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倒V]

待送了趙婆子家去, 寶琴擠着寶釵就問:“不知道那婆子講的可是确有其事?竟聽着比真的還真。”寶釵就笑了與她道:“或不是村裏傳言,或不是事趕事寸到點子上, 總之這種玄之又玄的且不好與人分辨。譬如聖人亦有雲‘敬鬼神、而遠之’說得便是此事。也不知如何說明白,反正信不信但看個人, 就如兩小兒辯日, 各有各的理。我只能說若是這命數都叫人定下, 人這一輩子還有甚可活的?那貧家兒郎竟也不必讀書上進、進京趕考, 只守着幾畝薄田掙飯罷了。”

一通話說得寶琴笑起來, 姊妹兩個便将此事抛諸腦後。薛家人在莊子上住了四五天,此時國孝也已過去, 眼看鳳姐馬上要出月子,到時候還得去親戚家吃酒。薛太太便帶了媳婦女兒回京,剛進家門果然又催了管家去尋萬安山小南頂的朝陽洞供奉, 眼巴巴盼着今年裏頭兒媳婦能有好消息。寶釵勸了好幾次,只說哥哥嫂子還是新婚,身體又都健壯,家裏開枝散葉都是遲早的事兒,且不必如此急迫。薛太太苦笑道:“我何嘗不知?只是看着旁人家裏有娃兒落地,心裏總不踏實罷了。你嫂子來家裏,樣樣都好,只是怕年齡大了不好生養。哎呀,呸呸呸!”

寶釵笑道:“哪有這樣來?姨媽到四十歲上還養了寶兄弟呢,媽只管放寬心,這麽急頭巴腦的說不得還把我那小外甥吓跑了呢?”薛太太忙伸手拍她:“不行胡說。”拍完又心疼揉了揉道:“這當媽的就是閑操心, 明知道早晚得有,可是沒見着孫子到底心裏虛。我嫁進薛家這麽些年,稀裏糊塗日子過得都好。後來你父親早早走了,磕磕絆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算把你哥哥和你拉扯大。現在又娶了好媳婦,再養下孫子,将來只給你尋個好人家,便可放心大膽閉眼見列祖列宗。越是想只剩這兩件越是心焦,你這頭純是叫親戚家連累了且不說,孫子卻近在眼前的,未免心急辦些糊塗事,你若是看着不對也早早提醒我。”

寶釵點點頭:“我知道媽多早晚心裏只念着我們,可我們做子女的何嘗不想着讓父親母親多歇歇?與其火急火燎弄得家裏急繃繃,不如閑散閑散,順其自然便是。母親且看好些平民人家,多少夫婦年輕時候急着要孩子,竟就是沒得。後來年齡大了一死心抱了旁人養不起的回來做個螟蛉子,只道自己不能生呢,一放開卻又三個五個的跟着來,想來這投胎的娃兒也在一旁看着,若是急功近利的人家他就不來,非要看阖家安泰上下和睦的才肯來享福。”

薛太太便笑了拍拍她胳膊道:“可不是,那些小娃娃可得精細着養。像咱們家這樣的,不說與他打個金搖籃,起碼也要紅酸、雞翅,再下也得是南方進上來那種百年老藤糅的,方才不會傷了娃兒皮膚。這麽一說家裏甚麽都沒準備呢,竟還晚幾個月才好!”說着母女兩個都笑起來。

這一年,鳳姐生得兒子滿月,恰好與寶玉生日前後未錯幾日。雖說是叔侄,到底這奶娃娃方為榮國府一等将軍賈赦嫡孫,二房哥兒終究退了幾步未曾大辦。直盯着己巳月末這一天,榮國府大開筵席,各家親戚舊部紛紛絡繹不絕的來往送禮,內外宅各開席面兒待客,鳳姐也穿了正紅衣裙抱了孩子坐在席間,平兒和一個特特找的奶媽子站在後面錯眼不見只守着孩子。

