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倒V]

沈玉一進主院, 萬萬沒想到迎面撞上寶釵也在此處,再躲就不好看了。如今薛太太不在家, 人家薛家正主薛大姑娘也沒理由避着他,索性拱手彎了彎腰道:“薛大姑娘、薛二爺。”

薛蝌同樣拱手彎腰還禮, 寶釵福了福身, 下頭自有丫鬟婆子端上茶點果子待客。時下正是新鮮楊梅采摘的時候, 一個個上好楊梅約莫有銅子兒大小, 紫瑩瑩圓滾滾, 果肉緊實、滋味甘酸、香味馥郁、回味悠長。這些果子小山般堆在一個豆綠冰裂紋鈞瓷大茶海裏,紮紮實實估計得有小兩斤。薛蝌見沈玉似是叫這分量吓着了, 忙笑着道:“這些楊梅是家下夥計送來的,大小都愛吃,別看這一茶海挺多, 一會子說不得還不夠呢。”

沈玉心裏想,如今上等楊梅,不說往宮裏進上的,市面兒上頭一等的還不如這個,就那還少不得要上一兩銀子一斤,一斤不過十來個。這一茶海下去就是三兩左右的銀子,按照從三品武官的俸祿來看,一個月不吃飯也就吃上這七、八次。好在家裏還頗有些祖上傳下來的産業,雖說不善經營,好歹少有盈潤,不然真的只能掩面而逃了。算算家有資産, 底氣才微微提了些許出來,便坐下笑着與薛蝌道:“來的不巧,薛兄弟竟不在家。聽說端午後陸陸續續就有些許小國入朝進貢,薛兄弟進了鴻胪寺,少不得要和這些人打打交到,因此下過來給他提個醒兒。”

薛蝌誠心謝了他,寶釵也在一旁笑道:“前兒家裏遭人算計,多虧沈大人給主持公道,雖說終究有了定論,到底還是我們親戚間給您添麻煩了。”沈玉擺擺手忙道:“其實未幫上甚,後來我聽說市井裏有些愚夫拙婦編排了不少不中聽的,叫薛大姑娘受了委屈。”薛蝌聞言也嘆了口氣道:“我這大妹妹,再沒有如此好的,可惜竟被流言所誤。”寶釵毫不在意,笑了起身執壺與在座幾人添上茶水道:“有甚可委屈,你見誰敢到我面前來說一句不是?我原就比旁人運氣好的多,衣食無憂,親人嬌寵,還不許人眼紅幾分來的?”

見她是真的想得開,沈玉少不得又把這姑娘高看了幾分。錦衣衛大多時候都是暗樁活計,見多了那些自命不凡或者嘴裏吃肉放碗罵娘之人,譬如诏獄裏多少人走到窮途末路之時也只埋怨時運不濟無人幫扶,卻不全然不想他們原本就比多少普通人幸運無數倍。他這一發楞,倒看得寶釵臉紅低頭,薛蝌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打哈哈把話題帶過來:“不知道今年來朝貢的有多少。”

沈玉也有幾分不好意思,平日裏并不是會盯着女孩兒使勁看的,方才也不知怎麽就鬼迷了心竅。他忙咳了兩聲,張嘴正欲答話,外面管家急匆匆進來道:“大姑娘,二爺,沈爺,外頭那個梅家的又來了!”

這說的便是梅問鶴,如今薛家上下都恨他恨得牙癢癢,只憋着勁兒等機會好與梅家撕擄。寶釵起身先對薛蝌并沈玉道:“既是外男,不便在此,先回去了。”她說完,兩人亦起身還禮,寶釵這才又對管家吩咐:“把人帶進來吧,二哥見他原也是正經,正巧沈大人再會看人不過,也幫我們參詳參詳。”說着又福了一下才帶着丫鬟往後頭走,薛蝌和沈玉就坐在主院花廳裏等了見那梅問鶴。

梅問鶴此來,心裏打了些讨價還價的主意。原本他就不是很想娶個商戶女子,無非是父命在先,又看薛家與四王八公都有關系,女兒嫁妝又厚,因此才勉強應下。這幾日坊間又風聞薛大姑娘好生厲害的閑話,便就想捏着這個由頭叫薛家再出些血。照梅太太想的,薛家大姑娘名聲壞了,那是必要往廟裏送的,還剩一個二姑娘,怎麽着也得吃雙份兒嫁妝方才罷休,不然就要鬧了與他薛家退婚,看他家裏窩兩個老姑娘嫁不出去将來還如何擡頭見人。結果過了好幾日也不見薛家急匆匆派婆子來催走禮之事,他這才沉不住氣空着兩只手上門來了。

