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倒V]

上回說到, 忠順王府忽的來了兩個婆子點名兒要見寶釵,見了人又行事放誕、言語無忌, 跟看物件兒似的圍了寶釵直轉。若是早先上輩子時候,寶釵許是還得叫唬住一回。可惜直到随着賈雨村阖家流放時, 那忠順王仍舊未成個氣候。想來也就是個跳在腳面子上的癞蛤.蟆, 且傷不了人, 就是膈應罷了。思及這輩子重來一次乃是白撿來的, 橫了一條心又有甚可怕, 少不得給這兩個不知自己斤兩的一點子厲害看看,因此竟也存心不給這忠順王府留甚臉面。

其中一個婆子見寶釵不答話, 還當她是臊得慌,涎笑着往前湊了伸手便往人腕子上欲摸。寶釵閃身朝後退了一步,擡掌照着臉上就狠狠來了一下子脆響道:“你是個甚麽東西, 也敢往我身上攀扯?我乃禦賜‘紫薇舍人’之胞妹,清清白白太上皇後亦贊過的女孩兒家,叫你們這起子東西找上門來羞辱,天下竟沒有王法了。去!給我把小厮護院喊來拖出去往正門口巷子裏就地打死,該有甚麽罪責我且在這兒站了等着領!好叫京裏人家都開開眼看看,都有人敢私自買賣官家女子了,還過甚麽太平日子。”

那婆子挨了一下兩耳嗡鳴,另一個趕忙扶了她差點也叫帶倒在地上,只哽着脖子滿口叫嚷:“姑娘好利的口舌!竟把好心當做驢肝肺,如今我們兩個來乃是王爺還看得起,若不然只管往宮裏請個旨, 還不一樣一頂青蓬小轎擡了去!再者,姑娘自家藏了甚麽見不得人的東西竟不知道?快随我們去了才好勸那王大爺罷手。”寶釵聽完冷笑一聲:“我還道王家表兄本事了一回,哪曾想仍舊是個叫人蒙在鼓裏的棒槌。今日進了我薛家容易,再想那般輕省出去?沒門兒!”

話音剛落百靈從後頭撲上來,三拳兩腳将兩個婆子掀翻在地。外面候着的媳婦子們一擁而入,拳腳相加就往這兩人身上招呼。再往外頭站着的乃是不放心過來看看情況的薛太太,小老太太叫氣得臉都青了,滿口只叫下人“一裹子給我打死扔外面去!”最後還是絮萦看着不成真要出人命了才出聲兒攔住,忙又喊婆子去繩子來将人捆好道:“行了,扔馬棚子裏去別叫咽氣兒就成。有人來問只說是人販子假充了王府婆子上門行騙叫識破了,故此才叫打成這樣。”

這其中有個緣故。若是良籍女子,除非自甘堕落或是家裏着實求着人家,再不肯與人做妾的。妾算是個甚麽東西?提腳就賣豬狗般的玩意兒而已,做了妾便是賤籍可通買賣。何況薛蟠身上大小也有從五品的官職,其妹亦為官家女子,如何肯平白叫人輕賤了去?旁人空口白牙上門就要拉了人走,十個裏有八.九個要被人當面唾在臉上打出去,挨了也是白挨,故此寶釵很是敢下手。再有,私下買賣良籍女子乃是挾帶人口之重罪,即便王府亦不敢沾染。絮萦後頭補這一下子便是非叫要了這兩個婆子性命不可,再不肯饒人的。

衆下人見主家叫人欺侮到頭上,也是各個怒火中燒,一得令便動手的動手,捆人的捆人,好叫薛家內宅裏頭亂作了一團。外面禮部衙門裏的薛蟠雖得了消息,卻急切不得脫身,只叫他林姑父給扣在堂下不許動。林如海心裏頭知道這薛蟠不是個能成事的主兒,又聽來找人的薛家管事道其妹竟派人去請錦衣衛欲封了自家當鋪,便知這裏頭定有蹊跷。又思及這薛家大姑娘從來不是個沒成算的,此舉怕是別有深意,因此更不願讓薛蟠跑回去壞事兒。他這邊先穩住了薛蟠,後頭又叫心腹往薛家去好給一家子女眷撐腰,再次才不疾不徐讓人往王家去尋王子騰說說王仁之事。薛蟠一見師傅出手盡往要害上去,也不急了也不叫了,拱拱手抓耳撓腮跟罰站似的站着,亦不敢再出聲兒,唯盼着早點兒得句準話好往家跑。