薛太太坐在上面,寶釵寶琴和賈府其他姑娘們坐在一處,黛玉卡着點可可兒也坐過來,幾人一商量便打算等散席後再去賀一賀鳳姐,只這會子亂,幹脆老實坐着用上一點子。忽的上面有丫頭子過來福了福道:“老祖宗傳話,說是請林縣主,史大姑娘,并寶姑娘一齊過去見見親戚。”點了名兒的三人忙起身往上席去,只見這裏頭坐着的盡是四王八公各個當家的主母,諸如理國公、鎮國公、繕國公等幾家夫人皆笑着拉了黛玉過去看,南安王太妃則喊了湘雲道:“我家常還說起你,總也不去玩兒,可是嫌棄我們那園子不如這裏的好?”湘雲福身笑道:“哪裏來的,我這幾日都在家繡那勞什子的水鴨子呢,真真不得閑。”

南安王太妃就笑着對史老太君道:“這孩子真像你,咱們年輕時候也一班長大,偏就數你伶俐,到老了又能得一個伶俐重孫子,還不趕緊飲一盅叫我們平平心氣兒!”史老太君笑了果然拿起個汝窯的小酒杯飲了,衆人方才放過。此時理國公夫人拉了黛玉手喜歡的不撒,點着頭贊道:“要我說,還是太君這外孫女兒更像你,竟應該是個嫡孫女兒才是。”說罷又問了生辰并平日喜好,薛太太見黛玉臉都叫問紅了,又沒個貼心長輩給張羅這些,忙笑着打岔:“這是看着太喜歡了,竟趕快把荷包拿出來散上一散,不然孩子白叫你看半天?”

衆夫人皆笑着點頭稱是,便有丫鬟們把早就備好的禮一一取出來與諸位姑娘分下去。黛玉果然是頭一份兒,湘雲與寶釵平齊,無非一些簪環串珠之類,并幾個小件玉雕把件兒,林林總總竟不知究竟誰是主家。給過禮,三位姑娘又在上席說了會子話才叫放回去坐着,黛玉和湘雲叽叽咕咕說着又想起詩社耍子的事兒,寶釵安靜看寶琴和惜春并那邢岫煙盯着一個詩文執壺品評。

席面兒吃到一半,鳳姐借口給孩子喂奶就帶了兒子回東院兒歇着,王夫人跟着賈老太太陪客人,到底也沒人問過邢夫人一句。來做客的姑娘們索性與長輩告了假,紛紛起身攜手去東院兒與鳳姐道賀。這會子鳳姐已經換了家常舒适衣裳,正靠在個藤屜子的春登上看平兒與孩子換尿布,滿臉平和,整個人較之以往竟鋒芒盡收起來。黛玉見了就雙手合十笑着打趣她道:“善哉善哉,便是個打砸了南天門的齊天大聖,也有叫磨得沒脾氣、棍子也收起來做個佛爺的時候。”鳳姐轉過來見是姑娘們來了,也不起來,就懶懶的往另一旁靠着擡擡手道:“我這幾日越來越懶怠,眼也不想睜,腿也不想動。竟就不見禮了,橫豎是個黃臉婆子,姑娘們自己尋了舒坦地方坐。”

湘雲急不可耐,湊過去擠着平兒盯着那小娃娃的小手小腳稀奇個沒夠:“欸?他怎麽長這麽快?上次見着還看不清鼻子臉的,這才一個月功夫,胖嘟嘟的好似大了一圈兒!”平兒笑着給孩子整好衣服抱起來拍了拍,滿月孩子将将能擡頭,強睜個小眯眯眼往前掙着看湘雲麒麟上的璎珞似是想讨要。一塊兒過來的探春怕璎珞上細絲纏的流蘇弄傷孩子手,忙拿了個自己紮的小布老虎過去塞他懷裏。這孩子察覺懷裏叫給了個紅撲撲軟綿綿圓滾滾的玩意兒,也不管好賴夠着就往嘴裏填,那老虎耳朵一下子叫他啃得滿是口水。

平兒笑着讓奶媽子過來接了老虎去,把孩子給鳳姐自己抱着,轉身這才端了茶果上來待客。寶釵忙攔她道:“我們就是随便走過來看看孩子,再賀一賀琏二嫂子大喜。知道你們現在又忙又累,且不必費心招呼。”平兒見狀仍是喊了外頭一個丫頭子去廚下要熱水,倒沒再說果子的事兒,轉身回來又坐着親自給孩子疊些洗曬好的尿布片子。寶釵他們又坐了約莫一刻鐘,果然告辭往席上去。