薛蝌和沈玉坐在花廳裏,眼見管家領進來一個眉目如畫的俊俏青年,各自心下暗嘆這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薛蝌只對梅問鶴介紹沈玉乃是薛蟠好友,這姓梅的便将他當做是禮部衙門裏的堂官,再看過來的眼神都帶了點子火熱。沈玉與他拱了拱手,只是坐着不動,亦不寒暄,弄得那梅問鶴好生尴尬,憋了氣轉身笑看薛蝌道:“着實是不巧,薛太太并妹妹們今日竟不在,叫我走了個空。”薛蝌心道就你這空手上門兒的禮數,幸虧人都不在,不然不是白叫你看了去?面上倒還淺笑着與他說話:“今兒嬸子去大慈恩寺還願,也沒想着你會來。所來為何?”

梅問鶴斟酌了一下,也不想一上來就弄得不好看:“聽說前幾日貴府出了點子事兒?我們且幫不上甚麽忙,只得過來道個惱問問。”

要真有心當時都該趕着過來了,也不至這都過去十來天了才想起上門道惱。薛蝌也不與他争這個,笑笑抿了口茶不說話。倒是沈玉突然來了興趣看着梅問鶴道:“我似乎聽說梅大人要升了,本朝自開國便有非翰林不入內閣之說,不曉得這一次如何?”梅問鶴少不得往上擡了擡頭:“這位沈公子好靈通消息,家父這麽多年也算是熬出頭。”沈玉沖他端了端茶盞,梅問鶴自是滿臉得意道:“今年加了一科恩科,就在六月裏,待各地學政出京上任,少不得要補個實缺,不知沈兄在哪個衙門高就?”他這就稱呼上沈兄了,也不管別人待見不待見。

沈玉拱拱手道:“不才不才,竟不在讀書人的路數裏。”梅問鶴一聽這個,馬上又轉過頭拿後腦勺沖着人,直把沈玉看得哭笑不得——就這點子城府還打算出仕,估計又是和他老爹一樣非要把從五品的牢底坐穿不可。

這三人話不投機半句多,一時冷下場來又有幾分尴尬,那梅問鶴又不死心,拱手問道:“今日薛二小姐何時回來呢?”薛蝌懶得跟他解釋那麽多,也不想說妹子就在後院裏玩兒呢,只推說女眷行蹤他如何知道。梅問鶴聽了又道:“這天氣越來越往炎熱走,聽說今年要比往年熱,屆時各家冰窖只怕不夠用。”薛蝌見他着三不着兩的不知所雲,索性堵了一句:“反正薛家從來不操心這個,不夠去買就是。”

梅問鶴好生無趣,沒意思便起身告辭,随意拱了下手便往外走。薛蝌也不客氣留人,只吩咐管家把人送出去,自己一步沒動。待見着梅問鶴走了,這邊薛蝌才苦笑着對沈玉道:“也不怕沈兄笑話,我父親當年把與了些許盤纏與那梅翰林進京趕考,不料這便纏上來非要做親家。到了今日又轉頭嫌棄薛家銅臭味重,估摸這是想來讨要好處呢,人心不足蛇吞象罷了。”沈玉認真道:“難不成都這樣了還要把姑娘與他?叫我說,這真不是良配了,便是升上去也遲早要再掉下來摔個鼻青臉腫。”

薛蝌知他幫着查過梅家,當下也不隐瞞,只說卻有打算與梅家退親:“莫說女孩兒怎樣,生個女兒百年後少不得一樣要春秋兩祭、靈前痛哭,如何抵不得兒子。自家好端端的姊妹,怎肯眼看她掉進火坑,只恨人言可畏,少不得從長計議。”轉頭想想沈玉便是做這些個活計的,将來這裏面的事人家想必也能猜出來,竟不必遮着掩着,便把與寶釵謀劃之事和盤托出,末了哀嘆:“這也是沒法子的法子,若不是梅家實在不成,再不願拿人家孩子做筏子的。庶子又不是他自己想要成庶子,還不都是大人造的孽。”