此時那石呆子已跑到了皇城邊兒上錦衣衛衙門口,渾身上下摸了一遍才找出幾錢銀子一股腦兒塞給守門的門子求見沈玉。偏巧沈玉在宮門處值守不在,這石呆子也是個倔的,立定主意非得找沈大人不可,旁的一概不認。拉拉扯扯間有人去傳遞了消息,沈玉方才從宮門處又趕了來。石呆子正與出來攆人的力士糾纏,冷不丁後脖頸叫人拉着往後拖了兩步,定睛一看沙缽大的拳頭剛擦着眼睛過去,這才知道叫人好心救了一番。那動手的力士此時抱了拳正向身後救人之人行禮,口中稱呼“沈大人。”石呆子方才反應過來原是正主到了。

他忙忙也轉過身子沖那人作揖,一揖到底再擡頭看只見這沈大人頭發上汗還未消呢,忙不疊将大姑娘交代的話一一道來,說完複又道:“我們姑娘說了,寧可叫大爺相熟的朋友吃了這一大注也不肯便宜那王仁。”後頭忠順王府婆子上門強納之事與他剛好錯過去,故此不曾得知,這裏便也沒說。沈玉聽得乃是薛家大姑娘命人求他上門封鋪子,當下不敢馬虎,點齊手底下兩個千戶并二、三十力士,騎了馬就往薛家“恒舒典”去。

錦衣衛出動,大街上再沒半個人敢攔着,不管走路的騎馬的還是坐轎的,紛紛往兩邊避之唯恐不及。約莫着有沒有半個時辰,這一隊人馬便到了薛家鋪子外,王仁還兀自扯着嗓子叫罵了要提東西呢。沈玉一見是他,沖後面一揮手便是幾個力士蜂擁而上,先将圍着看的閑漢們朝兩旁推開,緊接着抓着王仁兩個膀子一扣一扭就把人鎖了堵住嘴往馬上一挂,這才向偷觑着看的街坊四鄰喊道:“這薛家鋪子進了賊子!錦衣衛奉命辦案,無關人等一概退避!”

這一嗓子聲如洪鐘,跟了王仁來的幾個小厮常随不是叫吓得兩股戰戰,便是偷偷往人群不顯眼的地方退,還有忠順王交代的兩個大漢站在圈子外面互相看了一眼,低頭便欲溜之大吉。豈知錦衣衛做的就是精細活計,一路上早安排人跟在後面專等了要抓這種想跑的,索性又是一股腦掀翻了鎖起來,就挂在王仁邊兒上做了鄰居。

沈玉心想不知道薛大姑娘是個甚麽意思,也不好随意進去動人東西,便下馬帶了幾個人進去粗粗看過。這會子石呆子才跑着趕過來,擠進當鋪門沖沈玉上氣不接下氣道:“沈沈沈……沈大人,且,且随小的來。”沈玉不明所以,跟着穿過天井便到了當鋪一處隐秘庫房。石呆子拿石頭砸了鎖,門一推開,裏面整整齊齊又是無數叫沈玉眼熟的木頭箱子。

“禀大人,這是甄家存在鋪子裏的東西,聽掌櫃的說總也有好幾年了。今兒外間那王八蛋要提的便是這些,還一部分放不下的且存在筆墨鋪子裏。平日大姑娘下令不許擅動,又是王家拿了甄家的當票子來提,姑娘着實兩頭為難,故此出了這麽一個下策。求您看在我們大爺面兒上莫與個姑娘家計較,薛家情願出錢請諸大人們吃酒喝茶賠不是,萬萬莫上門鎖我們姑娘啊!”石呆子只當寶釵是借了兄長臉面不願叫人擠兌生意,哪裏曉得這其中厲害。沈玉一看箱子樣式心裏就先打了個突,後頭又聽說一部分在筆墨鋪子裏放着,心下一算便知是那河工案的賬本子,這眼前的東西比之前藏得更嚴實,只怕還要命一些。他也不說破,只板了臉點點頭對身後跟進來的力士道:“疑犯已經抓了,但物證不全。此地乃是案發之處,不可輕忽。把夥計并掌櫃之類拉出去一個個好生盤問,門板貼錦衣衛封條,先鎖上十日再論其他。”

