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倒V]

姑嫂兩個通了聲氣,寶釵大方把廚房諸人并二管家喊過來與他們道:“如今新奶奶過了門, 也是時候要你們認識新主子, 往後回事報差事統統去問新奶奶, 誰不聽話辦砸了差也只管挨着,甭拿我說事兒。要讓我知道了, 說不得給你們吃雙份兒板子。”說罷放心将內院廚房并下人裁度之事盡皆交于絮萦, 自己只帶了婆子丫鬟整理院子清點前日筵席收的禮安排入庫, 竟是該怎麽過還怎麽過。

索性為着年節并薛蟠娶親,家下攢了不少食材,因此捱上幾日無需采買亦可,只幹等着心焦。到得第二日, 也就是正月十七這一早, 薛家再想不到沈玉忽的換了常服敲門過來照看一回。原來是十五晚間便出了事, 錦衣衛受命鎮守宮門及出事之謹身殿,這一守便是一天半,沈玉好容易得了半個時辰換休, 回家看過沈老爺子換了不打眼衣裳便往薛家跑。

京城東西兩邊各家府邸外都有守軍, 只薛家這裏皆是招呼了安排的吃過他家好處之人, 因此未曾為難不說,還與他好好兒守了回門戶。若非如此, 或不是便跟一些有錢無勢之富戶一般叫人勒索訛詐去不少錢財買個平安。沈玉穿了身石青棉袍從角門進來,與薛蟠拱拱手,又去見了薛太太好叫她安心,撿着能說的與衆人道:“十五那日晚間宮裏出了亂子, 中午吃了薛兄弟喜酒,晚上值守正趕上趟,是以恰好知道些許消息。如今頂頭上已換了位聖人,先前那位做了太上皇,只甄太妃殁了可惜,少不得備上國孝需用得之物。戒嚴也就是這幾日的事,原與薛家便無甚幹系,切莫四處亂跑着鑽營,快了明早,至多後天,必然解禁。”

他這般說了一通,薛太太念着佛吐了口氣道:“阿彌陀佛,可吓得不得了,幸好只是個晴空霹靂,未曾落下來。”寶釵坐在薛太太身邊,此時也顧不上避嫌忙問道:“這十冬大臘的,一戒嚴外面拉貨的也進不來,吃用之物怕是難求。于親戚家送些吃食炭火可成?”沈玉笑道:“這倒無礙,只別大包小包看着跟要逃荒一般就是。”說着又拱拱手,匆忙便要往外頭趕。寶釵想想,既然吃了人的照拂,總不好沒一點表示,急叫廚下包了一包熱騰騰包子過來,喊了個婆子讓一路跑了去把與沈玉揣在懷裏墊備點。

沈玉忙道了謝,又頂着風一路出去,趕回家又看了遍沈老爺子,這才換過大紅官服又往正陽門去。過了宮門下頭的鬥拱,只看着不少宮人正用力洗刷兩邊地下膩着的血污,眼見這一盆盆井水潑上去盡皆化作赤色沖入溝渠,可見此處必然發生了改天換日之事。再往裏走,便是等着換班兒的同僚,沈玉忙上去拱手與人道個惱,取出令牌核對,這半個時辰的休憩就算是消了。

如今幾位內閣的相爺并六部尚書皆站在華蓋殿裏頭,剛剛受了禪讓诏書的新皇板了張臉坐着也不說話,不知道在等些甚麽。忽然外頭守門的小太監悄沒聲兒從後面帳幔穿過來,往站在禦前伺候的大太監耳朵邊上小聲說了兩句,這大太監聽完看了他一眼,忙彎着腰又湊到新皇耳朵邊上如此這般說了一番。新皇聽完臉色愈沉,又不知想到甚麽才捺住火氣對諸臣工道:“父皇身體不适且将大寶傳于朕,旁的先不說,着禮部依着長輩将老太妃的喪儀發出去,後頭再論其他。”

林如海站在下頭立刻拱手出列道:“按照舊歷,太妃與諸內命婦公主品級相當,只一個考慮着上皇心思,不如竟按着國孝來,也好讓下面安靜幾天緩緩。”他如此說必是有個緣故在裏頭。上元十五皇室家宴,宗室王公皆帶了家眷按制守時入宮領宴,諸皇子紛紛獻了種種珍玩慶賀佳節。獨有五皇子,請了近來京中有名的一個戲班子做百戲欲效先賢彩衣娛親。