沈玉垂眼睛想了想,抿口茶水道:“只要這裏面別出甚麽人命損傷,後頭事我且與你抹平。保證有辦法叫梅家自己認了錯處。”薛蝌聞言大喜,起身拱手作揖道:“多謝沈兄救我幼妹于水火之中,此恩薛蝌來世也不肯忘記。”沈玉忽的想起他們家謝人果然都是一脈相承,俱是一竿子給你支到下輩子去,說不得就笑将起來彎彎起兩只眼睛:“想辦法、出力氣都是你自家,我又能幫些甚麽,竟不必如此謝,叫我吃你家幾個楊梅便是。”說着果然笑嘻嘻撿了兩三個拿在手裏慢慢吃,以示已經拿了人好處,必會把事做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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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蝌知道好歹,笑着與他換了熱茶,偷空又暗叫門外預備了一籃子極新鮮的楊梅冰上,等會子叫沈玉帶回去用。

到了晌午,薛太太還未回來,寶釵吩咐廚下做了些精細菜蔬,并一尾極新鮮的大鯉魚,叫薛蝌留了沈玉用膳,自己在後院帶着寶琴也用了些。姐妹兩個坐在廊下一個撥弄算盤一個做針線,有一茬沒一茬聊着天,忽的寶琴放下手裏繡花撐子道:“這姓沈的哥兒來咱們家也是來得勤。閑下來一旬裏少不得來個四、五天,忙的時候有事也要來打個招呼幫忙,你說他這是圖個甚麽?”寶釵戳了她一下笑道:“怎麽說話的,人沈大人乃是正經的錦衣衛從三品同知,甚麽哥兒不哥兒。再者,咱們家有甚可值人家圖謀?能進錦衣衛必是天子心腹,想來甚麽都不缺。”

寶琴不依不饒追着道:“誰說那個了,母親不也哥兒哥兒的喊麽。倒是不知道沈大人生得甚模樣,姐姐見過的,可比賈家寶玉如何?”寶釵歪頭想了想:“和寶玉不一樣,雖說這二人都生得好,但沈大人要更有男子陽剛氣些,看上去挺有擔當的樣子。”若不是做了錦衣衛這個行當,想來也是能引得各家貴女引頸相望的人物,想着想着雙頰微紅,忙低頭擺弄起手頭的賬目,生怕叫寶琴看了再打趣。

外面沈玉還不知道這裏頭兩姊妹怎麽議論他呢,看看日頭不早起身與薛蝌道別,薛蝌直把客人送到大門,又叫管事奉上一籃子冰鎮新鮮楊梅道:“這是自家果園種來吃的,也不拿出去市,往往親戚們之間分點子便罷了。不值當甚麽,千萬別客氣。”沈玉果然也不與他客氣,接過籃子揮揮手便往家去。薛蝌送走沈玉,拐回頭又去見了寶釵寶琴兩姐妹,把下晌幾件事一一交代一遍,寶釵點頭道:“有人在後面兜着再好不過,想來夥計們這幾天便該回來了,梅家那邊早晚也得開始着急找孩子。讓咱們的人盯緊點,一有苗頭就把消息幫他們散出去。”

過了有兩三日,家下往甘陝道的夥計果然帶了一大一小兩個男孩子回來,大的六、七歲,小的也有三、四歲。薛家幾個主子無人去見這兩個庶子,只交代心腹婆子過去好生關照,千萬莫讓人傷了病了。婆子帶了兩天孩子便回來報道:“這兩個着實無甚教養,說是翰林家的與鄉下孩子不同,瞧着無非眼高手低罷了。再有那大的生辰似乎有毛病,算來算去竟是梅家子祖母走的時候孝期裏養的。”此話一出薛太太都吓呆了,連聲罵那梅問鶴道:“這竟是個畜生來的?祖母孝期裏頭的孽胎竟還留着做寶貝看,梅家也真真是沒臉沒皮了。”

寶釵忙叫丫鬟扶了她去休息,取了銀票賞了夥計們并婆子,果然就聽外面盯着的下人來回梅家突然往市井人牙子那裏打聽消息,專門問六、七歲并三、四歲男孩子的消息,又有梅家下人背了褡裢盤纏急匆匆往甘陝道方向去,想來是這孩子不見了的消息才傳過來。薛家各鋪子裏專門安排了人交代,不出兩天,滿京城都知曉梅翰林家着急上火找孩子。