說着自有下面人忙忙碌碌辦了,連帶庫房并當鋪大門都叫封了個嚴嚴實實。沈玉這才回頭交代一個千戶去據點與柳子安傳話幫忙收拾善後,又讓另一個将王仁并當街抓的幾個人統統扔進诏獄好生招呼,這才拍拍衣服對石呆子道:“前面走着,去尋你東家把話問清楚。錦衣衛可不是家養的護院讓你們随意喊來鬧着玩兒,便是不上門鎖人,也得有個交代才是。”

石呆子哪知道這裏頭的故事,聽說不上門鎖人便放心颠颠兒帶了人往薛家走。這沈玉上薛家門兒也不是一次兩次,因此騎了馬也不急,等着石呆子一塊兒溜達到了薛家大門外。這會子正是家下人捆了那兩個忠順王府的婆子拖着往馬棚裏塞的時候,門子擡眼一見可巧官爺就在外面,忙開門引了人往裏邊走邊說:“沈大人,方才還有小厮說家裏進了人販子要不要報官呢,您這就過來了,怕別是這世上真有耳報神?”沈玉并石呆子聽了皆一頭霧水,擡腳便往正堂去。

此時薛太太已叫媳婦并姑娘哄回去歇着了,林家內院的掌事嬷嬷方才趕過來瞧過一回,此時正在後面陪着婆媳兩個閑聊磨牙不提,只寶釵一個人在正堂等。正廳裏間兒婆子并管事媳婦們垂手肅立,廳中豎了一架黑檀嵌螺钿的李白尋仙圖大拉屏,寶釵在屏風後頭端坐,身邊兒跟着白鷺并百靈兩個。一見沈玉進來,兩人隔着屏風寒暄幾句,便撤了周圍服侍着的下人,單留兩個丫鬟在身後,連着石呆子都叫站在外面守着。等見人都出去,寶釵這邊才出聲兒道:“今日勞煩沈大人跑了這一趟。家裏最近又出了點子旁的事兒拿不定主意,沒奈何只能借力用上一回。”

如今沈玉可不敢如早先那般逗了她玩兒,忙拱手正色道:“姑娘是個聰明人,咱們且不必打麻纏,有甚事只管直說。”寶釵先看了白鷺一眼,丫鬟忙開了抱着的匣子取出一方折扇獻上。沈玉接了展開一看,正是百靈仿了偷偷帶出去的那個。這邊寶釵才從石呆子身上講起,一路說這扇子由來并猜測:“這裏現有的人證,能順了東西出來的人便不是兇手也一定見着人死時候,偏他又能活着将東西拿走,想必兩家定是同夥。此乃一件事,還有另一件。”這另一件來由更早,正是那存在當鋪一直不曾查驗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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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釵細細與沈玉解釋道:“不是說咱們偷懶不查驗。實則當鋪給人存東西有個慣例,面兒上人家說了是甚麽便記做甚麽,收東西時先行驗看三箱,後頭再有疑問都不得開。入庫時候箱子上面貼了主家自己留的封條,若是動了,将來兩下裏且說不清是不是少了甚,是以竟不得法。當初那些賬本子便是當鋪掌櫃吃了回扣報成留着賣的空白賬冊,既是自家進的貨那筆墨鋪子掌櫃才敢私下開了查,這一查便查出毛病,才有了後來的事兒。”說完又怕沈玉沒聽明白補了一句:“最早是因着前年盤點宮中采買賬務,發現頭裏管事的胡亂做賬,一年出息不存一、二,這才大動幹戈各個鋪子都翻了一遍。當初未敢報官乃是這錢都叫老親甄家調去,去了哪裏也不敢上門問,既是親戚,又招惹不起,只能低頭悶了不出聲兒方能自保。後來查出凡有毛病的這幾個鋪子,當初那些管事的都叫發在同一個莊子管着沒敢放跑,眼下要調人過來也極便當。”