下晌散了席,薛林兩家便各自打道回府,薛太太想着今日上席竟無一人與自家女兒問話,滿心的不自在。要換旁的姑娘這會子只怕都要哭出來,寶釵卻不急不怒先讓莺兒倒了幾碗茶端來順順氣兒,然後坐着慢慢與薛太太道:“媽且別往心裏去,我看着四王八公諸家裏面就沒有哪個哥兒出息的,無人來問方才稱願呢。不然又是一個王家表哥般的貨色求上門來,那才真真的跌了身份。”

薛太太嘆口氣道:“往日我只想着,少不得也要你林姑父家那般門第的哥兒上門來求娶你,才能點頭答應。如今一看,竟又和你哥哥一般,只要哥兒人才好,也不拘甚麽門第了。前日說些氣話,道是要留你在家裏養一輩子。可是再拐回來想,就算你哥哥嫂子樂意,待你老了見着旁人都盡享天倫之樂,只你自己一個茕茕孑立、形影相吊,這可如何是好?少不得還是想法子求人給相看相看。你嫂子那邊沒有親家母,幫不上咱們,你說或不是再請萬先生去央一央你林姑父?”寶釵勸她:“林姑父家裏不是還有林姑娘呢?若是有法子還能叫自己姑娘留到現在,哥哥的事兒已經麻煩人家了,好歹再等上一兩年,着實沒門路了再去求也來得及。”薛太太沒奈何只得道:“既如此,你自己心裏有數便是,或不是讓你哥哥去衙門裏給你旋摸一個,再不然就真的只能等着開恩科了去貢院外面守着。”

寶釵笑嘻嘻應下,轉頭便把這些扔腦袋後頭再不去想。

另一旁沈府,沈老爺子見天在家裏圈着。好容易數了日子等國孝過去,天氣也暖和了,忙趁沈玉衙門帶了禮往幾戶早年朋友家轉了一圈兒,再回來老人家把自己關屋裏轉悠了一天想辦法,最後還是沒奈何只得找了老管家過來商量。老管家聽說小主人有了意中人,當下與沈老爺子一般大喜,忙又問了問是哪家千金,聽說是薛家後癟癟嘴道:“如今外面都議論他家姑娘好生厲害哩。家下大小産業賬務盡攥在手心兒裏,把她哥哥霸得死死的,這樣愛轄制人姑娘娶回來,哥兒能受得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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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爺子哼了一聲道:“會管家還不好?你們也省心,那臭小子自己個願意,誰又有甚辦法。再者,你怕人姑娘太過厲害,焉知人家可能把這沈府看在眼裏。我那兒子兒媳沒福,帶着大孫子早早走了,只留這一個獨苗苗,不叫他襯了願,何時才有重孫子抱?”老管家也沒轍,只看着沈老爺子問:“那您是甚麽打算?娶不娶都得有個章程不是。”老爺子攏了攏袖子吸吸鼻子:“咱們現下,難就難在和薛家搭不上話。我想着,只怕他們自己亦頭疼這大姑娘的婚事,就別顯得太過急切,又得讓人覺着好。”

說着老管家并沈老爺子把家下以往親戚來來回回掰指頭算了一遍,好容易才尋出一個曾經沈相爺門下學生的孫女兒嫁入了賈家二房,如今正帶了個小哥兒守寡。這已是與薛家關系最近之女眷,怎麽說這沈老爺子一大老爺們兒也不好提了禮物上門拜訪孀居的薛太太不是?或者幹脆在街上攔了薛蟠問話,又怕這呆子蠻勁兒上來動手打人。

待好不容易拐了幾個彎兒和李家走動一番,沈老爺子這才發現這李守中乃是個再迂腐不過的,家中數代書香,女兒竟只叫讀了點子“女四書”便罷,一時也不願多和這酸丁說話,怏怏的打道回府了。

沈玉從正月裏出事兒就一直沒歇過,倒着班兒值守應卯就差沒住到衙門裏去。過了芒種才好歹算是告一段落,馬指揮使大手一揮叫各人回去休息,他便大中午趕着往家去。哪成想回家一看,好麽,老爺子帶着管家兩個也不知道跑哪裏去了。家下只留了看門、灑掃和廚房裏的粗使下人,其他地方空空蕩蕩。他自己回房找了身兒輕便衣服換上,往廚下翻看了一番新采買的食材,眼見過了芒種天氣一日比一日熱,索性爬院子裏老槐樹上折了些鮮嫩葉子下來,搗出汁水放着澄一澄打算做些冷淘。

正稀裏嘩啦折騰呢,外面沈老爺子帶着管家氣哼哼回來了,一見孫子在廚房擺弄鍋碗瓢盆兒,立刻高興起來,回頭吩咐管家道:“別讓家下人出去說漏嘴你們二爺親自下廚的啊!”說着自己搓搓手鑽進廚房笑眯眯問沈玉:“今兒可算休沐了?吃什麽?”

