈玉不出聲兒,只點點頭帶了他複又走進室內,這時才有小吏上來幫忙料理了茶水。薛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拿拳頭敲敲方才咽下去擠着眼睛作怪道:“還真是指揮使大人?哎呀,我沒犯甚挨板子的事兒吧?!”沈玉哭笑不得:“你們家人到底都把錦衣衛當甚麽看?三頭六臂?青面獠牙?血盆大口?虎背熊腰?”薛蟠憨笑起來:“那不是柳兄弟上次講的故事太玄了麽!”沈玉也只是笑,看看将近下衙時候,幹脆一路送他出去,自己也騎了馬往家走。
薛蟠這邊發盡了手裏的帖子,美滋滋打馬回家,薛太太正滿臉喜色擱家裏剛送客出門,轉頭見了兒子笑得見牙不見眼,一疊聲兒喊丫鬟婆子圍着端茶倒水着伺候。薛蟠不明所以,褪了大衣服坐下摸了個蜜餞塞嘴裏問她:“甚麽事兒怎麽高興來的?”薛太太美滋滋道:“今兒真真好日子,連你妹妹親事亦有着落。”說着興高采烈直拍手:“我娘家嫂子,便是你那大舅媽,替你去楊家下聘的陳夫人今兒來了。說是替他家孩子相中了咱們寶姐兒,你知道是哪個嗎?”也不等薛蟠答話徑自道:“是了,你必不知。你二舅舅王子勝賦閑在家,大舅舅王子騰如今管着京中九門,兄弟兩個膝下同共只就這一根獨苗,名王仁者,亦是你們表兄。這親事如何?親上做親,将來寶姐兒必不受委屈!”
薛太太見他不說話,還以為也是歡喜得不得了,豈知薛蟠活活叫吓一大跳,嘴都合不攏,嚼了一般的蜜餞掉下來“吧嗒”砸地上,半晌無語。這王仁乃何許人也?日日守在後宅之婦人許是不知,可但凡在外頭行走的誰不知王家纨绔子浪蕩之名!況且此人心胸狹隘,手段陰狠,之前薛蟠險些在他手上吃一大虧,如何想不到這人怕是想要借着妹子拿捏自己。當下忙收了下巴急切道:“可是應承下來了?有甚信物不曾?”
薛太太還樂呢,滿臉驕傲道:“哪有頭一次上門就應承的?你妹子到二月裏滿打滿算周歲才十四了,虛歲十五而已,正是好年紀,抻一抻才好,有這個作底,正可多相看幾家。我女孩兒容貌,手藝,人品,才幹,家世,嫁妝,無一可挑剔的,萬萬不能輕忽了去。”薛蟠這才松口氣抹了把臉嫌棄道:“萬萬莫叫外人知曉舅家表兄上門求娶之事,嫌丢人!那王仁是甚麽忘八玩意兒,上次在那種暗門子裏害我,還沒找他出氣呢。外面盡知此乃一敗德敗家之人,哪裏夠攀得上我妹妹?癞□□想天鵝屁吃,呸!虧他張得開這個嘴!”
一頓夾七夾八罵得甚是難聽,薛太太聽完驚駭不已:“你舅媽有雲,男子在外間,多少有幾個擱不住的夥計,或多或少難免有人傳些不中聽的怪話,怎會如此不堪?”薛蟠氣哼哼又撿了塊兒南來的菠蘿蜜餞跟嚼骨頭似的惡狠狠嚼了嚼道:“或不是媽去問問妹妹的意思?若是妹子點頭我再不多說一個字!”他心裏暗道自家妹子山中高士般晶瑩剔透的心思,哪裏會不知道王仁那些花花腸子,只不過礙着受制于內宅無法出手罷了,不行還是要替妹子出了這口惡氣才好!
