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倒V]

“我那侄子, 回去叫好揍了一頓,一準兒讓他給外甥女負荊請罪去, 怎麽說也是我們沒管教好孩子,唐突小姑太太了。”陳夫人許久也是沒有這般與旁人賠笑過, 臉上怪難為情的。邊兒上就坐着說合的長輩, 薛太太不好不接了話茬子, 表情卻不好:“罷了, 竟別讓他上我們家門兒!那日我寶姐兒叫吓得可憐, 若不是還有旁的親戚朋友站出來說了句公道話,說不得此時薛家上下都得去敲文登鼓鳴冤。先前蟠哥兒迎親時候侄子行動就不着調兒極不妥當, 怎麽一回回盡抓着親戚家禍害?他哪裏還是個二十好幾的孩子,早早尋個厲害媳婦子只怕都當了好幾年爹了。”拉拉雜雜一堆把陳夫人一頓好說,陳夫人也只能存氣忍着。

人都道王子騰高升, 九省統制,代天子巡邊,就是作為親兒子的當今也沒得上皇這麽高擡舉,少不得過上兩年內閣裏便要有位王相爺了。可是眼下卻又要人急急收了行李天南海北盡是邊疆窮苦地方跑,家眷老小少不得留與京中親戚們幫襯,偏自家又不占理,到了這個地步,便是冢婦也得與人低一番頭。

賈老太太見兩邊話頭子別別扭扭,終究還是嘆了口氣道:“薛家姑娘們都是好的,寶姐兒懂事穩重能擔事兒,琴姐兒性子活潑招人喜歡, 生得極好就更不必說。到底是親戚家,孩子打也打了,罰也罰了,認了錯總也得給條活路不是?王家哥兒這次在當今面前也挂了名兒,怕不是将來仕途艱難,寶姐兒可憐無辜叫牽連了名聲,不如便叫姑舅家裏迎了寶姐兒去,咱們這些老不死的都在上面看着,必不令姐兒吃委屈,姨太太怎麽想呢?”這賈母本也是一片好心,想着這一回寶釵名聲兒叫王家親戚糟蹋得不行,外面都說是個叫官爺差點鎖了去的。甭管真鎖假鎖,總歸清白人家多半兒不願讨這麽個招禍的媳婦子。

這話薛太太可不樂意聽。她雖說行事很有幾分糊塗,可畢竟護犢子護得厲害,加上這王仁着實令人厭惡,薛太太當下就氣紅了臉道:“我們家寶姐兒為甚叫傷了名聲的?就哥兒那副憊懶樣子,怕是打了主意吃一輩子我女孩兒嫁妝哩。原沒這個道理,遭了災的反倒還要回頭體諒那些造孽的,甚麽世道!若老太太這麽想,早先賈家外甥子嘴上沒把門兒的時候怎麽不這麽說?”這一牽出來寶玉的舊事,賈老太太呱嗒一下子把臉放下來不說話了,想着薛太太好歹是客,又是苦主,不好不給臉,到底心頭不虞。

陳夫人一見這幫忙說合的也挨了一頓,心下已知薛家怕是恨毒了王家,也不求兩家能冰釋前嫌了,只要彼此還顧及臉面就成。當下急忙出聲賠笑道:“到底是我那小叔子夫婦兩個教子無方,情願将來寶姐兒出門子的時候把京城外頭一個溫泉莊子賠與她作嫁妝,不拘說的是哪家青年才俊呢,再添上京裏兩處好鋪子并一傾農莊。”有這麽一注嫁妝打底,“重金之下必有勇夫”,總歸寶釵在媒人嘴裏分量更不同尋常,高門大戶難,但是往底下尋說不得亦能尋着好的。

薛太太也知道今日便是做也得做出個兩家和好的樣子,不然明日鋪子裏便要遭擠兌。看在娘家嫂子也算出了血的份兒上,終究咽下這口氣道:“我兒可憐,好不容易先前那檔子事兒無人提了,剛想着出了國孝便四下尋訪尋訪,哪知自家親戚竟然又來這麽一下子,也罷,嫂子說的我也不管,只将房契地契把與寶姐兒自己攥着。手裏頭有些生息産業,便是婚事上挫折,将來也不必凍餒饑馑。”陳夫人原想着就是出些錢財消災,一見薛太太果然讓步,立刻揮手讓身邊婆子取來兩個匣子,一個裝了溫泉莊子,一個裝了兩處鋪子,還有許諾的一傾地說是專門擺宴與寶釵賠罪的時候再捎過來。薛太太讓身邊丫鬟接了,指明讓回去直接給姑娘送去,又坐了一會子飯也沒吃就走了。剛送走薛太太,這邊王夫人也搖頭說陳夫人道:“方才我不好說什麽,再說便是火上澆油,可是侄子哥兒真真不管不行了。偌大小子天天京裏面四處游手好閑的闖禍,如何使得?”