沈玉想的倒不是為甚薛家不早早報案,而是去年拜訪林如海時林大人說的幾句話。當時林如海剛從鹽政上回中樞,隐約道出其發妻幼子之死并非天命、實乃人為。又有說甄家如何掌着江南官場水潑不進——“有短處把柄的且抓了其把柄,沒有短處把柄的便除了去。”末了林如海點出來這甄家究竟如何抓得大小官員把柄不放才是要緊處,只怕今日亦要着落在薛家這間名為恒舒典的當鋪子裏。

這甄家,前前後後,先是從河工上撈了一把銀子不知送去了甚麽地方。轉身又從薛家身上吸了幾年血,銀子亦不知其下落,連上正月十五宮變之事,沈玉恍惚察覺這些錢只怕已經不在南邊兒地界了。就這數目,再加上義忠親王老千歲之死,這幾樁事兒一經報上去,甄家便再無翻身之地,連帶着忠順王也絕無死灰複燃之機。想到這裏,沈玉起身沖屏風後頭寶釵拱手揖了揖道:“薛大姑娘,這事兒于在下來說甚好下手,只怕傷及無辜,是以先與您道個惱。等下子喊幾個兄弟給您家裏頭守上門兒,對外只說許進不許出,方可保薛家上下平安。貴府裏頭,頭一個別吓着薛太太,再一個千萬小心內鬼生亂。等在下把外頭案子結了,自然上門負荊請罪還您一個公道。”

寶釵聽完倒不往心裏去:“只能護着一家老小平安,再沒甚麽可埋怨的。恰好方才這裏來了兩個自稱從忠順王府來的婆子,口口聲聲說是那邊欲納個妾室,又拿外面當鋪裏寄存的東西要挾,着三不着兩的,不像是積年的嬷嬷,倒像是販人的拐子,還請沈大人帶了去好生盤問一番,說不得還真有誰家叫騙過。”這便是純粹睜眼說瞎話了。薛家既不想真擱自己家弄死這兩個婆子,又不好就這麽放了回去,索性一氣兒交與錦衣衛做個添頭,不怕那忠順王還敢回頭再來不要臉叫人怼刮的。

旁的沈玉且還能公事公辦,只這個極不樂意聽見,當下義憤填膺道:“竟有此等惡賊人!待在下鎖回去仔細審問,不出一日必命人過來給姑娘一個交代。主意都打到官家女子身上,真真吃了熊心豹子膽。”心裏頭更是恨不得拿了這兩個婆子去填海眼,當下親自去馬棚裏拖了這兩個出來方才告辭而去。寶釵生怕他一個人看不住,又吩咐護院勻出兩個好手一人一個拖了直送道錦衣衛衙門裏。

沈玉一回去就叫了柳子安帶人直奔恒舒典後頭倉庫去抄東西,且顧不上隔壁已經糊了一臉鼻涕的王仁,先提着兩個婆子枷上。還不等獄卒開打,婆子便扯了嗓子哭嚎,直如號喪一般,可把沈同知憋了一肚子氣沒處撒。

兩個婆子先是哭了一通薛大姑娘兇悍,緊接着又攀咬薛家私自用刑,沈玉聽得煩躁咳了一聲兒,那邊等了好久的獄卒一鞭子抽在枷上吼道:“少那麽多廢話,都進到這裏了,趕緊把身上那點子事兒說幹淨,或不是能走得體面些。”這話一出兩個婆子連哭都不敢出聲兒,心下暗道這怎麽回事兒啊?莫名其妙竟要把命給填進去?

挨了寶釵一個嘴巴子的那個婆子就開始邊埋怨邊罵,埋怨旁人把這個活計推到自己頭上,又罵一句寶釵命硬招災,又埋怨一句主家不休德行妄圖強納良家為妾,再罵一句寶釵不識擡舉。林林總總跟唱戲文似的一出連着一出,把旁邊那個找不着辭兒招供的給急了個半死,緊着插嘴添油加醋,只盼能掙條活路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後面還有兩千,等下補齊。

補齊了,今天下雪啦,睿哥鬧着要出去玩兒,帶他出去了一圈,凍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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