寶釵正在客院裏和掌櫃的們會賬安排十五那天筵席呢,家下諸婆子管事排排守在外間等候聽用分派差事,這一天忙得連茶都未曾喝上一口。廚下送來做好的樣菜一一奉上與主子驗看,正看到紅豆熬出來的淘沙丸子時薛太太并薛蟠一塊兒從外頭進來,寶釵就裏讓丫鬟一人上了一份兒吃着暖暖身子。
官窯甜白瓷的碗也是剛采買預備的,小小巧巧拳頭大小的碗口,盛着這泛着金蜜的粥點着實讨人喜歡,就連存了心事的薛太太亦忍不住小口嘗嘗,微笑點頭稱好。薛蟠端碗一口悶下去擦擦嘴把掌櫃的都趕出去,又叫丫鬟關了屋門才與寶釵道:“妹子,方才大舅媽來了一趟,欲替你說合門親事,乃是二舅舅家的表兄王仁,你怎地看?”寶釵愣了愣,且想不到這王仁甚時候把主意打到自家身上。猶記上輩子賈家事敗,不少女眷流落街頭,其中鳳姐遺孤巧姐兒便叫這狠心舅舅一竿子給賣進了秦樓楚館換錢耍。後來還是那上門打秋風的村姥姥拿了棺材本出來才将人贖出,又憐巧姐命苦,又念鳳姐當初恩情,索性将這女兒取進家中做了孫媳,好歹免其饑寒。
可憐那巧姐兒也是侯門繡戶家嬌養的大小姐,竟這麽不明不白淪為了村婦,日後萬一消息走漏,少不得還要叫人低看是從窯子裏出來的,真真是一輩子俱叫毀了,這麽個泥豬癞狗樣人物,寶釵看他便是塊稀爛的屎泥,踩一腳還要嫌髒了鞋底,如何肯答應?當下斂裙跪下與薛太太道:“寧願自梳做老姑娘也再不願意的。”
薛太太叫女兒這一跪跪得慌了神兒,忙撂下瓷碗伸手扶,邊扶邊道:“這是怎麽說來的?不願便不願,偌大京城就找不出個配得上我女孩兒的了,何必如此自苦?媽又沒應下,也沒收信物,無非一句話,不答應回了便是,可不行再這麽着了!”見她如此表态,寶釵才順着勁兒起來,又親手端了道剛嘗過的荠菜小馄饨與母親笑道:“我還道是急着攆我出門子急得不得了呢,可吓了一跳。”薛太太接了女兒奉的碗嘆道:“哪裏急?若不是女孩兒花信就這麽幾年,媽恨不得一直把你留家裏呢,再沒我姑娘這麽能幹孩子,這些年大小事體竟就沒讓我操甚心。”說着伸手在寶釵背上摩挲幾下感嘆:“一見你大舅媽就糊塗了,只道是嫁回自己家,又是外甥女又是兒媳婦的,再不會讓你吃委屈。可若是哥兒自己立不起來,以咱們家的家世竟還不如嫁入尋常人家了。阿彌陀佛。”
原來是那供養的牟尼院老師傅,無事便與薛太太講些因果故事,少不得便有那癡男怨女陰差陽錯,或是夫妻志趣不諧做成一對怨偶的,多是女子或千夫所指或郁郁而終,總歸無甚好下場。一來二去薛太太聽得多了也怕亂做主叫孩子們遺憾終身,是以很樂意叫他們自己拿主意。那馬上過門兒的楊家姑娘是林如海給說的,想來差不了,因此看兒子願意也便歡歡喜喜願意,到了姑娘這裏只一味怕她将來去了婆家受委屈,反倒忘了想這男子究竟如何,可謂是一葉障目了。
寶釵見母親無甚發怒意思,緩了口氣慢慢兒與她講:“母親,兒不欲再嫁入四王八公諸家。說句不害臊的話,哪家能容媳婦如兒這般主意大?上頭都是一層又一層的婆婆,就沒見能有消停時候。您看那琏二嫂子,王家出身,平日裏霸王一樣的人,還不是有叫下面得臉的家生子氣哭的時候?我可沒那般好性兒,又不能像在咱們家這般說攆出去便攆出去,少不得要叫氣出個好歹來,媽舍得?”薛太太伸手戳了她一下:“舍不得,舍不得,如何舍得。可是咱們家只認得這些老親,外頭的你若是嫁去了受欺負都不好打上門說理。況且哪家不是上頭有婆婆的?有個長輩指點你們年輕人過日子有甚不好,事事要你自己操心才叫累呢。”寶釵抿嘴笑道:“那不是還有嫂子?許是等嫂子過了門就有消息,且不着急。”薛太太也道是太急了,總算把此事放下,專門喊了個婆子去王家傳話,只道“骨血倒流怕與娘家不利”,便算是個由頭回了王子騰夫人。
那邊陳夫人見了這婆子,聽得薛家回絕親事,好生送了婆子出去便嘆氣與心腹道:“我就說是白跑這一趟,偏老爺不死心想着瞎貓或不是能碰上回死耗子。就哥兒在外頭的名聲,不知道則已,知道了哪家正經姑娘樂意嫁過來?管他呢,反正我這嬸子能做的都做了,又不是我親兒,娶個甚樣的媳婦将來也伺候不到我面前,就這麽着吧。”細細碎碎抱怨一會子,又吩咐道:“好生與哥兒說說,薛家不願意,将來再與他尋個更好的便是,不許涎皮涎臉的纏上去!”那心腹福了福退出去傳話,陳夫人這邊思索一番,換了衣服又叫人把王子騰從書房請進後院道:“小姑太太極講道理極和氣的人,說話也好聽。只這‘骨血倒流’确實不祥,竟也就罷了。”王子騰冷哼一聲道:“怕是蟠哥兒在外頭知道了那孽畜的名聲撒潑不肯哩,他家如今不肯,等着一來二去女孩兒年齡大了嫁不出去不肯也便肯了,且等着瞧!”