陳夫人眼圈兒都紅了與她道:“大姑太太不知道,這孩子又不是我生的,平日裏也不上門兒,一出事就是我們撈他出來。次次如此,我們竟成了給收拾爛攤子的。先前老爺進宮去求旨意要錦衣衛放人,那也是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兒狠狠丢了回臉,如何還肯管他?我便是有心管教,奈何人有自己親爹親媽縱着,亦奈何不得。得虧這回是小姑太太家遭殃,她是個愣的,有甚話說甚話,如今也算花錢買了個平安,他日哥兒要是惹到其他親戚呢?天上就是下金雨也架不住這樣四處賠罪。”說着連賈老太太也一并感嘆道:“這孩子沒教好,回頭來受罪的還不是家大人,絲毫不體諒長輩創業艱難,老了老了還得替他們操心。”

娘兒幾個坐着哀嘆一番,陳夫人亦無心用飯,便就告辭去了,賈母悶悶的靠在迎枕上閉目養神。王夫人見狀服侍了一回,也告擾退了下去,到了榮禧堂衣服且來不及換便叫招襲人過來問話:“最近寶玉可曾好生念書?”襲人安安靜靜磕了頭道:“回太太,寶二爺如今大了,比先前穩重許多。平日在院子裏詩書盡讀的,無事還去尋姑娘們做詩。奴婢不懂那個,聽着挺好,想是有大才。就是近日裏課業頗重,生怕熬壞了。”

其實寶玉哪裏讀書來?架子上幾本《會真記》、《牡丹亭》、《李亞仙傳》之類均用上好的緞子礬了包個皮兒,外面看着竟和《毛詩》《公羊》《谷梁》一般無二。丫鬟們多不識字,誰也不會翻開看,旁人亦不往他書房去,是以藏得頗為得意。或不是有幾本正經內容的,都是老、莊玄學,平日說是看書便抱着《莊子》讀些秋水、養生主細細品來玩兒。那科舉又不考這些玄之又玄的,正經于國于家有益之書一概不看,每每都是聽說第二日賈政要考教了才着急臨帖背書胡亂湊字數,可不是看着一副極刻苦的樣子?內裏仍是一竅不通。

王夫人亦不懂這些,鬥大字且識不得一筐哩,反正聽說兒子用功那便是用功了,當下放心道:“你且好好上心服侍着,別讓他小人兒家的累着了,也莫叫其他丫頭子勾了去學壞,但凡有誰敢作耗的只管來回我,必讓她們吃個教訓。今日王家嫂子叫姨太太臊好大一個沒臉,還不是家中子侄不學無術所致。”說着喊了彩雲彩霞道:“去把我箱子開了,早先年輕時候做了好些顏色衣裳。現如今年紀大了且穿不得,不如把這些給了好丫頭們用,也叫襲人去挑兩身兒。”彩雲彩霞領命而去,襲人磕了個頭跟過去。等到晌午用膳時候,王夫人又指了案上兩道菜與玉钏兒道:“把那兩個賞給襲人,你單門兒給她送過去。”玉钏福了福,果然端個紅漆托盤取了那兩個菜裝了食盒,一路提着進院子送給襲人。

那邊怡紅院裏一群丫頭子正圍着看襲人得的新衣服呢,晴雯這兩天身上不爽利,躺在榻上裹了被子摳指甲,錯眼見着玉钏兒提了食盒進來懶洋洋沖屋子裏喊了一聲。襲人立刻出來迎玉钏進去,玉钏笑了搖頭:“我就是來跑腿兒送個東西,太太那邊還等着伺候。”說着把食盒交給襲人道:“這是太太單獨指了要賞給你的,說是勞你辛苦服侍二爺。”寶玉在裏間兒聽見,忙不疊過來要拉玉钏進去坐了一塊兒玩兒。玉钏如何肯沾他半分?當下擺擺手福了福帶着個婆子轉身就走。