這戲班子頗有些意思,買了許多蠻人夷人做耍子,各個五顏六色花裏胡哨的。因事先瞞得密密的,連錦衣衛也未能暗地裏詳查一番,就這麽稀裏糊塗讓五皇子當做普通戲班子順進了宮門,還偏叫上皇點中了這出百戲。當時臺子上正放了個箱子,蒙上黑布躺着個高挑胡姬只露出頭腳,一刀下去身首兩處亦能轉着腦袋與人笑,實把宗室們都看得一愣一愣的。忽然在臺上獻藝的戲子說了句甚麽,下頭且還無人聽懂,便見那躺了胡姬的箱子裏忽的冒出十數名身材頗矮的蠻子,持刀便向席間殺來。因是皇室家宴,周圍也就是些普通守衛并伺候的宮女太監,且年節裏頭人人都卸了兵刃的,如何抵擋這些個窮兇極惡之徒?當下死傷慘重。幾個惡匪甚至一度殺入禦座腳下,外頭守門的天子八衛剛剛從門檻沖入,這如何來得及營救!千鈞一發之際,還是坐在皇帝右邊下首的甄貴妃以身為盾血濺三尺方才掙得瞬息功夫叫披甲衛士将亂人統統拿下,凡有掙紮者皆就地正法,其餘殿中四散躲避之宮人也以“護主不利”之責一概牽至宮門處杖殺。

至此皇帝只覺頭暈眼花青筋直蹦,腔子裏一抽一抽的連遠處光影亦分辨不清,忙招了仙長獻上金丹服下,着人扶着回去休息。緩到了正月十六午間方才下诏令內閣并六部天官觐見,當衆金口玉言要将這江山社稷盡皆托付于六皇子肩頭。諸大臣聽了一愣,紛紛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原道朝廷上下俱看好的乃是前頭五皇子,怎麽忽的皇帝就變了心思又看重去年才出來做事的六皇子?

丹陛之下那天家父子見下頭無人接話只顧着互相看,臉色一徑沉得往下掉,胸中正一團怒氣燒灼,就見下頭禮部尚書林如海站出來爽快接了诏,這才把皇帝并六皇子的臉面從地上給接了起來。整好林如海如今手裏掌着禮部,主責天下禮儀典籍诏書之屬,順手便接了書寫诏書之事。

只見林如海接過宮人奉上之筆墨,就地揮灑文字寫就禪位诏書,內閣老大人們看都到這會子了皇帝也無反對之意,便就納頭拜倒認下此事,擡了原先的六皇子變做如今皇位上的聖人,前面的那位自然就成了太上皇。

當官當到能站在這裏,俱不是傻的,衆人都知道十五晚間這場宮亂沒那麽簡單,否則今日如何不見五皇子來的?只怕這甄貴妃之死亦有問題,只沒人敢提出來說罷了。既然上面是前頭的說法,那下面不妨稀裏糊塗統一口徑,也好與皇家遮一遮羞。

幾位內閣老大人心下暗道終究後生可畏,方才這林如海站得好,站得妙,恰恰站到前後兩位天子心尖尖上。先前大家都沒反應過來,這空出的時間整好讓上面人看了不覺得他是個見風使舵的牆頭草,又痛快利索一副忠君體國模樣。對前面那一位來說,這就是大大的忠臣,對後頭那一位來說,又是大大的能吏,裏外裏叫他做得兩面淨光,你還無甚可挑剔。待禪位之事定下之後,上皇因着精神短缺便又叫宮人扶着去休息,只留了新皇對着諸臣工商讨接下來該如何安撫百官乃至天下百姓。