這王家人有一通病,便是護孩子。如寶玉之類,偌大年齡了還動辄滾在母親懷裏,又譬如先薛老爺還在時候薛太太叫人去打那被薛蟠揍了的人家。再看看如今這王子騰,明知自家孩子瘌痢頭,偏要怪別人不肯成全,也是一門子奇葩,果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的,禍害也緊着自家**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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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先不提這一出,兩天過得極快,到得第三天便是薛蟠迎親的大日子。從十四這日下晌連着夜裏,薛家上下就無人歇息。寶釵帶人将新房處處又驗了一遍,一一點了行禮要用的東西,喊了下人一遍遍交代各人什麽差,務必緊緊皮肉精神上心操辦。廚房裏從十二、十三起便先制了不少燴一下便可上桌的肉菜,又将食器裝了備好,加味用佐料甩開膀子調理。到了十五這一日,剛交寅時正薛蟠便叫李嬷嬷揪起來洗涮收拾一通,與他換了新衣,又交代些許忌諱,請了喜娘子茶果酒席道:“今日勞煩您,若有甚不大好的還請遮掩一二,家裏委實盡了力了,家裏操持此事的姑娘累得下巴都尖了些。”喜娘子笑眯了眼睛道:“請太太、姑娘并嬷嬷放心,再沒有不好的,今日日子好,事事都好!”
辰時薛蝌換了吉利衣服來與兄長做個傧相,騎了匹大灰馬,先不管旁的吆喝着讓家下人把備好的大鵝和半扇大豬擡到門口,又叫請來的吹鼓手吃熱茶候着。等卯時二刻薛蟠出了門,這邊立刻吹打起來,前面兩個健壯家丁擡了鵝,後面跟了兩個擡肉,再後頭是總算瘦下來看着越發俊俏精神、騎着大黑馬的薛蟠。薛蟠後面跟着兄弟薛蝌預備着等下替他撒錢,再後頭又有喜娘子押着的漆紅大轎,并後面一路吹打的,浩浩蕩蕩往城西楊家去。這回尾巴上換了六個小厮擡三個大籮筐,裏面盡是預先淘換好的銅子兒,喜樂一起出了薛家巷子口,外頭就聽叮當滿地的錢響,來往觀看的百姓紛紛上來搶,個個攥在手裏只說薛家豪爽仁義。二管家帶了一堆家丁跟在最後面,見狀喊道:“莫擠莫擠!今兒薛家大爺娶親,請大家夥兒吃個喜糖果子沾沾喜氣兒!莫擠!”
這一路倒也順利,約莫辰時正到了楊家門口,遠遠兒的爆竹聲就響起來,有那跟了一路的頑皮孩子紛紛跑到前頭攔了轎子不讓走,薛蝌忙從袖子裏掏出幾把小巧銀锞子并糖塊兒用力撒出去,連官家孩子見了亦忍不住追着跑去撿,好歹才把轎子穩穩停在楊家正門口。今日楊家大門正開,薛蟠一見楊睿楊傳胪正在門口,慌忙從馬上滾下來急走兩步拱手唱了個肥喏道:“泰山大人在上,受小婿一拜。”到了今日,楊傳胪見了薛蟠有時候還要夾半拉眼角嫌棄幾回,此時正是心如刀絞時候,哪有好臉色與他看?當下只撚了撚胡子哼出一聲,還是薛蝌在後面戳了戳薛蟠提醒他,這呆子才想起來把背的滾瓜爛熟的辭賦念出來。楊傳胪聽完心下只道這呆子後面不知有多少人幫襯,又聽其賭咒發誓必會善待女兒,這才側身與身後一婆子道:“去催催姑娘,莫誤了時辰。”婆子應聲領了而去,只留薛蟠抓耳撓腮的等,又礙着岳父大人且在跟前盯着不敢大動,扭來扭去身上跟生了(sai)似的。楊傳胪又哼了一聲道:“先跟我進來去拜親長!”薛蟠擡腳弓着腰跟在岳丈背後嘿嘿嘿着進了楊家大門,果然進去沖着南陽候府的方向拜了幾拜便算了事,又拜了家裏現下供奉的幾處牌位。接着楊傳胪家交好前來吃席的人也一一受了薛蟠的禮,還有昧着良心贊他天資聰慧、年少有為的,林林總總不可足一而論。
這一頓好等啊,直等了又半個時辰,喜娘子方才守在後院兒正房門口背了新娘出來。絮萦身邊陪嫁的還是那個剛剛留頭梳了兩個揪揪的小丫頭子,新娘入轎後有婆子端上金銀飯叫吃下一口,又把迎親隊伍帶來的半扇豬切一半還回去,喜娘子還撺掇着轎裏人真真假假哭了兩聲兒,這才算是齊備了。薛蝌忙又撒銀锞子撒糖塊哄走圍上來的小孩子,家下人忙擡了轎子吹奏起來往薛家回轉。隊伍後面跟着來臺嫁妝的薛家家丁,又一直從楊家門口連道薛家門口,叫兩邊圍着看的人俱贊楊家疼姑娘。等楊睿楊傳胪在後面潑了水,這邊新娘子才算是真正出了門兒,搖搖晃晃忐忑不安且不知今後日子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大姨媽來了,GG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