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倒V]
沈玉也不攔着, 親自拿了紙筆有一句沒一句的錄,錄到底方才對兩個嗓子都啞了的婆子道:“簡單點說, 你們主子忠順王意圖私下買賣官家女子,不想被人識破, 你們兩個只是替主子辦事, 不料遭了一頓毒打。可是這麽回事兒?”兩個婆子一聽這裏頭沒自己事兒啊, 心裏忖思着小命得保, 立刻搗蒜一般點頭稱是。沈玉便叫取了印泥給她們往口供上按指頭印, 轉臉喊了女牢那邊的婆子來将兩人帶走,好生關上幾天等着再提。
這兩個婆子只當撿了條命回來, 乖乖跟着便走。趁這會子功夫,沈玉轉過身往旁邊看傻了的王仁牢房邊兒走了幾步,呲牙一笑:“王兄, 真巧,咱們又見着了。該您了,是您自己說,還是我親自幫您?”
王仁哪知道這一笑就眯眯眼兒的小子竟是個錦衣衛裏的武官,平日耀武揚威的勁頭此時一概收起,腿都叫吓軟了,抖抖索索半日連句整話都吐不出來。沈玉耐性等了一盞茶時間,果然起身兒開了牢門親手把王仁拎出來挂在枷上,且好心拍拍人肩膀笑道:“知道咱們是王大人家的子侄,不敢動粗,您就擱這裏站一會子靜靜心, 等下再來拜訪。”他這邊故意把人往高處挂,依着王仁個頭兒,勉強墊着腳尖才能站住,整個人就這麽顫顫巍巍不上不下挂在那裏,別提多難受。外面力士哪管人犯好受不好受的,轉頭去開了另一頭牢門,虎狼般拖了那忠順王派來跟着王仁的兩個漢子出來。沈同知說了,對這兩人全無須客氣,皮鞭蘸鹽水響了幾個來回,一人便吃不住招供。
原來這忠順王想要拿捏薛家,一則看上他們家日進鬥金的買賣,自打寶釵整饬過京中諸鋪子,再無銀錢從賬上不明不白少了的。之前那些掌櫃的偷了錢俱是走得暗賬,明面兒上親戚間三節兩壽走禮又不曾少,暗地裏竟少了一大筆收入,少不得再想法子找補回來;二則是為了當鋪裏存的東西。他自家知道這些個物件兒不能叫外人走漏風聲,因此便想借着王仁之手逼迫。正經鋪子見了誰拿着旁人票子皆不會允了提東西,王仁再胡攪蠻纏撒潑一鬧只說當鋪昧了人東西,這薛家老店必要壞了名聲。做買賣的,最怕的便是名聲壞了無以為繼,若是一般小姑娘家家指定吃不住這樣吓,少不得也就從了那兩個婆子。回頭再把王仁撇開,起了當鋪裏存的東西充在嫁妝裏神不知鬼不覺搬進王府,平白還得了一房美妾,何樂而不為?再者,這薛家獨子薛蟠乃是原禮部尚書林如海半個徒弟,拿了他的妹子做妾,連帶着姓林的臉上亦要叫人臊一層皮下來,也可出口這“忠順”二字封號的惡氣。
他哪知這薛家大姑娘內裏兩輩子早就練出來,實則是個很敢和人杠的主兒。寶釵心下料定甄家并那忠順王比自家還不敢把事情捅到上面去——你一個領了江南織造并體仁院的豪門大戶串通皇子弄那麽多錢下落不明,便不是想造反也要算作造反了,真正撕擄起來自家才是光腳的。因此上半點臉面也未給忠順王府留,直接轉手借勢還把當鋪裏東西撇出去,薛家仍是清清白白安分守己的良民。
這邊沈玉拿了兩個漢子口供,回頭再看王仁,這貨已是慫得酥軟了。有什麽說什麽,比當日叫人當街救下的薛蟠還老實。一股腦兒的把當日如何被人從街上擄走,如何見得忠順王并王爺如何交代,等等等等統統吐了個幹淨。等王子騰從宮中請了旨來撈人的時候,唯見王仁抱着牢獄栅欄杆子還擱那哭呢,連褲子帶地下一片精濕騷臭無比。旁邊幾個眼看要蹲不知道多少年的住戶們紛紛指着他嘲笑,笑得王子騰滿臉鐵青拿出旨意提了人就欲往外走。錦衣衛見了宮中來的條子倒也痛快放人,只王仁這會子早吓軟了,哪裏走得?又是王子騰随身小厮常随一擁而上将人擡了出去,一邊走褲子上還一邊往下滴答水,走哪哪兒一片竊笑