如今內閣之下隐隐以林如海為首,俨然便是已經一腳邁進了宰輔行列的光景。方才新皇說了,舊事暫且先不論,首要先緊着拿出個章程開了戒嚴才是,剛出年節便出了這檔子事兒,任誰臉上都無光,正着急找一床大被掩了方好見人。是以林如海對奏不如先拿太妃喪儀做由頭,穩住局面及上皇心情,再騰出手慢慢兒做旁的。事緩則圓,如今只能暫且這番,京中人家但凡不傻的,都不會在皇帝心情不虞的節骨眼上冒這個尖兒出來。緊接着又聽他奏道:“如今諸事繁雜,臣請先發上皇禪位之诏以安百官之心,再論太妃薨逝,敕谕天下。按例年後當賞去歲勞苦臣工,宜加封宗室,有上元無辜受戮者蔭其嗣子以安宗室。再責三司之屬徹查這些惡徒出處,與衆宗室及天下人一個交代。”洋洋灑灑無非求個“穩”字,倒也不失為良策。

當下又有諸大臣林林總總出列說些補充之事,直從正月十六論到正月十七,方才将樁樁件件安排妥當。于是正月十七下晌街上便有零零星星行人急匆匆行走,更有些人家偷偷開後門遣了下人出去給親戚鄰裏家送東西的,種種不一而論。如今剛出年節,這一戒嚴不少人家怕是屋裏燒得炭都找不來,即便現去坊市尋也無人開市,還不知道要打甚麽饑荒。

薛家這邊,沈玉一走寶釵忙叫大管家來,撿着勤謹小心的下人帶了十斤銀霜炭送去各掌櫃家,又叫廚下勻了些幹紅棗、蓮子、茯苓之類安神之物并上好的炭和糖,命幾個不打眼的婆子帶着穿了粗衣服挨着林家、楊家、賈家并萬先生家上門看看。最後想了想,還是喊了薛蟠常随來福來旺過來問過沈玉家地方,讓這二人帶了上面備好的禮,又額外添了幾樣吃食特特送去沈家,也是個不忘恩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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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正月十八一大早,外面守着的駐軍才一一撤了。五城兵馬司的兵卒滿大街小巷貼了安民告示出來,四品以上文武官員并王公大臣紛紛按品着裝進了皇城,緊接着禪位的诏書從宮裏頭傳到外頭,算是把換了頂頭上司這件事兒徹底砸實。這京城裏的百姓還沒反應過來到底是不是該做個慶祝的表示出來,又有騎士飛馬傳信,說是宮中一位老太妃薨逝,凡诰命等皆入朝随班,按爵守制。有敕谕天下雲,凡有爵之家,一年內不得筵宴音樂,庶民皆三月不得娶嫁。薛太太聽了下人來報,拍着胸口嘆道:“果然家裏供奉的老師傅厲害,原想着正月十五有些趕不說,各家都有事情忙。豈料若不是是選了這一天,又要往後拖一季,真真就耽誤大事了。”說完又讓身邊媳婦子去廚下弄點子甜糯軟爛的八寶飯與牟尼院的老姑子送去,這才盯着家下趕忙把結親的喜慶紅色盡皆去了,合家換上素色衣服按律意思意思守這個不明不白的國喪。

正月十八這一日下午,薛蟠讓衙門裏的小吏給喊了去,原先說好要休上十來天假呢,也黃了。這天家父子之間禪位的诏書是下了,可這禪位的大典該如何安排?還有那薨了的“老太妃”谥號怎麽給,正月裏一連走了好幾個宗室老大人又怎麽論,這些雜七雜八磨嘴皮子的事兒且都歸禮部,便是閑人也不得閑了。新替親爹頂缸上位的六皇子看了國庫只窮得想哭,哪有心思體諒下頭人的想法,一天照八頓催促下面做事,未嘗沒有想着趕緊塵埃落定了再尋法子充實國庫。

亦是正月十八這一日,宮中鎮守的錦衣衛也拖了數個大太監并幾個蠻人和一個胡姬進了诏獄,其餘人等仍按舊歷換班交接戍衛不提。只說這幾個平日裏耀武揚威的太監,戰戰兢兢叫人一鎖子鎖走,進了牢獄不見斥也不見打,唯見一個穿了大紅飛魚服,生得丹鳳眼的俊俏青年背手站着似笑非笑道:“一人一間兒,誰先想通誰出來,想不通這輩子就不用出來了。”說着便有力士将太監們推進一個個備好的小屋子,這幾人心下只道怕不是平日叫抓進來的人都慫,就關在屋子裏誰會怕來?最多捱幾天餓,少不得便有主子想了法子救他們出去。當下紛紛心安理得往地下一坐,一心想着等出去了定要叫這幾個揭了人臉皮的小官兒好看!