旁人都知道她是因着她姐姐金钏兒之故總愛避着寶玉,可這寶玉偏天生一股子癡意,見她甩手就走,心下悵然道:“往日裏我只想着與你們這一場,他日有去了的時候也能得你們清白眼淚送一送,好叫我不必墜入污泥之中,如今看來亦是不能。有那個人得個人眼淚的,也有這不肯舍眼淚與我的,歡宴百年如過眼雲煙,竟也不能夠。”說着眼裏癡癡的就要滴下淚來。襲人忙上來拉了他道:“那你也忒貪心了,天下好女孩兒那麽多,難道各個都叫你霸在這園子裏圈着?我們這些叫買進來的還罷了,那還有家有老子娘在的竟都不許回去孝順?二爺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寶玉叫她這一勸,也把那些愁絲盡皆抛開,複又高興起來要看王夫人賞了甚麽好菜,又叫襲人換了新衣賞出來看。院子裏頓時叽叽喳喳一通鬧騰,連外頭守門婆子都皺了眉把臉扭得老遠不願意看。

這邊薛太太帶着人回府,見了女兒不免又傷心一場。她當着兒子媳婦面将把陳夫人賠的契書盡皆交給寶釵,語氣哽咽道:“若不是老了腦子糊塗,再不該叫那兩個婆子進來。如今媽在一天家裏便有你一個院子,若是到我閉眼時候,帶過來的嫁妝亦盡數把與你做個防備。今日你哥哥也在,索性兩下裏分剖清楚。這皇商差事就給蝌哥兒管着,家裏老鋪子不得動,這幾年我女孩兒一力主張開的新鋪子便都分與她。将來若是寶姐兒着實為難,你也得去求了林姑爺與你妹子立個女戶出來,有那等腌臜專門坑人女孩兒的人家,寧可留在家裏不嫁也不願叫你妹子去跳火坑。”薛蟠也知這次家裏遭難乃是寶釵拿自己個兒名聲墊底方才逃脫了出去,忙起身沖妹妹作揖立誓道:“媽說分與妹子的便是妹子的,無論嫁不嫁,是願意留家裏還是住外面,都随意,只別和哥哥客氣見外。”絮萦亦起身如此說,薛太太方才好受了些兒。

倒是寶釵想得開,手裏有錢何處逍遙不得!譬如嫁人之事,若是不嫁比嫁了過得更好,又何必自找麻煩去尋一套枷鎖戴着給人當伺候老小的老媽子呢?反正哥哥嫂子都不是那等小氣人,等将來家裏人口多了便搬出去,她這兩年在京中亦置辦了不少田地宅子,想來家中不會吝啬一套出來。她這樣一想,反倒愈發豁達起來,該怎麽過日子還怎麽過日子,連林如海聽薛蟠念叨幾回都點頭贊這寶釵恨不是個男子,必是極通透極有才幹的能吏。

這國孝行了一半到三月裏,忽有一天賈府下人喜氣洋洋來報說是榮府大老爺賈赦喜得金孫,薛太太雖說對娘家終究心有芥蒂,還是替鳳姐高興。忙不疊命管事們往京城周圍各大廟宇裏去撒了回錢,順手又請了尊送子觀音回來家裏供奉。女眷們得了帖子就得預備洗三送的禮,絮萦開了庫點出笨重老舊的一些子金器送出去叫鋪子裏融了打出十二對兒小金魚留着使。每條金魚約莫半兩重,鱗腮具備,惟妙惟肖。一般往盆裏添一對兒把與那收生姥姥便是極好的禮,再有甚小項圈兒、小镯子并鎖片之類便都是送與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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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太太這次帶了兒媳婦并兩個姑娘去觀禮,也有給鳳姐撐腰的意思在裏頭。絮萦還算是新媳婦,見了小娃兒直往後躲,生怕驚着吓着他,其他夫人們圍着看了一圈嘴裏只有贊“好”的,倒是未婚的姑娘們一個個好奇湊上去小心翼翼捏捏小孩子的小手小腳。奶媽子抱了孩子在外給人看了許是有一刻鐘,複又被鳳姐喊着抱回去不錯眼的守着。寶釵黛玉和回來看嫂子的迎春一齊進了內室去瞧鳳姐,只見人都比去年白胖了一圈,眼睛下面似乎還有圈兒水腫,因此便問道:“這是怎麽了?可有甚不舒坦的?”