沈玉把個裝了面粉的盆子往沈老爺子面前一放:“吃素。前兒許老大夫說你偷吃豬蹄髈了,怎麽着?想跟隔壁吳大人一人拄個拐比試比試看誰斜着身子跑得快?”原是沈老爺子幾年前中過一次風,好在那時候沈玉發現得早,趕緊背了人往醫館跑。老大夫手段高明,幾針下去人便醒來,又灌了藥,沈老爺子方才無恙,只幾根手指頭自此不大聽使喚了。從那以後沈玉便嚴令廚下不許再給祖父弄那些大葷吃用,又交代不許随便放他出去偷吃。前幾日沈玉忙得日夜颠倒,一個沒留心老爺子出去訪友回來就順了個蹄髈啃,整好叫來上門診脈的許老大夫抓個正着,一狀告到他孫子那裏,直叫沈玉記到今天。沈府隔壁的吳大人乃是前年致仕了的禮部尚書,林如海當初回京便是頂了他的缺。這位大人傳說是叫兒子給氣着了,也是中風,家人發現的晚,救回來也有半個身子行動不便,平日只得柱個拐斜着身子挪了走,故此沈玉老拿他吓唬自家越老越跟個熊孩子似的祖父。

可惜沈老爺子壓根兒不吃他吓唬,只把眼睛一瞪道:“沒肉老子就不吃了,看把你給吝啬摳唆的,一點子肉罷了,多吃幾口才長壽。”沈玉才不怕他呢,順手取過已經澄好的槐葉汁子打算往面粉裏倒,老爺子見了不願意道:“你這弄得都是甚?拿那細篩篩一遍汁子即可,你這又不是淘騰飛跌顏料呢,弄這麽淨回來一點吃頭都沒有。”沈玉聽他一說,果然拿出用剩下的槐樹葉子重新擰了汁子出來直接兌進面粉裏,果然槐香撲鼻,揉出來的面團也碧綠可愛。拿熬得一點油也不見的雞湯煮面,再放上些燙的嫩嫩的小青菜心兒,雞蛋攤的皮子也切絲碼在上面,又鋪上火腿細絲,便就成了。老爺子這會子也不挑揀有肉沒肉,端了一碗就往院子裏尋個石墩坐下吃,吃完一抹嘴勉強道:“還成吧,湊合着填一填。”沈玉好懸沒叫他給氣笑了,這廚藝都叫老爺子磨得能出去給人做大廚,回頭這邊還只是“勉強湊合着填一填”,真真是嘴上不饒人。叫他這麽一打岔,沈老爺子吃飽飯就回去歇着,也忘了跟孫子說這幾日忙乃是在想法子與他讨媳婦。

沈玉這一歇,想着總要去薛家露露臉道個惱,第二日便拎了個盒子裝些櫻桃一路往薛家慢慢走。走過去都辰時二刻,門子一見是熟人,直接就把他迎進去主院見薛蝌。原來是薛太太帶兒媳婦往大慈恩寺與家裏做法事點燈,薛蟠陪着一齊出去了。寶釵身上不方便就沒去,留在家裏與薛蝌兩個商議這一年外面鋪子裏生意安排,順便着手準備寶琴退親之事。一聽說是沈大人來訪,薛蝌忙起身,寶釵亦來不及往後躲,下人便把沈玉請到院子裏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兩千字

補上了。

下午又要去孟津縣法院。去年夏天睿哥他爸的姨父在新310國道出車禍人沒了,正在和路政局打官司。找了個很厲害的律師,但是律師的資格證前年叫吊銷了,所以就臨時找了我給睿哥他爸的小姨做個代理人。這段時間總往孟津法院跑就是這個原因,年前應該會開庭,今天是去立案,順便再和肇事司機把庭外調解弄完。

今天應該更不了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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