話再說回王子騰進宮求見當今撈侄子的時候,厚厚一疊子供狀便輾轉遞到了上皇面前,新皇坐在下首有一口沒一口只管喝茶就不出聲兒,但看老爺子如何決斷。這王子騰加小心行過禮,拱起手顫顫巍巍滿臉愧色,沖上首長揖道:“是臣治家不嚴,以致子弟屢屢做出這些荒唐事。”新皇就坐在上皇下首處眼觀鼻鼻觀心一個字兒不多說,看上去端底是個孝順好兒子的模樣。如今滿朝看着他好似坐在這皇帝的位置上挺穩當,實則不然。只要上面那位君父随便尋個由頭,這頂不孝的帽子壓下來便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不從也得從,是以上位這些天做事一直束手束腳就沒舒坦過。
當今俨然是個心有城府的,不然那忠順王并甄貴妃豈會容他在後宮裏平安長到喏大?索性幹脆閉上嘴,板個臉,但凡這些事關老臣的案子統統一竿子支到太上皇面前,叫他自己去斷這些個家務官司。譬如今日這出兒,王家子侄堵了老親戚薛家的鋪子叫罵,叫個極勤快的錦衣衛後生給一裹腦拿了——此人于國孝期間當街喧嘩大鬧,現成的理由都不必多費力氣找的。人人都知後頭乃是忠順王撺掇,當今偏就不說,非叫王子騰自己出來挨擠兌,又都把人帶到上皇靜養的寧壽宮裏,供詞往上一擺,上皇臉都快叫自己那班老臣給打爛了。
太上皇還能怎麽地?兒子蠢得一塌糊塗,當爹的不得不想盡辦法給他把掉地上的臉面給重新撿起來,心中也暗恨甄家真真兒不省心。去年那河工案無非追銀、申斥、罰奉,然後又砍了幾個其中上蹿下跳得厲害的小官兒,好容易才把他們摘出去,轉頭沒安分幾天又來一出。連帶着上元宮宴裏的事兒還沒一起算呢,若不是看在奉孝夫人的面兒上,早讓他們滾回原籍種地去了。
如今且用得着王子騰天南海北的跑着巡邊,原怕他不老實躲了去,如今趕着鴨子也得上。上皇想好便敲了敲那供詞道:“王卿勞苦功高,素日操勞以致忽略了家中子弟的教導,亦情有可原。”他這麽一說那便是要和稀泥了,當今把眼皮往下一耷拉,臉上連跟褶子都不帶動彈,只聽親爹繼續道:“可如今滿朝皆不堪用,唯王卿威儀能代天子巡邊,少不得還要皇家這邊與你分憂。不若将你家犯事兒的子侄送入國子監坐監,再責令諸博士好生教導,他日未必不會又是一位王卿這般的肱骨之臣。”一番話便将王子騰高高架在火盆上下不來,只得磕頭謝恩,領了旨不日即将出發。
從頭到尾君臣兩個都沒問過新皇意見,他倒也端得住,就坐那裏喝茶,好似半點沒往心裏去。等王子騰出去了,才放下茶杯準備起身告退。哪知上皇心氣兒正不順呢,抓着點子雞毛蒜皮的小事就沖兒子發作了一通,心裏仍是不爽利。因着要用王子騰才不好收拾他,這肚子裏剩下的火氣就只能沖薛家撒。可薛家亦是前幾輩子祖上開國時候立下過汗馬功勞的,折騰狠了還不是要寒老臣們的心,只得磨磨牙一疊聲叫內侍再去宣那薛蟠進來挨罵。
薛蟠正叫林如海扣在禮部哪兒也不讓去呢,倒也好找。一聽說是內宦宣人去見上皇,林大人眼睛一轉交代道:“你只管平日裏怎麽對禮部那幾個老先生的,今日便怎麽對上皇,橫豎包你出不了事兒。即便叫罵幾句亦是無妨,一過不二罰,挨這一頓也就翻了篇兒。”薛蟠聽了師傅教導,就把憨蠢模樣拿出來跟着那內侍去了。進宮門兒前塞了幾張銀票過去,太監接過荷包搓搓,笑得滿臉皺紋道:“薛大人破費,乃是今日王大人子侄擾了您家鋪子之事,上皇有些不虞。”