力士們安置好這些太監,又拎着蠻子們去料理,這時一個新進提上來的佥事湊過來拱拱手問道:“沈大人,就這麽關着,這幾個閹人能老實招供嗎?”沈玉笑看他一眼:“你也忒小看宮中手段。就這幾個太監,哪一個不是遭過大罪吃過苦頭才爬到如今位置上的?太監且無子嗣,,做不得官經不了商,又不能往宮中任意搜查。尋常手段奈他們不何,又怕其身後勢力出手撈人,少不得要用點子手段才行。別看就幾間黑屋子,裏頭光線響動一概具無,以往人進去嘴再硬的也就挺上兩個時辰,無不哭求着要招供出來,或是打定主意不招的,也不必再留着了。眼下咱們人手不夠,暫且等等看便知曉。”

果不其然,只待半個時辰一過,再打開屋門,裏面太監們痛哭流涕紛紛作揖磕頭問甚麽答甚麽,再沒有如此便當。旁邊書吏運筆如飛,光記這些口供就錄了一整日,到傍晚時分口供理成卷宗提于指揮使處,那指揮使馬昭接了卷子對沈玉道:“饒你半天功夫回去歇歇,明早再來,再往後且有得忙,不計較這一時半刻。”沈玉聽得拱手行了禮,方才退下。

一路又從宮門出去,好在錦衣衛衙門離皇城不遠,沈玉跑過去騎了馬往家走,半個時辰便到了門口。守門的老蒼頭見他終于正點兒回來,颠颠兒上來牽了馬嚼子就要往裏引。沈玉也擔心沈老爺子一個人在家這麽些天,麻溜從馬上跳下來直往正院而去。進了屋子一看,炕上并熏籠裏頭且還暖和,老人家一個人抱着被子啃着鴨子正自得其樂哼了小曲兒逗貓玩兒呢,偌大一只大黃貓叫他摸得長長伸出來一長條,看着跟條圍脖似的嘴裏也倒着不知道嚼了甚麽。

沈老爺子鴨子啃得正香,擡頭一看孫子回來了,且高興得點頭眯了眼睛與他道:“回來了?我看這薛家姑娘甚好,大冷天兒還惦記着旁人家裏缺不缺炭火吃食,實惠!是個會過日子的。”老蒼頭跟着進來與沈玉回道:“二爺,這是十七那天下晌頭薛家說是怕戒嚴了家下沒處采買送來的,小的一一看過,俱是上好東西。”沈玉點頭讓他也去歇着,自己去了大衣服坐下靠着熏籠烤手笑道:“您看着好?我也覺着好,可惜就怕高攀不上。”沈老爺子眯着眼睛嗯了兩聲兒:“是不大容易。薛家自家倒也還罷了,只親戚們都不是一般人兒。他們家那‘紫薇舍人’的名頭裏且有着大學問呢,尋常四品官都不叫上門兒。哦,你現在從三品啊?那可得抓緊了,我看說不得有七成能行!”

沈玉哭笑不得:“這七成怕不是還看在親孫子的份兒上偏了我吧?眼下還是先緊着上峰交下來的差事忙活吧。”沈老爺子扔了根鴨子骨頭就過來砸他,滿眼恨鐵不成鋼道:“你那出息呢!等着吧,等着國孝過去了,少不得還得老爺子我動動筋骨按着禮數去給你問問。成不成的,至少別白白幹看着不是。”說着跟看甚麽嫌棄物件兒似的擺了沈玉一眼,起身抱了貓端着半盤子鴨子趕他:“去去去去去!籠絡個姑娘都不會,怎麽不蠢死你。”沈玉閃身躲了鴨骨頭,只笑着哄老爺子道:“這不是打算正經想聘娶人家姑娘才會覺着無從下手麽?若只是抓人犯你看我慫不慫!”話音剛落眼疾手快從盤子裏偷了只鴨腿啃了一口就往外跑,氣得後頭老爺子扯着嗓子吼他:“我看你就是個慫的,将來若是跪搓板別指望我與你說合!”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快卡死我了......寫了整整一天才磨出來。晚上修修BU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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