又過了一天,這梅太太突然遞了帖子上門拜訪薛太太,寶釵從管家處接過帖子看了看冷笑道:“可算沒蠢死他們,這才明白過來。”第二天薛蟠索性請假也沒去衙門,在家裏穿了公服單等着要揍那梅問鶴,辰時正梅太太帶着梅問鶴上門,專門等人的婆子把他們領進正院兒,門一關梅太太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道:“好叫親家知道,這拐帶人口可是重罪,您這可是犯了國法。若不是看在早年薛家恩義份兒上,咱們可不想要這麽膽大包天人家養出來的女孩兒。”

薛太太哪裏又把梅太太往眼睛裏看?女眷裏頭,王家女從來只有膽子大訛旁人的,再沒有叫旁人吓住。她只重重把茶碗撂桌子上道:“真是奇了怪了,我竟都不知道你梅太太是來作甚的。巴巴遞帖子上門尋人?尋的誰?我薛家要個甚麽金子打的人兒花錢還弄不來,還需拐帶?您別笑死這滿京城裏的人家。”梅太太見她這理直氣壯的,當時便愣了一下,心道難不成是丈夫兒子真弄錯了?見她這麽一愣,寶釵忽的笑吟吟問:“我倒是聽外頭街面兒上傳說是梅家丢了孩子,感情是上我們這裏抓人販子來的。就是奇哉怪也,我妹子還好端端坐在這裏,清清白白守着閨房沒過門兒呢,怎地梅公子膝下竟都養了兩位哥兒?還請梅太太與我們分說一二。”

“這!這個……”梅太太一時語塞,又想着好歹拿住薛家短處,索性心一橫道:“不過是兩個庶子,早早送到鄉下老家裏去了。誰家沒點子這樣的事兒,姑娘要是還計較未免不像話,怪道外面說厲害呢。”薛太太正要發作,寶釵輕輕拍了拍母親的手,隔着屏風又問梅問鶴道:“敢問梅公子,我這妹子可有對不住你的地方?我薛家可有虧欠梅家的地方?今日上門可曾顧及我妹妹的臉面?”梅問鶴張口結舌,梅太太見狀搶道:“這個不是姑娘們能議論的事情,貴府家教也忒松了些。要我說,名聲壞了的丫頭趕緊送去廟裏清淨,免得帶累下頭妹妹并親戚家女孩兒婚嫁。”

話沒說完,薛蟠從椅子上猛然起身,一腳踹在梅問鶴身上,好懸把人從椅子上踹翻過去,又趁人沒反應過來揪着領子給了兩下。梅太太頓時撲上去邊攔邊驚怒道:“好個商戶人家,竟都這般教養,這婚事不結也罷!”她原想着薛家必要服個軟,這樣才好張口談價格,怎料新進門兒沒多久的薛家大奶奶板個臉直接喊了管家來:“将這兩位惡客送出去,以後也不允上門兒。至于婚事退不退,回頭請大爺專程去拜訪一番梅翰林,畢竟要請說話有份量的拿章程才是。”說罷竟就由着粗使婆子虎狼般把人圍了推出門去,又叫管家把梅太太帶來的一籃子果子原樣兒送出去。

梅太太甚是不忿,指着薛家大門跳腳叫罵。梅問鶴幾番沒攔住,那路邊三三兩兩行人見了都圍過來看熱鬧。待人圍了有三兩圈兒,正在梅太太罵道得意勁頭上,薛家大門猛然打開,薛蝌從裏面幾步出來朗聲道:“在下與梅太太道歉。”不等梅太太面露得色,緊接着又道:“蝌不孝,今時今日只埋怨先父當初為何要把銀錢贈與梅大人。若無這份銀錢,貴府一家七口此時可不是能圍着泥爐子燒山芋盡享天倫之樂?也不必致使令郎與心上人無名無分無媒茍合,亦不必使膝下兩位小公子無端端叫送出京城,此乃我薛家之責。”周圍看客聽了這一番話紛紛眼神詫異看向仍舊仰着臉的梅太太,實不知這世上怎有人能生得這般厚臉皮。梅問鶴見狀急得跺了跺腳,忙扶了母親急匆匆鑽進馬車,又催了車夫趕緊走,生怕慢了叫人認出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還差三十個收藏就可以入V啦~很開心。

然而明天又要去孟津法院,估計只能先更三千字出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就是頭豬啊,昨天竟然把直接發表點成放入存稿箱,今天還在奇怪為什麽大家都沒挑錯別字......臨去孟津縣法院前檢查了一下才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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