等查驗過一路進了寧壽宮,當今已經站着挨了一頓,薛蟠一進去就叫套官窯茶碗砸了一身兒。這家夥倒也憊懶,抱着茶碗“咕咚”跪下就謝恩道:“謝上皇賞賜!”上皇吃了他這一噎,反倒不好發火,只壓着嗓子喝:“你可知錯!”薛蟠擎着張呆臉反問回去:“臣不知啊?求上皇教導。”
上皇也是叫氣狠了,随便抓了個話頭子斥他:“給你個官兒當,不好好做事家裏天天弄哪些個買賣勾當作甚,短你俸祿了?”薛蟠這會子也委屈上了,別別扭扭道:“可是臣家裏就是皇商啊,沒說在禮部補個差使就要把營生收回去的,若是要交,那便回去與我妹子交代了這幾天交上去。”這話堵得上皇上不去下不來的,只得又換個事兒罵他:“我聽人說你一見人就你妹子你妹子的,你妹子恁厲害,竟敢還轄制起兄長來?你那出息呢?家裏營生也能聽憑一女流做主?”這就有點子過了,誰家生息的鋪子不是交由下人挂個名兒再到內院聽差回事的?若是在朝廷謀得一官半職的爺們兒還得分心算計家裏下個月收多少銀子,那這衙門裏的活兒是做還是不做了!
薛蟠也是個呆的,莽勁兒上來一句不帶饒人,撒潑道:“臣生下來就笨,又有甚辦法呢?妹子伶俐便叫妹子掌家理事呗,橫豎能做,又少不了臣一口飯吃。臣見了算盤子腦袋都要比往日大三圈兒,叫我管鋪子怕不是一家老小都得去要飯來的。”上皇都叫他給氣笑了:“既如此,我便下道旨意叫你母親把家産統統與你妹子陪嫁了,看你妹子還願不願意拐回頭養活你?”哪知薛蟠就地磕了個頭:“那感情好!若我妹子名正言順得了家産去也好,只一個,您能不能在旨意上添一句,就說妹夫家裏不得再叫我妹子操勞,錢便把與他們用,可使得?”
若今兒真有這麽一封旨意出了寧壽宮,上皇怕是要叫天下人笑話。這閑事兒都管到人家家裏頭誰打算盤上了,可見老爺子也是吃飽了撐着。當今站在另一邊兒低着頭撇嘴直憋笑,眼見薛蟠把上皇氣了個夠嗆,他還跟沒事兒人似的納悶你幹嘛這麽大氣性,這才是最可氣的。将來必要将這個奇葩調進鴻胪寺,好好兒氣氣那些個不識禮數的蠻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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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皇這會子也反應過來叫薛蟠這呆子給氣懵了,橫豎你不能跟一個混人計較這些,偏這混人還是他自己給賜的出身補的官職,頗有種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的感覺,因此恨恨指了薛蟠罵:“爛泥糊不上牆的,要你何用?!”旁人要是聽了這個許是覺得仕途斷送,少不得要叫吓得面無人色。可薛蟠不啊,他原本便不是做官的料,這兩年老老實實在禮部呆着還是因為頭上有林如海鎮壓,平日也沒什麽麻煩差事。要是上皇果然讓他滾回家去吃自己,說不得還真趁了這貨的願。上皇只覺得叫這呆子氣得肝兒都疼了,眼鋒一掃看見兒子擱旁邊杵着,轉頭又去噴他:“天天這麽些破事兒,你就不能自己拿主意看着辦?到底你是皇帝還是我是皇帝?”當今心道,當然我是皇帝,可你這太上皇帝誰也惹不起不是!