鳳姐這會子還精神短少,平兒在傍邊服侍着答道:“為着這個哥兒,奶奶可遭了老鼻子罪。都說頭一胎難,到第二胎便順溜了,哪成想這就是個小魔星,活活熬着疼了一天一夜才肯出來。這不是,到今日還沒歇過勁兒。”鳳姐靠在迎枕上伸手就去摸摸孩子臉:“這買賣也不虧,好歹得了個哥兒,好生養大,後半輩子便算是有着落了。”迎春便笑了賀她,寶釵黛玉一時覺得插不進話,想着也不好攪擾産婦休息,略坐一坐便就辭出來。

黛玉知曉薛家前幾天出的事兒,憤憤不平與寶釵道:“可恨我家竟沒個兄弟,不然必要畢恭畢敬八擡大轎把姐姐聘來家裏主持才好。那起子混人真真惡心,損人不利己,蠢死了。”寶釵笑笑尋塊幹淨白石墊了帕子坐着與她道:“反正我自家把日子過好便是,橫豎我越舒坦,那些人便越不舒坦,偏氣死他們。”說着說着不遠處見着湘雲一路尋過來,兩個起身應了聲兒,湘雲幾步搶上來拉了寶釵便說要與她讨個公道。

寶釵忙反手拉了湘雲對黛玉道:“了不得,這裏有個路見不平、替天行道的大王來了!”黛玉就嘻嘻嘻的笑,湘雲撒了手不樂意道:“我替你說話來,你反倒要奚落我,是何道理?”寶釵笑着戳了戳她額頭:“你去哪裏與我讨這個公道?王家表兄差點叫舅舅打折兩條腿,舅媽也專門請了老祖宗與我母親說合,一家子且不得安生,我若還生事便是不體諒長輩了。我知你是和我好才如此,可此番又能如何?難不成真要人填一條命,或不是果然去舅舅家?竟白讓你為了我這點子事兒得個厲害名聲兒。這世道便是如此,個人把門一關自己美滋滋的過去,管他們胡說八道些甚!”湘雲見她果然是真不往心裏去,方才松了口氣道:“家裏嬷嬷講過一些早年的大家姑娘,就因着這些敗興事兒叫家裏逼着或自盡或落發做了姑子,再沒有個好結局的。幸虧姨太太并薛家表哥都是心疼自家人的,只寶姐姐這回也太受委屈了。”

黛玉也在一旁點頭道:“果然是那些臭男人在外面闖禍帶了一場無妄之災。”話頭子一轉又到了湘雲身上:“你家裏給你備上嬷嬷了?可是說了人家。”湘雲臉兒一紅低頭道:“我聽嬸子說是衛家一個哥兒,年歲與我們相當的。”寶釵想了想,便想起上輩子衛若蘭這個人,若不是短命早死,與湘雲兩個也是情投意合的一對兒玉人。人家家的姻緣,沒甚挑頭也不好說不中聽的,當下直把滿肚子話壓下來笑着賀了湘雲兩句,又說要做些針線與她做添妝。

三人湊在一起正說些針鑿趣事,那邊婆子便來請人入席,薛林兩家還是老樣子入席坐到上了幾個主菜動動筷子便起身告辭。賈老太太就知會這樣,未說什麽便點頭應了,薛太太便多帶了一個黛玉出來,先把她送到林家馬車上吩咐婆子好生伺候,然後才帶了兒媳婦并女兒家去。王夫人等客人都走了才坐着與賈母閑聊道:“姨太太家勞煩林姑爺尋的兒媳婦真真是好,模樣好,脾氣好,看上去還伶俐。我想着,寶玉也不小了,或不是請親戚們也幫忙看看?早早聘個媳婦與他,好歹也收收心上進。”

作者有話要說:  出去取個快遞快被凍傻了,今年冬天似乎特別冷。

大家,新年快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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