老爺子氣哼哼又罵了幾句,看見下面薛蟠一張蠢臉就頭疼,揮了袖子道:“滾滾滾滾滾!滾遠點兒!”連帶着當今一塊兒,兩人如蒙大赦灰溜溜一齊前後腳出了寧壽宮。
轉頭當今就覺着薛蟠這人不錯,蠢是真的蠢,沒本事也真的是沒本事,可這家夥他不拖後腿不添亂啊!對比着其他四王八公天天上蹿下跳不幹正事兒的子弟們就顯得無比可愛起來。等薛蟠回去,後腳宮裏就下了旨意,把他從禮部從五品員外郎給調進了鴻胪寺做個從五品的少卿。
此時鴻胪寺仍在禮部下轄,平日又不是天天有外邦來朝,因此閑得窮得叮當三響,出門都要叫同僚看底三分。王家見了還道是當今給上皇出氣罰了薛蟠,自家心下也平上不少。豈知皇帝真正用意?員外郎員外郎,正員之外也,實數冗官冗員,到底不是個名正言順的差事。進了鴻胪寺仍舊有林如海照拂薛蟠不說,一個少卿聽上去怎麽着也要比員外郎好聽的多,也是存着明貶實褒的意思在裏面。況且薛蟠這兩天正忙得煩躁,一聽可算逃出升天進了清淨衙門,立時恨不得給皇帝磕上三個響頭。他如今就樂意騎個大騾子在京裏慢悠悠溜溜達達走,也不用早出晚歸,應了卯就回家守着媳婦、妹子和老娘,若不是還在國孝裏頭,想來這幾天薛家大奶奶就要有好消息傳出來了。
等京裏頭薛家并王家之間鬧的龃龉不再是熱門兒話題的時候,上皇這才把忠順王喊進了宮。這回當今可沒叫連帶着陪罵,內侍寡着臉把忠順王領進寧壽宮就退到殿外守着。只聽先是暴風驟雨般一片瓷器摔碎的脆響兒,後頭又有上皇怒喝之音,再後來只聽忠順王似是在裏間兒哭求,最後聲音總算消下去,裏面這對天家父子究竟說了些什麽外頭一概不知。約莫着有兩個時辰,這寧壽宮大門再次敞開,忠順王出來跪在門檻外頭又沖上皇磕了個頭,這才垂頭喪氣回了自己宅邸,那欲納薛家女為妾的想法暫時也打消了。
這邊沈玉一見上面人偃旗息了鼓,果然封了十天便叫人把恒舒典門上封條去了,也把圍着薛家宅子的人收了回來。這幾日不是沒人在外頭探頭探腦的窺視,看着有錦衣衛力士跟要抄家似的堵在外頭,又眼見沒人夾帶東西進出方才罷了。如今薛家當鋪裏的東西人人都想要,卻又人人都不敢動,就這麽僵在那裏。沈玉也是想把東西起出來的,他懷疑這裏便是甄家掌控江南官場之關鍵,亦知裏頭寄存的東西恐是極要緊物證,可礙着忠順王畢竟是上皇愛子,只要他自己不作死,旁人在這風口浪尖兒上皆不敢妄動,好在甄家也罷忠順王也罷吃這一吓似是收斂許多,到底只能先放着不碰。
進了三月,賈家那邊兒傳來消息說是鳳姐臨盆在即,薛太太帶了幾個管事婆子親自去走了一趟瞧她,又與王夫人坐了半天。賈家老太太算是在中間說和了一回,薛太太才松口同座上坐了的陳夫人不陰不陽說了幾句話,至少明面兒上薛王兩家便又重歸于好。陳夫人也是尴尬不已,這王仁一不是她生的,又不是她養的,平日不是為了讨些銀錢也不見上門請安問好。如今闖出天大禍事來他親爹親媽把脖子一縮好賴呆在宅子裏裝死,丢臉挨呲刮的事兒全推她身上,換誰誰能願意?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我因為前天帶睿哥出去浪......凍感冒了,燒得迷迷糊糊,吃了兩包小柴胡睡了一天才好......還好睿哥和他爸都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